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程天桀拖着行李箱来医院看望了杜荀鹤。来的时候,杜荀鹤正在睡觉,他就与任雪盈站在走廊里说了几句话。他的表情十分淡然,只是轻轻地揽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道,“我去巴厘岛了。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带你和小希一起去。”他像是怕这样会打扰到她的情绪似的,又急忙地补充道,“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这些日子我都不会跟你联络的,你可以安心地在这里照顾杜荀鹤,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话,你……你可以打电话找我。我都会在的。”
任雪盈看着这样的程天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可她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一想到杜荀鹤还在生死边缘徘徊。昨天做胃镜检查时候,看他痛苦得样子,好几次都呕吐得脸色苍白,她在一旁看着也觉得痛苦难忍。
她眼睁睁地看着程天桀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她站在走廊里,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上天似乎总是在跟他们二人作对,每次在他们觉得事情都要变好了,生活像是开始朝着一个平稳的路途行经的时候,就一定会有一些灾祸跑了出来,让他们无从躲闪,只能迎面去战斗,希望借此能摆脱厄运。她只是心痛,为何经历了这么多,她还是无法两全。一想到程天桀那悲戚的模样,一想到杜荀鹤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样子,她的内心就备受煎熬。
程天桀走后,任雪盈就留下安心地照顾杜荀鹤。因为担心会忙不过来,所以特地找了一个看护。她每天晚上都留在医院里,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杜荀鹤的起居。因为要等待合适的手术时间,所以只能暂时住院接受各项指标的检查。每天都要做一次胃镜,这是让杜荀鹤觉得最痛苦的事情。
任雪盈只能在一旁好生地安慰他,“如果手术能够成功的话,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不过切除胃部的话,以后吃饭什么的会不会有影响啊。”
杜荀鹤淡淡一笑,“你不是来照顾病人的吗?如果让医生听到你刚刚说的那番话的话,只会认定你是在增加病人的恐慌心理,如果你不想让我在手术室临阵脱逃的话,现在应该跟我说,手术成功之后我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任雪盈无奈地笑了笑,心里却觉得悲伤。到了这种时候,杜荀鹤竟然还努力地想要讨自己欢心,怕自己会为了他的病情而担心。
因为病痛的缘故,杜荀鹤总是吃不下饭,时常吃一点就要去卫生间里吐好久。他总是不让任雪盈在一旁照料,怕她看见了自己被病痛折磨的样子会更加痛心。可每每他在卫生间里痛苦地呕吐的时候,任雪盈总是在门外坐立不安。她很想进去帮忙,又怕这样会增加杜荀鹤的负担,无奈之下,只能让找来的看护进去。
小希有的时候也会来医院探望杜荀鹤。他原本小的时候,就和杜荀鹤十分要好。现在看他被病痛折磨的样子,也显得十分担心。总是一面握着杜荀鹤的手,一面孩子气地在一旁说道,“杜叔叔,你不要怕,我问过医生哦,他们说你很快就会康复的,到时候我带你去游乐场玩哦,给你买好吃的东西。”他还太小,总觉得去游乐场就是很好的事情,所以总是以此为安慰。
每到了晚上,任雪盈就禁不住会在走廊里,拿着电话愣愣地发呆。她其实很想打电话跟程天桀说说话,可每次号码拨到最后一位,却始终按不下接听键。她心里的悲痛无限放大,她知道自己现在不是该打扰他的时候,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三个人的关系要等到杜荀鹤彻底康复以后,或许才能有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法。
她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杜荀鹤是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一个关键点。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杜荀鹤康复的话,或许她和程天桀之间还有一丝希望,可如果杜荀鹤难以逃脱病魔的魔掌的话,或许她一辈子都会背负着对他的歉疚感,也许反而无法再向程天桀迈进一步。
她在这种复杂心情的纠葛下,仍是好好地照顾着杜荀鹤。每天会做一些好吃的东西带来给他,想着如果他能吃一些的话,身体在手术前至少不会太过糟糕。
杜荀鹤也一直都让她感到一丝安心,纵然吃东西对他来说已经变成很痛苦的事情了,可为了不让任雪盈为自己太过担心,他还是会尽心竭力地吃一些。虽然每次她去洗漱碗筷的时候,他就会立刻跑进卫生间去呕吐,可等她回来的时候,却仍是装作没事人一样的躺在床榻上,只是在她问话的时候,略有些虚弱地说自己只是困了而已。
其实任雪盈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只是佯装不知道罢了。不想让他为了掩饰而弄得自己这么辛劳。只是每次看他疼得全身抽搐,倒在那里不时地发汗的时候,她也只能躲在门外,掩着嘴,忍着将要落下的泪水。
很快地,医院就将各项指标的检查进行完。为杜荀鹤准备了手术。手术的那天,任雪盈一直坐在门外的长椅上,双手交握。她原本是没有信仰的人,却在那天长达数十个小时的手术时间里,一直紧紧地握着手,向上苍乞求着能给杜荀鹤带来一份好运。
等手术室的灯光暗淡之后,医生终于满头大汗地出来了。一看到任雪盈,就立刻笑着说道,“任小姐,你不用太过担心了,手术非常成功。现在就看杜先生的恢复过程了,如果在恢复的时候发现癌细胞没有转移的话,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大的问题了。”
任雪盈也感到十分高兴。
随后,杜荀鹤就被送进病房了。任雪盈一直守在床边。起先的几天,杜荀鹤看上去还是十分虚弱。只是后来却渐渐起色好起来了,每天也能吃一些简单的稀饭之类,虽然费力,但至少还有胃口。
在一旁的任雪盈看了也觉得安慰,每天都在医生做完检查之后,去问询杜荀鹤的状况,医生表示,他的身体是在渐渐恢复的过程中,而且目前并没有发现癌细胞有转移的迹象。
这无疑是个最好的消息了。
这之后是长达半年时间的住院治疗。杜荀鹤的精神看上去一点点地变好。等到了春暖花开的日子,他整个人像是从严冬中蜕变了一样,终于有力气可以下楼去外面的公园里走一走。任雪盈始终陪在他的身边。
杜荀鹤看着远处飞过的飞机在天空中残留下一丝发白的痕迹,禁不住看向任雪盈,迟疑了许久才开口问道,“程天桀……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任雪盈苦笑了下,轻声地说道,“不知道啊。我这阵子没有跟他联络。怕是还在巴厘岛吧。早前听他的助理说起过,那边的酒店已经开始破土动工了,他应该也挺忙的。”她的确一直没有跟程天桀联络,偶尔会看到小希在打电话跟程天桀汇报一天的事宜,她总忍不住脚步停留,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可每当小希要把电话递给她的时候,她却又慌不迭地闪开,只尴尬的笑了笑,怕自己接过电话来却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渐渐地,她也就不在想这件事了,没想到拖延着就拖到了半年之后。其实想想,偶尔跟他通话倒也没什么,就算说说杜荀鹤的近况也好,知道他应该也是在挂心着的,可每每自己心理建设之后,却在看到电话的那一刻,又禁不住退缩了。她猜想小希一定会把杜荀鹤的事情告诉他,程天桀应该也知道小鹤的身体恢复得不错,而且最近的几次检查都很顺利。
医生再来巡房的时候,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每次看到杜荀鹤就忧心忡忡了。他笑着对任雪盈说道,“看来你照顾病人照顾得很好呢。我每次来看杜先生的时候,都觉得他恢复得不错。最近一次的检查报告也出来了。杜先生的身体恢复良好,可以回家去慢慢疗养了。”
任雪盈不觉感到惊讶,“你的意思是说可以出院了吗?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没有问题吗?”
医生点了点头说道,“没有问题。只要回去以后按时吃药,定期来医院做复查就可以了。”
于是,又忙着给杜荀鹤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就将他送回家去了。杜荀鹤在这边原本就没有什么亲人了,任雪盈放心不下他的身体状况,怕他回去之后又要继续过三餐不继的生活,因而就决定每天仍是去他的公寓照顾他。
这天,她正在厨房里忙着熬汤的时候,却接到了程天桀打来的电话。他从巴厘岛回来了。
“这会儿有时间吗?听说杜荀鹤已经出院了,我想我们三个人应该一起吃个饭。”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尴尬,“我们也很久没见了。我……我本来是想去医院看望杜荀鹤的,既然他已经出院了,那我们就在外面见吧。”
任雪盈答应了。于是出去帮杜荀鹤整理了外套,两个人就一起打车到了约定好的酒店里。
远远地就看到程天桀坐在位子上。已经半年没见了。他整个人看上去还和半年前没什么区别,只是笑容少了,看到任雪盈搀扶着杜荀鹤走来的时候,他唇边勉强堆起一丝笑容来,然后快步走来,将一旁的椅子拉开来,让杜荀鹤坐下。
杜荀鹤不觉笑起来,“我只是胃出了问题。而且也已经手术成功,你不用这么客气,倒好像我还是个严重的病患似的。”
任雪盈也想笑,却笑不出来。眼下这局面,将她这些日子刻意忘掉的事情全都找了回来。没错,现在杜荀鹤的身体在日渐康复当中。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是回到程天桀的身边,还是继续留下来照顾杜荀鹤,总让她迟疑不觉。做任何一个决定都并不轻易。
中途,她起身去洗手间。
等她走远了,杜荀鹤突然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我现在身体已经康复了。”他看着程天桀说道,“雪盈也没必要一直这么照顾着我了。我仔细地想过了,我希望这次你能把她带走,好好地照顾她。我相信你能够给她幸福,也希望你不要再让她吃苦了。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我相信你们彼此已经很清楚在对方的心里你们有多么重的分量。我只想做她的朋友,在一旁看着她幸福和快乐。”
程天桀感到很惊讶,没想到杜荀鹤会先跟自己说这样的话。他默然不语,心里很清楚,一切都还是要任雪盈来决定。
等吃完饭回去的时候,任雪盈仍是坚持要陪着杜荀鹤回去。程天桀也没有说什么,开车先走了。
在车上的时候,杜荀鹤看着任雪盈,慢慢地说道,“雪盈,别再为了我而疏远程天桀了。其实,你照顾我这半年已经足够了。我心里是很清楚的,我要做的就是回到朋友的位置上,看着你获得幸福。别再迟疑不觉了,回到程天桀的身边吧,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