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刘之矣醒来的时候,头已然不再晕眩。昨天夜里的事他虽记得大半,但总有些朦胧不清。
比如说夜色太昏暗,他总觉得看不见怀里美人的脸,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而现在窗外已然有了第一丝光线,刘之矣揉了揉眼睛,只觉得有许多疲惫。他低头一看怀中美人,她衣衫不整,只见龙蕴的一缕青丝绕在她的鼻尖,她微微蹙眉觉得有些痒,便打了个喷嚏。
刘之矣只觉得怀中美人像猫,直觉忽然告诉他,即便与这美人有了鱼水之欢,却还是觉得与她相距甚远。
他心中一动,伸出手来刮了刮怀中美人的鼻尖,只见美人轻轻蹙眉,有些呼不了气,打了个喷嚏便放开搂抱他的手,却怎么也不醒,侧身便要继续睡。
刘之矣将地上衣衫拾起,将外衣搭在美人身上,便走出了门去。
本躺在地上熟睡的龙蕴,听得关门一声,幽幽睁开了眼睛来。
做戏要做全套,既然要让刘之矣以为拿下了她,便要剥了自己躺在他的怀里,静静等他醒来。
龙蕴躺在地上,觉得这冰凉的地面有些硌人,她站起来拿了席上坐垫,枕在身下,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切——龙蕴难道不怕他见着这副模样,真的会兽性大发吗?
不。其实他刘之矣是个节欲之人,况且他今天还有正事要做。
待过了半个时辰,她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数月亮,当她数到了第一千三百个月亮的时候,她才施施然起了身。
将地上的衣衫都重新着好,下人已在门前恭候,洗漱的水也早已经打好。将洗脸的帕子,在身上擦得干干净净,将刘之矣的味道全部擦洗干净后,她才慢慢走回了卧房里去。
丫鬟桃莹勾着身子,跟在龙蕴的身后,陪着龙蕴进了卧房。卧房里的色泽还是这般鲜艳,朱红的柱子渗出的像是鲜血。
龙蕴支开窗户,眼睛直直地看着正前方。她窗户之外,正对的是刘之矣的书房。
刘之矣之所以把这间屋子留给她,是因为他只要站在书房之外,便可以望见她的窗户。而这一点,龙蕴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刘之矣不知道的是,他借着这便利监视着龙蕴,而龙蕴也无时不刻都在监视着他。
丫鬟桃莹勾着身子站在龙蕴之后,龙蕴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在想:既然与刘大人有了露水情缘,那么以后自己能攀附上他,当个偏房小妾,那也比外面抢食吃好多了。
俊秀的丫鬟微微抬起头来,她不会说话不会写字,跟在龙蕴之后只能点头或者摇头。
龙蕴支着身子,看着不远处空无一人的书房。她对桃莹说道:“放心罢,你有那一天的。”
俊秀的丫鬟眼睛里有灵气,灵气微微闪烁,她轻轻点了点头。
龙蕴的眼神直视着那书房,心里不是没有感慨,这整个刘府的一草一木,都映在她的脑子里,她前世跟着刘之矣,不是没有幸福的时候。前一世当她站在这屋子里,一眼便望见他眼神的时候,她的心便化了。当她得知他无妻无妾的时候,心下便埋下了爱情的种子。
但是这些美好的情绪,早已经在二十二年的最后四年里,被消磨殆尽。
最后那几年刘之矣已然如日中天,权势逼人。他妻妾成群子嗣众多。那时候她每晚都痴痴等着他来,龙蕴原本不是贤惠会女红的女人,却也在那几年里,学着用刺绣打发时间。
她本想绣龙,这精细的手艺活倒真是难倒了她,她最喜欢天上明月,明月也最为简单。她每晚守在痴情的月色之下,绣着满月,缺月,上弦月,下弦月。但是这些绣满月亮的手绢,并没有把刘之矣等来。
要说前一世给她留下了什么,除了仇恨之外,还留下这绣月亮的习惯。
此时此刻龙蕴立在太阳下,阳光晒在她的头顶,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光彩。她在想,究竟要怎么样,让痴恋权势的刘之矣,这权利始终触手可及,却又终其一生而所不得。
这才是她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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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府的客房在府中西北一侧,这里有枝繁叶茂的树木荫庇,却也晒得了一些太阳。
富商陆七一大早便起来了,他在刘家的客房里睡不着觉——本来前天夜晚,他便差了马夫,连夜想逃开这些个城主强盗,却不想遇见了马贼。马贼劫了他的马车,要抢那两箱银子,本以为无路可逃了,却被一女侠所救。
哪里知道女侠叫人抬走了银子,才知这女侠,竟然也是这余杭城主刘之矣的人!
这心情起起落落,富商陆七也只能一声叹息:乱世里,银子要被强抢了去,便也只能任命了。这城主比马贼总归要好一些,至少他只会要钱而不要命。
小老头陆七在刘家客房里来回踱步,心里又慌又急,虽然心如死灰,觉得银子定是分毫不剩了,但是又存了些侥幸。
他想见这大名鼎鼎的余杭城主刘之矣,却根本无人回应。心中焦急却又投路无门。
这时候他听见了脚步声,陆七心中一喜:有人来了!连忙站直了身子呆在原地,等着人过来。
待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见着来人只有三名。领头的男人一身湖蓝色的衣裳,袖口上绣着一些白色的花纹,冠玉束发,这男人的五官非常细致,但却带着一丝毫阴柔气,但见后面随从二人,都对这男人恭恭敬敬,陆七心下便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余杭城主了。
他连忙作了一个揖,恭恭敬敬地说道:“城主大人。”
刘之矣轻轻点头,脸上挂出一丝笑容来:“客气了。”
陆七心中想问银子下落,却又不好直白托出,便等着刘之矣说话。
刘之矣却岔开了话题,笑盈盈地说道:“不知您老对我余杭城有何看法。”
陆七虽不知刘之矣此话寒意,还是只得恭恭敬敬地再作揖:“当今乱世,外面多少城池殃及霍乱,天灾民怨四处饥荒不堪。但见余杭城却格外和平。百姓有粮,心中自然爱戴城主。城主年纪轻轻却有此作为,老夫深感佩服。”
刘之矣又是一笑,接受了这夸奖:“看来您是看得上我余杭城的。”
陆七佝着背,一抹老脸急急忙忙地解释道:“城主大人又何必笑老夫一语?”
“我余杭能在这乱世之中立足,无怪乎是因地形优势,我虽富庶,但终有一天会被兵强者觊觎。我虽能号召农兵,但军备有限。”刘之矣将手背在身后,他略一踱步,微微扬起头来,“既然您老看得起我余杭城,自然得帮我一把罢?”
这不是疑问句,陆七的心中很清楚。他现在身在刘府之内,即便他刘之矣不是外面强盗,但自然也做得出外面强盗的事情来。而他陆七心中明白:这银子,是拿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