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蔓没想到杨恕能如此快地适应山居生活,不,不是适应,他简直是在享受。
他会跟她分享他感受到的一切——清晨推开窗,山间林畔传来的一串串鸟鸣,就像春天播撒的种子,一个个蹦出来,一直蹦到人心里,在心里发芽,然后开出一朵欢乐的花儿;有两只花喜鹊在不远处的树上筑巢,偶尔会飞到远处的田野里慢慢踱步;如果在空地上撒一把小米,便会有许多肥圆可爱的小麻雀飞来啄食,吃饱了便飞到跑路边的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感谢,又像是在聊天……
食物也很可口。时值初春,满山遍野的野菜就是最好的美食,大耳毛、猫八号、小孩拳、水芹菜、荠菜……山中野菜能端到餐桌上的有几十种,因为有大自然的能量蕴含其中,所以不用怎样繁琐的烹制,只用清水焯一下蘸炒好的鸡蛋酱,味道便足够回味。
张嫂蒸的山野菜包子也很有特色,玉米面和白面混合做成的包子皮,各种山野菜混合在一起做成馅儿,味道清淡自然,山野的清香流连于唇齿间,让人吃着吃着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在村里还会有各种各样在城市里了解不到的见闻。
因为青壮年大都出去打工了,留在村里基本都是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这些老人们其实不可小觑,似乎都有各种“绝活”。
二组的杨奶奶最会给小孩收惊,如果谁家小孩晚上爱哭闹或是受了惊吓,那家大人就会带着孩子去找她。说来也真奇怪,她只要用粗糙而温暖的手掌抚摸几下小孩子的头脸,捏捏孩子的小手、小脚,嘴里念着小孩的名字,絮絮叨叨地说些乱七八糟听不懂的话,就一切安然了。
一组的王奶奶最会治各种小病,谁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她拿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或玻璃瓶,这里拔一下,那里拔一下,再用针在胳膊弯儿或耳垂等地刺两下,挤出几滴血,就好了,效果立竿见影。
同是一组的王大个子,心里装着不知多少个偏方——治口臭很简单,用苏子煮水漱口,至少一天三次,很快就会见效;哪个孩子得了腮腺炎,没关系,把仙人掌捣烂敷上就好;没有仙人掌也没关系,山上、路边到处都是马齿苋,摘一把回来捣烂敷上,效果是一样的;身上哪里长了痈肿疔毒,去山上挖几棵野菊花,连花带茎捣烂敷几次就行;小儿腹泻还不肯吃药怎么办?马齿苋煮水加点白糖喂孩子喝就会有效……
“哎呀,这些偏方你都知道呀?太厉害了。”秀蔓拿着小本迅速地记着。
“你记这些干什么?”杨恕不解地问。
“都是知识啊,不一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啊。”秀蔓说。
在这里,似乎一切都是风景,处处都有内容,那些外表斑驳的老屋,油漆脱落的门窗,似乎都带着温暖的记忆,埋藏着许多故事。朴实的村民身上也有着一种粗糙和简单的光彩,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即使是在门前择菜枯坐,也似乎都有着岁月的痕迹刻在额头上、身板上,即使隔着院子彼此打个招呼或闲聊几句,也会让人莫名的心生感动——在简单的生活里,有着悠悠岁月、水远山长。
杨恕还学会了怎样从门口一眼就看出这一家人是否和睦,日子是否红火。农村最讲究的就是柴禾垛,如果这家柴禾垛大而整齐,院落干净利索,就知道这家人勤劳肯干,日子肯定差不了。
杨恕在村里见过最壮观的柴禾垛有七八米宽,二十多米长,那是老赫家的。老赫家在村里有一片果园,赫老大和他22岁的儿子赫英杰把果园打理得相当好,每年收益很不错,是村里有名的富裕户。赫英杰是目前留在村里的唯一男青年,很多事情就是他告诉杨恕的。
杨恕在村里做的最多的是给村里的老爷爷老奶奶们照相。
原本他只是随意拍一些田园风光、拍孩子们笑脸的,可是有一天,在一组的一块地里拍春天的田野时,那个会拔罐的王奶奶问他:“你可不可以给我拍张照片呀?我都好几十年没有拍照了。”他点了点头。
王奶奶赶紧洗脸、梳头、换衣服,把拍照当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那种郑重其事触动了杨恕,让他莫名地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他拿着相机认真地给王奶奶拍了数十张照片让她挑选,准备把选出来的照片洗好后送给她。王奶奶看着相机里的照片,高兴得像个捡了宝的孩子。那发自内心深处的开心,让杨恕觉得很有成就感。
后来,就陆续有些老人找杨恕给拍照,杨恕会按他们的要求拍,也会刻意地拍一些他们的日常,也因此,他们跟杨恕格外亲近。
有时,杨恕会陪秀蔓去家访,这里的孩子基本都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外打工,孩子和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生活在一起,老人们对孩子谈不上教育,顶多在生活上保证饿不着而已。因此,秀蔓会经常过去了解一下孩子的家庭现状,跟家长有个良性沟通,对于生活困难的家庭也会提供一些帮助。这时,杨恕就负责干体力活。
一次,于一浩的爷爷病了,于是他去帮着劈了足够用半个月的柴,累得胳膊疼了好几天;还有一次,他背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跟在秀蔓身后,翻过一个山坡来到胡新桥家,麻袋里装着一桶油和一袋面。之所以把这些东西放在麻袋里,是因为秀蔓不想让别的村民看到这些,怕胡新桥爷爷奶奶难为情。原来,胡新桥家里经济比较拮据,他的奶奶为了省钱,买羊油炒菜,因此他身上总有一股异味,同学们都不愿意跟他一起玩,这让他很是自卑。
还没走到他家,远远的就闻到一股清香,走进屋子才发现,胡新桥的爷爷正把一种黑色的种子上磨磨,“这是干什么呀?”秀蔓和杨恕都很好奇。
“新桥说同学嫌他身上有羊油味儿,不愿意跟他一起玩儿,我和他爷爷想着去年打了一些山花椒,还剩一些种子,所以打算做点儿油。”胡新桥的奶奶说。
“哦,”秀蔓目光闪闪,“那你们快做,我看看,开开眼,现在这种手艺可不容易看到喽。”
于是,胡爷爷边和秀蔓、杨恕聊天,边继续操作起来。只见他把种子上磨磨成糊状后,就放入铁锅中加水熬开,在沸腾中不断有油花漂浮起来,胡奶奶就用勺子轻轻舀出,放入另一口铁锅中熬,直到不再有水汽冒出而冒青烟时,油就熬成了。把油过滤后,油色清凉透明,微微呈绿色,看着很是养眼,闻起来气味芳香。
“闻着就有食欲呢!”秀蔓说,杨恕也点头同意。
“是啊,用它炒菜可香了,不用爆锅。拌菜也好吃,据说还可以治胃寒、驱蛔虫呢。”胡爷爷不无得意地说。
“这个如果卖的话,肯定销路好,还能卖个好价钱。”秀蔓说。
“谁买这个呀!”胡奶奶讪笑着说。
“我买,100块钱给我装一小瓶就行,这是老方法制作的,难得啊!”
因为秀蔓带了一桶油和一袋面来,胡家两位老人表示这已经很难为情了,所以给她装了一瓶油,说什么也不要她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