大学的全部时光,都让我感到怅然。我仿佛在那些最该学会独立或者是成熟的时光里面,一点都没有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我挥霍掉了那些珍贵的时间,所以我注定要得到惩罚。用我将近一生的时间去追回那些丢失的时光。
我在大二的时候喜欢上了跟老七和老四去网吧里玩游戏,整个晚上的玩。老七在去网吧通宵之前都要去女生的宿舍楼下跟他女朋友缠绵一阵子,顺便撒一个很容易就让人相信的谎言。老七说,女人就是麻烦。然后我就跟老四使劲儿点头附和。刘静有时候也会在我刚刚开始准备游戏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匆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每当此时老四都冲我伸出大拇指,他说,三哥,你太酷了。
我甚至都不记得在那段日子里究竟有多少个晚上是在网吧里度过的。几乎每个晚上都去,我学会了玩很多的游戏,并且抽着烟还对着一电脑的屏幕骂骂咧咧的。我曾经在一段时间里骗刘静说我是去网吧看比赛。她知道我喜欢足球,也喜欢篮球,于是,她对我的话没有一丁点儿的怀疑。渐渐地,我成了那个网吧里玩游戏比较厉害的一个,网管也都认识了我。他们甚至会在我给上网卡充完钱之后额外送我一瓶可乐或者是啤酒,那个男网管还会经常坐在我的旁边玩游戏,他会递烟给我抽。老七和老四在这个时候就会凑上来,我们便一起瓜分了那个网管的烟。看的旁边的女网管哈哈大笑。
我们三个开始疯狂地逃课,从早晨七点的网吧里出来之后,我们就会去食堂吃早饭,三根油条一个鸡蛋一碗小米粥。然后,就回到宿舍开始略微有一些惊恐的睡眠。后来有一次在我们三个还在宿舍睡觉的时候,辅导员来我们宿舍。他什么也没有说,就是坐在我下铺的床上,跟我们聊天。害得我们三个特别困的时候也不敢睡觉,那些枯燥的对话让我一度睡着。辅导员也从未惩罚过我们,因为他觉得,我们不去上课对老师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情。
黑夜与白天的颠倒也让我在那个时间忽略了刘静,我有的时候在黄昏醒来,便打电话给刘静问她吃饭没有,如果没有,我们就会一起去食堂的三楼吃饭,顺便在那里坐上一会儿,聊天儿,谈情说爱。
刘静说,刘海洋,你真的就打算这么一直混下去么?我说,这样有什么不好吗?她说,你不觉得这样下去咱们之间就会有隔阂和距离么?我说,我不觉得。然后我们两个就都开始沉默,直到食堂准备熄灯关门的时候,我才拉起刘静的手,送她回宿舍。我说,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只是在现在有一些需要排遣的情绪而已。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会顺利毕业并且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么,在喜欢的城市中留下来。我还要给你一个幸福的家,让你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刘静在这个时候并没有喜悦的表情,她只是淡淡的跟我说,我不管你说的究竟有多好,我就是想要看到一个上进的刘海洋。说完,就转身回宿舍了。
我就坐在宿舍楼下的花池旁边,安静地看着那一盏盏逐渐熄灭的灯光,抽着烟,想刘静说的那些话。通常是想了很久之后,还是跟着他们两个去网吧玩游戏去了。其实我很讨厌那个时候的自己,没有一丁点儿的自控能力。在浑浑噩噩中,我慢慢送走了我第二年的大学。那年的暑假,我没有回家。我打算在这个城市打工,也算是一种体验生活吧。送刘静上火车的时候,刘静显得很忧伤。她说,刘海洋,你的胃本身就不好,就不要再去网吧里通宵了。我点头,然后帮她安置好行李,拥抱一下,算作是告别。
在火车开了之后,刘静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跟她给我说的那句话一模一样。我站在站台上,看着轰鸣远去的火车,觉得内心无比荒凉。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我突然就明白了,最关心我的还是最亲近的人。我在心底里对着火车离去的方向,跟刘静说,亲爱的,一路平安。
那年的暑假很长,因为我们要搬新校区,所以假期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我跟宿舍的几个兄弟一起留了下来,我们花了三天的时间去******或者是我们能做的工作。最后,我们只找到了一个建筑工地,管吃饭,每天五十块钱,工作八个小时。但是,会非常的累。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想,我还是保留了一个农民的最基本素质,那样的劳累在我面前,仅仅是一个小事情而已。
刚好,那个建筑工地就在我们将要搬进的新校区那边。第一天的时候,我们六个人都去了。而我们分配的任务几乎都是一样,就是往那个巨大的机器面前推沙子还有石子。老四是本市人,标准的少爷型。他仅仅在那个工地上待了两个小时就坐车回家了,他临走的时候说,这非得把人累死不行。而我只是笑笑,老七还有剩下的我们几个,大都是来自不同省份的农村,所以对这样的劳累程度也显得不是很排斥。
但是,建筑工地毕竟不像是在土地上收庄稼。几天过去之后,我们几个人的手上和脚上就都开始起泡了。老二就开始埋怨这样的工作,想要换一份相对轻松的来做。于是,他也离开。紧接着就是老大和老六,他们也都各自离开,也没有再找工作,在市里待了几天之后就都回家了。
工地上就剩下我跟老七,我们两个决定要一直坚持下去。不知道是工头看我们是大学生关心我们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跟老七的工作稍微轻松了一些。老七总是在工作的时候唱歌,有时候我也跟着他一起唱。我们跟周围那些打工的人们开始变得熟悉,他们都管我跟老七叫大学生,跟他们说了好多次叫名字就好,可他们一如既往。
那段日子我跟老七唯一排遣那些劳累的方式就是抽烟和喝酒。我们买很便宜的烟,就跟工地上的那些民工一样。我跟老七还会在中午的时候跟着他们一起去工头给他们准备的宿舍里休息,在炎热的夏天里,那些宿舍的味道让人无法接受。但是,我跟老七还是能够再那样的气味中倒头便睡。有时候那些民工还会打开工头给他们准备的电视和VCD,看一些能够让他们感兴趣的录像,有港片还有那些裸露的片子。
老七经常跟我说,三哥,我觉得我很同情这些人。我说,但是他们很快乐。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种生活,他们离开家来到这个地方打工肯定也有自己的原因。也许是在这个季节农活并不是很多,也许就是因为他们家境不好。但是,他们不需要同情。他们需要的是平等眼光和足够诚实的尊重。老七点头,我们继续干活、抽烟,跟碰见的每一个人打招呼,并且微笑。
随后的时间几乎都是千篇一律,在劳累与劳累之间徘徊。我跟老七在宿舍的墙上贴了一张白纸,上面记录着我们在工地上丢失了每一个白天。我们还会在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大概地算一下我们已经挣了多少的工资。我们会在这样的交谈中不经意地睡着,也会在偶尔的谈话里显得极其兴奋。
我记得在那段时间里老七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他说,三哥,以后你想做什么职业。我说,记者,或者是比较自由的职业。老七跟我说,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觉得未来对我来说极其茫然。我在那样的时候就会变得沉默,我的兄弟,我同样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们只是在很懵懂地向前走,走到什么时候,谁也不会知道。
工头看到工程的进度比较快的时候就会请我们喝酒,他骑着摩托车从很远的一家饭店带回来很多的菜,还让饭店的伙计帮忙送来几箱啤酒。我们就在工地的瓦砾上大声地交谈着,微笑着喝酒。这样的情景大都出现在那个夏天的黄昏,柔和的光线打到每一个人的身上,让人觉得特别舒服。
刘静也会在我休息的时候打电话过来,问我累不累或者是吃饭了没有。我们之间似乎已经提前进入了亲情的模式,那些关怀和关心都像是一个家人在对一个家人说话。恋人间的浪漫和感动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我想,也许就是在那个夏天,我跟刘静的感情就注定了会出现一些问题。但是,在那个夏天,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时间过得很快,随着工程的结束,我跟老七的工作也到了尾声。我们查了查宿舍的那张白纸,整整两个月。这将意味着我们会拿到三千块钱的工资,我跟老七在最后一天工作的时候都显得非常的激动,因为,领了工资,我们就可以离开了。工头在给我们结工资的是对我跟老七的表现大加赞赏,他甚至还说,以后要是有机会,还让我俩来,工资会提高一大截。我跟老七都笑了,然后在拿到钱之后还跑去买了几包不错的烟给大家抽,那次的黄昏让我记住了那个夏天,劳累而又喜悦的短暂时光。
我跟老七打车回了学校,彻彻底底的奢侈了一次,我们坐在学校门口的一家饭店里要了好几个菜,还有很多啤酒。我们打算在那个晚上不醉不归。在喝到一半的时候,电话响起来,是老四。他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学校,我们三个人一直喝到凌晨,期间还结伴在大马路上狂吐了一阵,那些熬夜的出租车远远地便绕开我们,仿佛我们是一堆能够破坏出租车的钉子一样。
我跟老七睡了整整一天,谁都没有下床,甚至连厕所都没有去。我们在又一个黄昏里醒来,看看钱包还在,便相视一笑。老七说,三哥,今天晚上去网吧通宵吧。我说,好。随便吃了晚饭之后,我们就又去了那家熟悉的网吧,又见到了那几个熟悉的网管。照例,他们送了我可乐,我跟老七搜刮了那个喜欢坐在我旁边玩游戏的网管的香烟。暑假的网吧里并没有太多的人,我跟老七拼命地玩游戏,还大声地笑。
天快要亮的时候,我突然之间就觉得无聊。在老七诧异的注视下,关掉了游戏的程序。我跟老七说,我觉得特别的没有意思。老七,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他跟我说,这种感觉我很久之前就有了。我跟老七说,我想写一点东西。他说写什么。我说就写我们现在经历的生活。
那天之后,我跟老七再也没有去通宵,我们只是在白天的时候去网吧,老七看一个电影,我写一些文字。在经历一段茫然的时光之后,我开始觉得充实。我们还会在早上或者是下午的时候打电话叫来老四,一起去球场上打球。大汗淋漓之后,我们就去外面喝啤酒。
开学的时候,我去车站接刘静。我说,我有东西给你,然后就拿出我这个暑假最后一个月里写的所有东西的打印稿,刘静说,刘海洋,我觉得你踏实了。我笑了笑,接过她的行李,牵起她的手,向学校走去。
搬进新校区之后,我经常会带着刘静在新的校园里四处走走,我还会指给她说哪些建筑有我跟老七的汗水在里面。刘静总是央求我唱歌给她听,我的声音在大三刚刚开始的时候,经常会出现在那个空旷的操场上,很多人都听到过。但是真正倾听的,只有刘静。
一些新的学生的到来,一些高年级的学生离开。我依旧跟老六在文学社里晃荡。并且还拿着自以为是的简短诗歌使劲忽悠那些刚刚入学的孩子们,看着讲台底下那些虔诚的面孔,我突然就会觉得不安,也就是在那个心理状态下,我便抛开文学不讲,反而是说起那些关于文字的人,还有那些人说的关于文字的话。我还经常把我自己的座右铭跟他们分享,那句话就是于坚说的,活着,做人,写点儿什么。我不敢保证我讲的精彩,我也不敢保证那些仰着头听我讲话的学生们是否听懂,但是,这样一句话,写透了一个人的一生。
刘静喜欢收藏笔记本,每一次出去逛街她都会站在那些卖本子的地方翻来拣去。刘静曾经用手机拍下她收藏的本子的照片向我展示,在得到我的肯定之后,她的收藏欲望就变得更加强烈。也就是在大三的上半学期,在我打算不逃课准备做一个好学生的时候,刘静意外地拿了她一个最为珍藏的笔记本给我,她说,刘海洋,既然决定了,就要坚持做下去。
我再也没有逃课,哪怕是特别想要出去打球或者是压抑的时候,我都选择了留下。我会在刘静给我的那个笔记本上写满关于那门课程的笔记。我知道,如果我能一直这样下去的话,能拿到奖学金的,就不再是刘静一个人了。我甚至还在那个本子上给自己定了一个极为详细的计划,生活的、学习的都有。很多年之后我才逐渐发觉,那个时候的决定竟然对我的一生都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大三整整一年,成了我整个大学时代或者是人生的一个重大转变。当我开始变得能够静下心来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那件事情就会变得突然简单。唯一不变的是,我依旧没有陪着刘静去上自习,一次都没有过。刘静会经常给我们宿舍的大哥发信息问我在不在教室上课。这一度让我很生气,在有一次电话里我这样跟她说,有些事情做出选择之后,你就不要再想了,也不要让我修改或者是想另外一种完美的表达方式。
刘静在大三的时候接了一个家教,教英语。每个周末的晚上都要去,每天教两个小时。因为离学校太远,我就每天晚上都去接她回学校。坐在公车上的时候,刘静就会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跟我讲一些那个她教的孩子的事情。有一些好玩的,好笑的,都会让我情不自禁地受到感染。
那个孩子的童年虽然说是充实,甚至都已经叫超重负荷了。他肯定不会像我跟王林一样,对着童年有着那么深的感情和体会。刘静有时候也跟我这样说,她说,刘海洋,等以后咱们有了孩子,就扔到农村,等该上学的时候再给接回来就行。我笑着答应,我还很认真地跟刘静说,我可是一个标准的农民。然后,我们就开始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