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狂倾，仿佛世界末日。祝宛晴的心也像这不睁眼的天一样，正在经受着惊滔骇浪的袭击。
汪君煌把手表忘在了桌子上，她拿着它追了上去。却在无意中，听到了他的电话。原来去公司只是个借口，他急着要去见一个人。
他的语气十分异常。其实从在咖啡馆听了她的故事之后，他就变得有些不对，驾车返回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直觉驱使着她，悄悄搭了一辆出租车跟了上去。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在横滨港的包房外面，她听到了一个残酷至极的真相！
空气骤然冷得叫人发抖，呵气成冰。原来爱情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在水蒸气上面作画，飞鸟虫鱼，花溪亭榭，看上去栩栩如生，然而隔着玻璃，不过是一派繁荣浮华的假象。
从头到尾都是骗局。她就像一只可怜的玩偶，在别人的操纵下演绎着既定的剧情，而自己一无所知，如痴如醉。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她失魂落魄地冲了出来，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收音机里播放着那首熟悉的钢琴曲——《梦中的婚礼》，电台DJ在喃喃讲叙它背后的故事。
一个男孩爱上了一个女孩，无法自拔。但他们是不可能的，他唯有将这份爱埋在心底。多年后再次见面，女孩结婚了，新郎不是他……
祝宛晴听着听着，再次淌下泪来。
老实说我对祝小姐也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传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钟之后，它们将不会记得任何事，一切都从头开始。可惜我不是一条鱼。
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当成小龙哥。
以及那天在星海广场，两人紧紧相拥时的对话：
她说：“我不要你走，不要你报仇，不要你离开我！我不要啊……”他答：“好！我不走，不报仇，也不离开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其实早就有端倪可察的，只是她太笨。
那枚戒指在她的指间闪着寒光，好像一只嘲笑的眼睛。
她看了看，捋下来扔到了窗外。
她去了火车站。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远离这座充满谎言和欺骗的城市。
火车站里万头攒动，汇成一片无边无涯的海。这片海没有底，也没有风，暗潮汹涌。她如同一艘肓目漂流的小船，桨折了桅断了，被那些黑压压的浪头打得东倒西歪。
她懵懵懂懂地来到了售票口，那里同样大排长龙。她站在一个迷彩绿T恤的男青年背后，机械地向前移动。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轮到了她。
“到哪儿？”窗子里的人问。
“……”到哪里？以后怎么办？她全没想过，只是怵然地望着列车时刻表，那上面写的什么，一个字都看不懂。
“没想好就往后站，别影响别人购票。”“就跟前面那个人一样吧。”她脱口而出。
一分钟后她拿到一张散发着油墨味的火车票。看看上面的字，终点是梧桐镇。那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她一无所知。那又怎样，世上还能有什么事情能比现在更坏？
两个小时后，她坐上了开往梧桐镇的火车。硬座，一排坐三个，她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坐好不久，一抹熟悉的迷彩绿跳入了视线。
“这么巧，你也坐这趟车？”他说。那是一张热情而憨厚的脸，皮肤黝黑，牙齿雪白。
热情？憨厚？呵，那也许只是一张面具而已。祝宛晴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扭头看向窗外。
车子缓缓启动。那座充满谎言和欺骗的城市渐渐淡出视线，取而代之的是幽静的村落和无垠的田野，有猫在田埂上散步，悠然地样子让人嫉妒。玉米地里站着栩栩如生的稻草人，它们挥舞着扇子，驱逐着那些长着翅膀的窃贼。天空瓦蓝，像是一块用丝绸擦拭过玛瑙，稀疏的云彩则是玛瑙上面雕刻的花纹。风裹着植物和泥土的郁郁香气，由半启的窗子里灌进来，温柔地扑在她的脸上……
世界如此美好，但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所在的那个世界，已经被一阵可怕的飓风摧毁。曾经鸟语花香，现在尸横遍野。而她是则是废墟之间的一缕孤魂，一辈子都无法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狱里走出来！
她就这样失神地看着窗外，从日中到日落，夜幕降临之后，便看玻璃上倒映的影子。半明半寐的灯光里，车厢就像一座悬浮于空中的楼阁。
“小姐，你的终点是哪里？是探亲还是旅游？”“小姐，你的电话一直在响。”“小姐，这里的盒饭还可以，要不要来一个？”“小姐，你已经干坐了一天一夜了，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小姐，马上就要到梧桐镇了，有朋友来接你吗？”“小姐，我叫方哲男，在梧桐镇开了一间客栈，如果你还没有安排好住处，可以来这里找我。”迷彩绿将一张白色的卡片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火车停了，她是整条车厢里最后下车的那一个。那张卡片早已掉在了地上，不知被印上了多少只鞋印。
是深夜抵达梧桐镇的。她随着人流涌出火车站，外面是陌生的天空和灯火。沿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走了几步，蓦然回首，所有的人都水银泄地一般消失了，只剩下了她孤零零一个。
他们都有目标，而她没有。在这个偌大的世界，竟然没有一扇窗户是为她而亮。
不知不觉地走到一座桥上。低头看去，脚下是一面波光粼粼的镜子，清冷的月和疏落的星，远处的山影儿和近处的灯火，都在它的怀抱里寂然入睡。它这么庞大，多一个人应该容得下……
一阵风从桥下拱了上来，缠上了她的腰捧住了她的脸，揉着搓着推着搡着，好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邀请。她闭上眼睛，身体一点一点向前倾斜……
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
她惊讶地回头，竟又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迷彩绿。
“小姐，你究竟有什么想不开的，竟然要自杀？”那个皮肤黝黑，牙齿雪白的青年说。
她一阵沮丧，竟然连死都不可以。
方哲男早就发现她不对了。她不像出来旅游或者探亲的，因为随身没有一件行李。而且在这两天的行程中，她一直看上去精神恍惚。出于好奇和担心，他悄悄跟踪了她，果然不出所料。
他拦住了她，带回了自己的客栈。
一连几天，她水米未进，也不说话。似乎打算绝食至死。
第四天，方哲男忍不住大发雷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不怕死，可你想过亲人的感受吗？做人不可以这么自私！”她哪里还有什么亲人……不，还有一个，那个孩子！她如梦初醒地抚摸着小腹。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方哲男还在喋喋不休，“鹰据说是世界上寿命最长的鸟类，可以活到70岁。它跟人一样，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老。到40岁时，它的喙和爪子会严重老化，羽毛也变得不利于飞翔。此时鹰必须做出一个生死抉择：要么等死，要么涅槃。涅槃就是用喙击打岩石，直到它完全脱落，再用长出的新喙把爪子上老化的趾甲扯掉，接着再用新长的趾甲将羽毛拔光。5个月后，鹰便会迎新下面的30年。”最后，他总结说，“其实人跟鹰一样，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只要你拿出勇气，直面逆境，失落的太阳就会重新升起。”祝宛晴终于睁开眼睛：“请问，你的客栈人手够用吗？”“啊？”方哲男又惊又喜！这是他几天以来头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我需要一份工作。”“真巧，我正在招人！”他雀跃。
梧桐镇是近几年来兴起的一个旅游圣地。这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小镇。街道两旁都是斑驳苍桑的老屋。这些老屋的外墙多以大块石头砌成，石材未加雕琢，只是随圆就方地拼凑在一起，保持着粗犷的原始风貌。
多少年来小镇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难得看见几个外人。
变化是从四年前开始的，那年夏天，一部拍摄剧组突然进驻梧桐镇，在这里拍摄了一部影视剧。该剧播出后一炮而红，创造了很高的收视率，同时作为背景的梧桐镇，其古朴厚拙的自然风貌和人文气息也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很快，这里成为民俗爱好者及背包客的梦想之地。
随着旅游业的蓬勃发展，原生形态的气氛已经日暮途穷——那些低矮的门楼里如今很少住人，而是被改造成了密密匝匝的商铺，贩卖土特产、工艺品、服饰、小吃……将本来就不宽敞的街道搞得更加拥挤。
还有一些人将民居装修成旅馆，招待八方来客。
方哲男的客栈名叫“等候”，也是由一栋传统的民居改成，古典纯朴的建筑，小巧精致的院落，还有一个鸟语花香的大露台，上陈一大排藤椅，天气晴朗时可以躺在上面晒晒太阳喝喝茶。
在这座小镇上，这种临水而居的小旅馆比比皆是。来往的客人不但有普通的背包族，也有金发碧眼的外国游客。它们的条件未必比得上大酒店，却最接近原生态的风俗文化。
祝宛晴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喜欢上了它的静谥、它的热闹。这座小镇，既有古城的遗世独立，又有现代的摩登喧嚣，给人营造出一种奇异的平衡感。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人认识她。这让她感到安全。某些时候伤害你最深的，往往就是那些你自以为很了解的人。
旅馆附近有一座小教堂，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个哥德式风格的尖顶。那个尖顶直指天际，似乎表达了人们企图接近上帝的愿望。祝宛晴经常对着它发呆。有一次路过，她身不由己地走了进去。阳光由尖耸的穹顶里洒下来，纷纷扬扬的，仿佛温暖的金屑。
这熟悉的一幕，陡然令她泪流满面。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办不到。那些往事就像细菌，早已植入她的生命，根深蒂固。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荣克杰，不过那已是一年之后的事。是在一个傍晚，一身轻便的荣克杰拎着箱子走了进来，旁边还有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女。
四目相视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荣克杰睁大双眼，像是发现了外星人。
“我喜欢这里的安静。”她有些狼狈。
“汪君煌知道吗？”“你应该知道，我们早已分手。”“真的没有转寰余地？”“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是……”“荣先生，我带你们看看房间吧。”祝宛晴岔开话题。
她拿着钥匙在前面带路。荣克杰在后面打量着她。她剪了短发，看上去比从前丰腴了一些。一袭波西米亚风格的碎花长裙，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旁边的美女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狠狠地掐了他胳膊一下。他疼得叫了一声，差点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条件不太好，我们还是换一家吧。”来到房间后，美女撅着嘴说。荣克杰知道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老实说住下来与祝宛晴朝夕相对，他也会不自在，便干脆顺手推舟地答应了。
祝宛晴微笑着送客。她的感受跟他如出一辙。荣克杰在跨出门槛之后又迟疑地回过头：“祝小姐，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如果是与他有关的话就算了，我们早已一刀两断。”“可是……”“哎，你到底走不走了？”美女开始河东狮吼。
荣克杰只好收声。
祝宛晴望着他的背影，回忆再次像马蜂一样蛰疼了她。背后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婴儿哭声。她回过神来，快步走到那个房间。房间里有一只摇篮，里面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
“饿了吗？妈妈喂你。”祝宛晴温柔地抱起他，解开衣扣。婴儿张开小嘴噙住奶头，大口吃了起来。却有些不老实，一边吃一边张开藕节似的小手来揪她的头发。
他长着一双跟汪君煌一模一样的眼睛，细长，明亮，将来必定也是个厉害角色。
她看着他，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一个多小时后客栈的电话响了，是方哲男接的。“宛晴，找你的。”方哲男喊她，她正在打扫房间。
“找我的？”她疑惑地走了出来，她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
“是一个男人。”方哲男神秘兮兮地说。她瞪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话筒。“喂，哪位找我？”“是我，荣克杰。”“荣先生，你找我有事吗？”她纳闷地问。
“我想了想，那件事还是应该告诉你。”“是关于他的？我说过了，我们早就各不相干了。”她干脆地拒绝。
“不，有些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荣克杰语气坚决，“你走之后，汪家发生了很多事——他的公司破产了，就在四个月前！”祝宛晴一惊：“怎么回事？”荣克杰忿忿：一切都是武田毅搞的鬼。你是知道的，天罡这几年来来势汹汹，几乎垄断了全城的百货及零售销售网络，因此只要天罡限制某种商品进入他们的销售网络，那种货品势必很快在主流市场内消失。而余下的那些零散力量，实在胜之不武。
巨鲨集团辖下的生意很多，但主要靠桃园酒厂的销售额进行现金的周转。更何况葡萄园基地起步伊始，更需要终端销售市场的支持。有一句说：谁掌控终端谁就是赢家。
“而武田毅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中断了与君煌的合作，无异于釜底抽薪。现金供应一旦中断，那么巨鲨集团的很多投资都陷入绝地，变成一盘死棋。所谓一子错全盘皆输，所以他的公司没过多久就举债破产。”祝宛晴着实打了个冷战。她不禁想起当日段岁寒说过的那段话：船小好调头，贪多嚼不烂。恕我直言，商场如战场，充满了骨牌危机。一旦你们的某个资金链的环节出现了问题，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句话竟然一语成畿！
那座城市的确是一座神奇的城市。可以令你旦夕成王，也可以俄顷成寇。
“他爸爸那么厉害，总有对策吧？”她追问。
“汪震？”荣克杰又是一叹，“别提了，汪震坐牢了！”“啊？坐牢？”祝宛晴简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被人告了！贪污受贿，证据确凿，恐怕他的下半生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帮得上汪君煌。”“告发人是谁？”“匿名。不过我想应该还是武田毅暗中搞的鬼。”“为什么？”“他现在跟叶玉玲在一起——能够对汪震的情况掌握得这么清楚的，当然是枕边人了。”“你是说武田毅跟叶玉玲狼狈为奸？”这个消息对祝宛晴来说无疑又是一记重击。
“是的，汪震入狱之后他们就开始以情人的身份同居。”接二连三的噩耗简直令祝宛晴喘不上气来。她骤然想起与武田毅在金海湾大酒店偶遇的那一幕。当时他房间里有一个女人，操着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跟叶玉玲的声音一模一样。如此说来他们的关系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手心里不知何时冒出了汗，滑腻腻的，就跟握了一条蛇似的。
“汪君煌现在怎么样了？”“破产之后一撅不振。唉，他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荣克杰长长地叹气，“祝小姐，我想他现在最需要的人就是你。你知道吗？你走之后，他急得都快疯了……”放下电话后，祝宛晴石化一般呆立原地。
“发生了什么事？”方哲男奇怪地问。
“没什么。”她勉强笑了笑，返回了正在收拾的那个房间。她从水盆里捞出抹布，机械地擦拭着家具。桌子上有一只水杯，被她不小心碰到地上摔碎了。
她蹲下去看着那些锋利的碎片，每一个碎片里都有一个她。
曾经有一个人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将一地的碎片重新粘起。
我可以吗？她问自己。手指蓦的一疼，一滴猩红的血珠慢慢地渗出了皮肤。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方哲男闻声跑了过来。他找来创可贴，细心地帮她裹住伤口。“你还是去看孩子吧，这些我来弄。”她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婴儿在摇篮里沉睡，睫毛细长浓密，仿佛一双翅膀，遮住了曲径通幽的秘道。然而等她走近时，他却突然醒了，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凝视着她，翘起唇角微微一笑。
那一笑，在她的心窝里煽起一股翻天覆地的旋风。
她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离开那座城市后，她再也没有碰过它。那仿佛是一个潘多拉盒子，收纳着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不敢想。不敢动。不敢看。
然而不论她如何躲闪腾挪，它们还是找上门来了……
她咬着牙摁下了开关键。前尘往事顿时纷至沓来。里面储存了一堆短信，都是她走后汪君煌发来的。无非是道歉和恳求。其中最令她唏嘘的一句是：你走之后，我再也不会唱《幸福的理由》了。
她条件反射的想起那个群魔乱舞的夜晚，他们拿着麦克风对唱的一幕。想起那双蓄满柔情的眼神，和那个落在手背上的吻。
此情可待成追忆。
人生的很多片段，如果将其视为独立个案，都是美轮美奂的。
汪君煌最后发来的那条短信是这样的：我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了，也祝你有新的开始。
冷漠的语气跟之前判若两人。她查看了一下日期，发送于四个月前。自此沓无音讯。
四个月前？那不正是他破产的时间吗……她再次怔住，一个想法在脑海里蠢蠢欲动。
这个想法就象沙漠里的一粒种子，尽管面临着世界上最恶劣的气候环境，却依然顽强地膨胀，发芽，由炎热干燥、飓风肆虐的土壤里钻出来，生出坚硬的枝蔓，开出斑瓓的小花。它们具有“一枝黄花”那样的繁殖能力，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延伸和扩散着……转瞬之间，荒凉的沙漠已经被这种神奇的植物所覆盖，变成一片绚烂的花海。
忽然那么迫切地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她颤抖着拨打了那个号码，然而话筒里却传来一个机械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播打的号码已停机。
她又一次笑了，眼泪却无声无息地漫过面颊。她现在终于相信，他心里还是有她的——他知道自己无法再给予她幸福，所以选择了放手，选择与她相忘于江湖。
荣克杰说的没错，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
武田毅也发来了一条信息，只有短短的一句话：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钟之后，它将不会记得任何事，一切都从头开始。可惜我不是一条鱼。
她同样明了他的意思。他恨她。这种恨已经渗进了他的生命，跟他的血肉长在了一起。而她的痛苦则是镇痛剂。在他煞费苦心的设计下，他终于成功地颠覆了她的生活，撕碎了她的灵魂。他一定很开心吧……
可，就算她是罪有应得，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对付汪君煌？他们不是最佳拍档吗？还有，为什么要拉汪震陪葬？她冥想了一会儿，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答案。越往问题的中心想，越是感到遍体生寒，整个人一寸一寸地僵硬起来。
她拿起手机，摁下了武田毅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
“宛晴，你终于出现了。”武田毅的声音平静如水，仿佛一直都在等她——就知道她会打来似的。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对付汪家。”她开门见山。
“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好吧，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显而易见，你对汪家的行动是有计划的。首先你刻意接近汪君煌，利用他的关系垄断了全城的销售网络，最后再利用销售网络将其置之于死地；你还刻意诱惑了叶玉玲，从她身上打开了缺口，从而粉碎了汪震的王朝。你如此处心积虑，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复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汪震与你爸爸的案子有关！”武田毅笑：“你猜对了。当年我爸爸跟汪震同僚共事，是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汪震为了仕途，丧心病狂地陷害了我爸爸！”“汪震，梁燕如，叶玉玲，所有参与这出计划的人都要死，因为他们身上沾着我爸爸的血！”“你知道吗？叶玉玲原来是个发廊妹，跟梁燕如关系很好。她利用手段嫁给了汪震，之后为了巩固地位不停地为虎作伥。就是她，在汪震的授意下买通了梁燕如！”“我第一个报复的就是梁燕如。我故意买下了她所在的那片地皮，令她成为丧家之犬。不仅如此，我还设计让她的女儿做了女体盛！”祝宛晴听得心惊肉跳：“什么，凌千惠做女体盛的事也是你设计的？”“没错。她信箱里的招募广告是我放的。既然她妈妈诬陷我爸爸强奸了她，那么我就要让她女儿为娼。这是她们应得的报应。”武田毅淡淡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样，“现在，汪震和梁燕如都已经遭到了报应，剩下来的就只有叶玉玲了……她还以为我爱她呢！呵，很快我就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祝宛晴怵然半晌，这才缓过气来：“小龙哥……你还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小龙哥吗？”“小龙哥，这可真是个久违的称呼。”武田毅低叹一声，“老实说重新跟你在一起之后，我曾经想过放下过去……没想到你竟然要嫁给汪君煌！他原本不至于落得这么惨的，全都是因为你！他不应该假戏真做，你不应该移情别恋。我无法容忍你们的背叛，更无法容忍你被别人染指，尤其是他。”祝宛晴又一次黯然失语。窗户开着，却没有一丝风透进来，整个世界都仿佛凝固成了一块琥珀。没有空气，也没有声音。
万马齐喑中，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悠然响起。爬过蜿蜒的电话线刺入武田毅的耳膜。
“谁的孩子在哭，是你的吗？”他骇然地提高了声音，“你把汪君煌的孩子生下来了？”祝宛晴用尽全身的力气吸了一口气，摇头：“不是，这个孩子跟他没关系。”“我不信！我知道你们分开时你已怀孕了好几个月！”“真的跟他没关系。”祝宛晴激动地说，“求求你，我欠你的已经还过了，我现在只想过安静的生活！”方哲男突然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
“老婆，你在干什么？孩子一直在哭怎么也不理！”他大声问。
看到祝宛晴在打电话，便走过去将孩子抱了起来，故意用胡茬去扎他粉嫩的小脸。
武田毅再次吃了一惊：“谁在叫你老婆？这个男人是谁？”祝宛晴看着方哲男，脸上现出一个恍惚的笑：“他是孩子的爸爸。忘了告诉你，我已经结婚了。”话筒里骤然陷进一片悚人的死寂，像是有什么东西死去了一样。
“时间不早了，我现在要去做晚饭了。武田先生，再见。”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对方回答，就迅速收线，然后想都没想地一扬手，将手机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筒。
她站起来走向方哲男。这个男人或许不见得是她爱的，但他爱她和她的孩子，仅此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你怎么把手机丢了？”方哲男问。
“太旧了，是时候换个新的了。”她望着他，璨然一笑。
那些你曾经轰轰烈烈爱过的，未必有什么圆满的结局，而最后留在身边的，往往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