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宛晴手捧咖啡，失神地望住窗外。
公司餐厅的对面，也是一幢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天气晴好的中午，阳光投射在深蓝色的玻璃幕墙上，会形成一个雪白耀眼的大洞。就像被利器拦腰戳穿了一个窟窿，煞是触目惊心。祝宛晴时常想，那必定是一个秘密的隧道，可以通往另一个空间。在那里，一切的一切都遵循于理想而存在。
一想到这里，她的眼前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骆正龙的身影：那个白衣胜雪，温润如玉，一身槐花香的阳光少年。
“宛晴，你又在发什么愣？”朱连璧的尖嗓门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在想，这世上有没有另一个我，过着我想要的生活？”她回头一笑。
“什么，你还嫌自己过的不够好吗？”朱连璧用汤匙叮叮当当地敲着不锈钢盘子，语气里带着酸白菜的味儿，“事业有了，老公也有了，你还想怎样！？”是呀，爱情水到渠成，事业一帆风顺，她应该知足了！可幸福这回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我只是一时感慨。”她抿了口咖啡。
“要感慨的是我才对呀，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朱连璧一脸的羡慕嫉妒恨，“恕我直言，甄子聪的条件也算是百里挑一了，你到底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谁说我不满意了？”祝宛晴一怔。
“别装了！佳期将至，你却一直心事重重。”“我、我有婚前恐惧症不行吗？”“这恰恰说明你有问题！”朱连璧一针见血地指出，“人为什么要结婚？在我看来，结婚应该类同于量子力学原理所说的‘电子简并压’，即指两种物质达到一种平衡的状态，从而形成的一种新的物质形态。这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你既然心里有所顾忌，就说明你对你们的感情有所怀疑。”祝宛晴被噎住：“真是牙尖嘴利，应该找个男人好好管管你！”“那你还不快点帮忙！”朱连璧打蛇随棍上。她想结婚就像别人想发财一样迫切，可惜花信遥遥无期。
“得，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祝宛晴端起餐盘站了起来。午饭没动几筷子，最近有些食欲不振。
“等等！”朱连璧连忙拉住她，饿狼扑羊地将她盘里的几块肉抢救出来。
“还吃呀，再吃你就要去毛里塔尼亚找男朋友了！”“什么意思？”“非洲国家毛里塔尼亚是以肥为美的，女孩很小时就被强制增肥。为了达到传统的审美标准，他们会被强迫吃很多食物和药品，甚至还有一些专门的‘填喂村’。”“还有这种事？”“是呀，把你空投到那里去肯定很受欢迎。”“太好了，看来我这个吃货再也不用担心没人要了！”朱连璧雀跃。
“不过有一点你要知道，毛里塔尼亚的妇女地位可是很低的。如果受到侵犯，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忍气吞声——上诉非但不能严惩强奸者，还有可能惹来牢狱之灾！因为该国在强奸罪名的认定上，法律一片空白。”“啊！？”朱连璧张大嘴巴，刚扔进去的肉又掉了出来，“我看我还是留下来吧！”祝宛晴大笑。
下午上班的时候，祝宛晴一直心不在焉，连一个简单的文案都弄不好。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如同写字楼上的那个大洞，刺得她心烦意乱。她索性将它捋下来扔进了抽屉。想了想，又从手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来，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梭着。
那是一只钥匙扣，亮晶晶凉沁沁的，宛若一枚月牙儿。是在她十岁生日时，骆正龙送给她的礼物。他说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跟它很像。他还在那架黑色的施特劳斯钢琴前，为她弹奏了一曲《瓦妮莎的微笑》。
骆妈妈出身艺术世家，所以很小就开始在音乐方面培养他。他聪明，乖巧，小学时就已经能弹很多首曲子，学校里每次有什么活动都少不了他。
祝宛晴至今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这样一副画面：空旷深邃的礼台上，骆正龙坐在钢琴前优雅地舞动着十指，黑白琴键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清澈婉转，行云流水。四周一片漆黑，一束光由上而下地打在他的身上，整个世界静谥得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曲终了，他起身走至中央深鞠一躬。刹那之间，掌声潮水般响起，久久回荡在礼堂的上空。
他的理想是成为理查德·克莱德曼那样的艺术家。他有这个潜力，祝宛晴从来没有怀疑过。
那个晚上，路灯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橘黄，就像生日蛋糕上的彩色奶油。由凸窗里吹进来的风，带着槐花的清香。所以后来一听到这曲《瓦妮莎的微笑》，记忆中就会蒸馏出那个伤感而美好的味道。
镜头一晃几年过去。这一年她十六，他十八。依旧是在夜里，背景却换成了摇摇欲坠的烂尾楼。
“你竟然出卖我！？”惨白的灯光里，骆正龙瞪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她说。那个眼神破碎，决裂，怨恨，如刀子般剜着她的心。
这些年来她一直做着一个同样的梦。上半场温馨，下半场凄凉，也不知哭醒了多少次。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哇，好可爱的钥匙扣！”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夺走了它。
“还我！”她一惊，本能地想要夺回来。
“看你这么宝贝，一定是什么定情物吧？”朱连璧摇头晃脑地说，“是不是甄子聪送的？”祝宛晴本想否认，想了想还是算了。她实在懒得解释。
“能不能别这么八卦啊，上着班呢。”她顾左右而言他。
“还给你可以，晚上要陪我逛街。”朱连璧无耻地要挟。
“今晚有事，改天好吧？”她求饶。上午甄子聪来过电话，说他妹妹甄子翘要请他们吃饭。
“行，别想赖帐啊。”朱连璧只好暂时放过她。一会儿又从显示器后面探过头来，满脸考古专家的好奇，“说起来你跟甄子聪是怎么认识的？好想知道你们的罗曼史！”“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们是相亲认识的。”她笑了笑。
祝宛晴长得不错，性格又文静，从小到大都给人一种乖乖女的形象。家里如是，学校亦如是。追她的男生当然不少，但从来不为所动——骆正龙之后，过尽千帆皆不是。
妾心古井水，波澜誓不起。
毕业工作之后，她对这方面仍然不甚积极，父亲祝柏年却坐不住了，开始托人说谋。她敷衍了几次，感到身心俱疲，便决定给父亲一个交待。对于甄子聪，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他的作用相当于瞌睡时的一只枕头，及时地解决了她的困境。
他们波澜不惊地交往了两年。这两年里，犹如置身梦境一般，她时刻希望某天会被人推醒，说别傻了，你是要嫁给我的，做我骆正龙的妻子。但直到甄子聪将定婚戒指套进她的手指，那一幕依然没有出现。
她终于心如死灰。九年了，火山也有冷却时。
甄子聪家境殷实、工作优渥，的确算是个理想对象了。嫁给他，也谈不上什么委屈。她只得将心中的那些不甘，像埋赃一样藏起来，等到四处无人时才挖出来看一看，悄悄缅怀一番。
下班后走出大楼，甄子聪已经到了，正斜靠着黑色帕萨特的车门，远远望着她笑。眉清目朗，一表人才。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嘴唇有点单薄。相书上说，唇薄者无情。不过截至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发现不妥。那种臆测多半没什么根据。
“唉，啥时候咱也能混上这待遇哟？”朱连璧酸溜溜地说。
“急什么，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祝宛晴笑，“要不要让子聪送送你？”“算了，我可不当电灯炮。”朱连璧挥挥手，快步走开了。
甄子聪帮祝宛晴拉开车门。
“子翘怎么忽然想起来请客？”她坐进去问。
“说是要介绍一个人给我们认识。”“什么人啊？”“听语气是男朋友。”“她交男朋友了？”“应该是这样。”“啊？对方是何方神圣？”“她没透露，只是说要给我们一个惊喜。”“呵，这我倒真想见识一下！”甄子聪的妹妹甄子翘，正值双十年华，就读于本城某座艺术学院，凭借姣美的容貌和玲珑的身材，成为该校当仁不让的校花。两年前，她从一众摄影沙龙女模特中脱颖而出，受到了广告商和传媒的青睐，很快成为本城有名的“嫩模”之一。
秀色可餐，围绕在身边的男孩子自然多如蚊蝇。奈何小妮子心高气傲，等闲不把人看在眼内。现在忽传佳讯，祝宛晴当然大感好奇。
“地址在哪儿？”“钻石俱乐部。”“啊？”她又是一怔。
钻石俱乐部是一间大型综合性娱乐会所，集夜总会、酒吧、演艺吧等于一体，专门为高阶人士提供消费与交流的平台。那里消费高得惊人，据说连一瓶矿泉水都卖几十块，若无几分底气，谁敢冒然进去？因此推测，甄子翘新交的这个男朋友可能有点来头。
“去这么高级的地方吃饭，我是不是应该换身好点的衣服？”她忐忑地问。
“不用了，又不是去相亲。”甄子聪不以为然。
提到相亲，甄子聪不禁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的情景。当时的她话很少，只顾埋着头吃东西。好像那些食物的吸引力比他要大的多。这令他产生了一丝挫败感。要知道在以往的相亲经历中，他基本上都占据主导位置。
说不清是什么心理，他在几天后试着打电话约她。本以为会吃个闭门羹，不料她倒很痛快地答应了。痛快得让他有一种上当之感，心想莫非中了她的“欲擒欲纵”之计？然而在接下来的交往中，他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她根本就是那么慢热的一个人，就连在最亲密的时刻，她都冷静得异常。
犹记得第一次吻她时，她的牙齿咬的很紧，把他当成敌人一样抵御。他连续发起了几次进攻，都无功而返。“我们分手吧，你一定不爱我！”他有些恼羞成怒。
她可怜兮兮地说：“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后来他终于成功地吻了她，但是想要进入更实质的步骤时，再次遭到了她的拒绝。这一回毫无转寰的余地。看来那是她的底线。
那时他们已经认识半年了，在如今这个上床比吃饭还快的年代，简直称得上异类！他不是不想，只是她身上的气场令他不敢冒犯。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也正是令他着迷的主要原因。在红玫瑰和白玫瑰的问题上，男人大多意见一致——前者适合恋爱，后者适合结婚。
然而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扭转了他的一些想法。
有一天在他吻她时，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你的睫毛也很长啊。”他敏锐地捕捉了那个“也”字。她为什么要说这个字呢？难道是在拿他跟别人比较？那个人，会不会也是个男人？这么一想，对于她的“守身如玉”似乎又有了新的联想。
这件事成了嵌在他心中的一根刺。大多时候按兵不动，偶尔跳出来作祟。不是很疼，但也绝对不会舒服。男人大抵都是这样的，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每逢上下班的高峰期，路上都堵的要命，今天的情况似乎比往常更糟。走到解放路时终于找到了原因，原来那里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有个女人被车撞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是一滩猩红的血。四面车来人往，却没有谁走过去看一看。
“停车！”祝宛晴叫道。
“最好别管闲事，说不定会被赖上的！”甄子聪皱眉。“南京某老太的事你应该知道吧？好心未必换来好报！”几年前，一位老太太在赶乘公交车时不慎摔倒了，有个小伙子好心将其扶起来送去了医院。结果那老太竟然说是小伙子撞了她，将其诉至法院，要求他赔偿医药费、护理费、伤残赔偿金等总计十几万。最后法院根据“推理分析”，判决小伙子赔偿4万多元。此事经媒体报道后，舆论一片哗然。之后各地又传出不少类似的事情，以至于人们以后看到有人摔倒时无人敢伸出援手。
不是人心太冷漠，而是这个社会的氛围变了，学雷锋成了一件有风险的事：你的善良，有可能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祝宛晴于心不忍。
“袖手旁观的又不是我们一个！”甄子聪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祝宛晴还是掏出手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明明看到了却什么都不做，那不符合她的性格。
将手机放回手袋时，她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那只钥匙扣。心中不免激荡了一下——如果骆正龙遇到这种事，必定不会这样。他心地善良，小时候一看到老人过马路都会过去搀扶。
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后来他会变成那样……
你竟然出卖我——他的声音再次穿过了岁月的烟嚣，重重地锤击着她的耳膜。
“生气了吗？”甄子聪打破了沉默。
“啊？没有。”她慌忙收起思绪。
“别怪我，要怪就怪这个颠倒的社会。明哲保身已属不易，又何必自揽麻烦？”甄子聪说得理直气壮。
祝宛晴不得不承认，他的表现令她有些失望。
“好了，别想这件事了。”甄子聪握住她的手，“你知道吗，我最怕你不说话的样子！”“嗯？”祝宛晴不解。
“我总觉得这种时候你心里在想着一个人。”祝宛晴吓了一跳：“胡说什么……”“那么紧张干嘛？我又没说那个人不是我。”甄子聪犀利地瞥了她一眼，“是心里有鬼吧？”“切～”祝宛晴的脸一阵发烫。原来不爱就是不爱，你藏得再好，也难免露出蛛丝马迹。
“咦，你的戒指呢？”甄子聪忽然叫了起来。
祝宛晴低头一看，左手无名指光秃秃的。都怪朱连璧。若不是她打岔，也不会出这么大纰漏。“今天公司里大扫除，我把它摘下来放进抽屉，下班时又走得急，竟然忘戴了……”“忘戴了？”甄子聪心里的那根刺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这是不是说明你对它不够重视呢？确切一点说是对我们的感情不够重视。”“别说的那么严重好不好，我真的只是一时大意！”面对他的声讨，祝宛晴感到无比心虚，“对不起……”“好吧，这次就放过你了，下不为例。”甄子聪哼了一声。
祝宛晴松了口气，有一种刑满释放之感。
窗外，霓虹灯已经陆续亮了起来，为这座城市换上了妖娆的新装。又一个深不可测的夜晚来临了。
谭美路是本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每逢夜幕降临，各种霓虹类、广告灯箱、电子激光橱窗等交相辉映，将整条街映衬得流光溢彩、美仑美奂。钻石俱乐部就在这里。这座总面积达五万多平方的六层建筑，早已成为本城最具有标志性的建筑之一。
华灯初上，钻石俱乐部犹如一顶璀璨的皇冠，在夜色中闪耀着蛊惑奇异的光。
祝宛晴一下车，不禁连连吸气。在他们的帕萨特两边，分别停着一辆迈巴赫和一辆兰博基尼。放眼望去，停车场里是清一色的名车，似乎全城的有钱人都集中到了这里。
“子聪，我们还是走吧，这哪是咱们这种人来的地方呀。”祝宛晴自忖也算得上见过一些世面了，此刻亦不禁萌生怯意。
“看不出你还这么胆小！”甄子聪嘲笑地牵住了她的手，“放心吧，他们吃不了你。”“你以前来过吗？”看他从容的样子，祝宛晴忍不住发问。
“来过，还不是陪公司的客户。”甄子聪在一间外资公司上班，挺受上司器重。生意场上，一些应酬在所难免。
“听说这里的陪侍小姐很漂亮，是不是？”“还不错啦！”“哼，果然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放心吧，一直给你留着呢……”甄子聪笑着拖住她的手，借着夜色按在某个部位上。
“流氓！”祝宛晴红着脸跑开。
“欢迎光临！”一走进去，门僮立刻彬彬有礼地迎了上来。红制服，白手套，打扮得像是欧洲中世纪的骑士。这里就连服务生都带着一身逼人的贵气。
钻石俱乐部的装修堪比五星级酒店。大堂非常宽敞，四角伫有气势磅礡的罗马柱。地上铺着米黄的云石，板面润泽如金，滑若凝脂，让人不忍落脚。出入这里的人个个衣履风流，星光熠熠，祝宛晴的装束可以说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再次生起逃遁的念头。
甄子聪倒是落落大方：“你好，我们是甄子翘小姐的客人。”“甄小姐？”门僮嘴角的弧度霎时抬高了几度，“请跟我来。”他们穿过大堂，转入一条幽深的长廊。走廓的两侧陈列着一些房间，大概是供宾客休息的客房。在其中的一扇门前，门僮停下来摁了门铃：“汪先生和甄小姐在里面等你们。”“汪先生？”祝宛晴和甄子聪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他大概就是那位神秘人士了。从门僮前倨后恭的态度不难看出，此人身份必非一般。
甄子翘的俏脸由门后出现。一身褐黑交错的豹纹紧身衣尽显凹凸身段，既野性不羁又妩媚动人。同样的秀色可餐，祝宛晴是清新百合，她是铿锵玫瑰。
她先是跟哥哥打了招呼，又扑上来搂着祝宛晴的脖子亲了一口，亲昵地叫了一声“大嫂”。尽管结婚仪式还没有举行，但双方早已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房间里还有一个年轻男子，衣着考究气质不凡，大概不会超过三十岁。
打眼看去，似乎有些面熟。
“巨鲨集团的老板，汪君煌。”甄子翘介绍。
祝宛晴想起来了，她曾经在某本杂志的封面上见过他。
汪君煌是近几年声名雀起的一个年轻企业家，名下的“巨鲨集团”炙手可热，涉猎于各个行业捞金。钻石俱乐部也是他的产业之一，除此之外还经营了一个规模很大的酒厂。有此佳绩，其父功不可没。他的父亲汪震，官居省财政部长。当今社会，权力无疑是所向披糜的通行证。
论家世论才貌，他也真算得上是一颗割切面积幼细的钻石王老五了！
“幸会幸会！”甄子聪上前寒喧。
“别客气了，既是子翘的哥哥，咱们就是一家人。”汪君煌笑吟吟地说。甄子聪的个子已经不矮，他却还要高上一些，当他从沙发上站起时，房间里的灯光都似乎被他挡住了一半。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祝宛晴身上：“子翘经常跟我夸耀她的大嫂如何美丽大方，看来果然名不虚传。”祝宛晴笑着说了声“谢谢”。立体的汪君煌比杂志上还好看些，举手投足无不显示出良好的教养。
晚宴设在俱乐部内的一间日式餐厅，叫樱花馆。这里按照日式风格装修，墙壁上饰以禅意的字画，空气中流动着潺潺的音乐，工作人员也都是清一色的日式装扮，推门进去，异国风情扑面而至。
也融入了一些中国元素，比如梅、兰、竹、菊，这些中国文人墨客所钟爱的东西，被他们巧妙地运用到了房屋结构和装饰上，使之浓郁的日本风情中，又透出几分亲切。
他们来到一个叫“兰”的房间。一进门，祝宛晴登时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年轻女子赤裸裸地躺在桌子上，全身仅以几片狭小的树叶遮盖。奇怪的是，树叶上面还摆放着一些什么东西。
“大嫂，这是日本最具特色的一种传统饮食文化，叫‘女体盛’。”看到她的窘态，甄子翘嗤嗤大笑。
“什么女体盛？”“顾名思义，女体盛就是以少女裸露的身躯作容器装盛食物的宴席。”甄子翘解释。
“还有这种事？”祝宛晴感到强烈的不可思议。
“当然，这种宴席通常只用来招待极为尊贵的客人——这可是君煌特意为你们安排的呢！”既来之则安之，祝宛晴只好硬着头皮落座。
整个晚上她都如坐针毡。女孩白花花的胴体，烙铁似的炙烫着她的眼睛。甄子聪也有些手足无措。然而汪君煌却神色自若，仿佛那不过是一件普通的事物，跟周围的家具没什么两样。
在他的怂恿之下，祝宛晴鼓起勇气从“盛器”上挟取了一片鱼生，蘸了酱汁放进嘴里。也许是心理作用，感觉一阵异样。
“怎么了？”甄子聪见她神情不对，关切地问了一句。
祝宛晴连灌了两口水，将卡在喉咙里的那块鱼肉冲了下去，然后小声说：“我，我有点恶心。”尽管声音很小，还是被对面的汪君煌听见了。
“我知道人们对于女体盛存在不少误解。事实上它跟茶道和花道一样，也是一种纯粹的饮食文化。你一定看过T型台上的模特儿，她们也为了艺术而展示自己的身体，难道你能说不美么？‘女体盛’跟她们一样，都是一种表演，只是形式有所不同。”他侃侃而谈。
“抱歉，我实在无法接受这种饮食文化。我认为这是打着传统和艺术的幌子，对女性尊严的一种践踏。”祝宛晴还是摇头，又皱着眉补充了一句，“老实说我觉得我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吃人。”“大嫂！”甄子翘不满地打断她。“不要破坏气氛好不好！”祝宛晴识趣地收声。今天是来见未来妹夫的，不是在公司的辩论会。
其实现在说“未来妹夫”这四个字，真的为时尚早。
甄子翘与他的相识缘于一支新酒广告，据说他对她一见倾心。有谁能拒绝这样一个人的追求呢？甄子翘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商业新贵汪君煌，最出名的不是商业名声而是他的风流——他除了时常在财经类报刊上露面，还是本城主流娱乐杂志的宠儿。传说跟他来往的异性，多如恒河沙数。甄子翘无疑只是其中之一。所以说鹿死谁手，现在还是未知之数。基于此，他给祝宛晴的印象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但见了面之后，却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汪君煌挺随和的，跟每个人都能高谈阔论。他懂的东西很多，除了金融地产、工商百科之外，对于琴棋书画、音律乐器等也颇有研究。所以即使是初次见面，气氛也相当融洽。就连祝宛晴也得承认，他真的不愧为一介青年才俊。当然，假若没有这场画蛇添足的“女体盛”，给他的分数还会高些。
“说起吃人，我倒想起一个故事。”汪君煌却没理会甄子翘，顺着祝宛晴的话题说了下去，“故事叫易子而食，说的是战乱时期，城内粮尽，百姓不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便俩家交换，你杀我的我杀你的，析骸而炊之，作为食物充饥……”他的话音未落，甄子翘已经按着肚子做呕吐状：“天哪，你们成心的是不是？”汪君煌拍打着她的背，笑成一团：“是呀是呀，就是成心的，谁叫你那么能吃，小心变成猪。”他长得有点像泰国明星马里奥·毛瑞尔。笑起来一边嘴角总是漫不经心地倾斜，典型的花花公子的招牌。凭心而论，他跟甄子翘倒真可称得上是一对璧人。
中途祝宛晴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看到他在走廊上打电话。应该在谈公事，表情很严肃，一股异样冷峻的气场自他的身上散发开来。
她怔了一下，觉得非常不适应——原来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竟然也会射出这么犀利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