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祝宛晴按照合约的规定,来樱花馆接受女体盛的上岗前训练。除了她,同时接受训练的还有几个刚刚录用的女孩。每一个都很年轻靓丽,具备模特的素质。她们一溜儿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新鲜懵懂的表情。祝宛晴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她们选择这种行业。为钱?还是跟她一样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一个服务生带领她们去浴室沐浴,做训练前的准备工作。之后每人分得一套和式浴袍,穿着它返回房间。那是一件白色仿真丝和式浴袍,领口绣着淡雅的樱花。衣襟在胸前叠起,斜至腰间用一根带子缚住,衬得纤腰盈然一握。及膝的裙摆下面,露着一双莹润光洁的腿。
寒意像一条看不见的蛇,正沿着这双腿慢慢地爬了上来。祝宛晴抱紧胳膊。下一分钟,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从她走进樱花馆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失去了自主的权力。
别的女孩看上去同样忐忑。她们交头接耳,利用聊天来排遣内心的紧张。
“训练的时候要脱光衣服吗?”“有可能哎,不然干嘛让我们穿成这个样子?”“老师会是那个叫加藤的日本人吗?”“最好不要!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赤身裸体真是可怕……”“可是,我们的工作不就是这样吗?”此话一出,女孩们不约而同地缄默。她们似乎头一次认真地分析起这个工作的性质。
“我……我不想做了!”一个女孩忽然说。她站起来,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
其他人瞪大眼睛,一脸茫然。几秒钟后,又有一个女孩选择了离开。
很多人在最后一刻才幡然醒悟,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祝宛晴羡慕地看着她们的背影。
“我不走,谁爱走谁走!”旁边一个女孩自言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她长着一张光洁红润的瓜子脸,粉黛不施,但青春肌肤所焕发出来的光彩却胜过任何化妆品。她看上去是这里最年轻的一个。
“你还是个学生吧?”祝宛晴生起了好奇心,问。她愣了一下,点头:“大学二年级。”“为什么要做这一行呢?”“还能为什么?为钱呗!”唉,金钱的魔力真是巨大,即使菁菁校园也难逃它的腐蚀。
外面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所有的人都停下动作,将头扭向门口。
脚步声由远及近。半透明的纸格上,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咝——推拉门开了,加藤雅也走了进来。一丝不苟的发型,面无表情的脸。他给人的感觉是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
“大家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加藤雅也,即日起担任你们的培训工作。”他鞠了一个躬,然后抬起头侃侃而谈,“我知道,很多人都对女体盛有偏见,认为这是一个不光彩的职业。现在我郑重告诉你们,这是不正确的!女体盛是一门高雅的表演艺术,不是卖弄色情,更不是卖身。”“你们都吃过蛋糕吧?有奶油的蛋糕和普通蛋糕你们更喜欢哪种?我想应该是前者,因为奶油可以将蛋装饰得很漂亮,不但勾起人的食欲,而且吃起来口感更好。”“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普通蛋糕,只是那样的话心理上的享受就会差很多了。女体盛好比蛋糕上的奶油,她们的意义在于,令顾客在享受美食的同时,还可以获得极大的心理满足。所以从事这一行业的女性是高尚的,她们将传统饮食理念中的色、香、味、形、器发扬光大!”不得不承认,加藤雅也的发言极具煽动性。但说得再天花乱坠,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女体盛是利用身体来取悦于人。
“我说这么多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不应该有羞耻感,而是要对自己的职业感到自豪!不论什么工作,只有全身心地热爱和投入,才会激发潜能,光芒四射。反之,塑料花再漂亮也没用,因为她没有灵魂。我的要求就是这样:热爱和投入。所以,你们中间如果有谁觉得自己办不到,现在就可以离开。”加藤雅也冷冷地环顾着四周。
没有人离开。有的是不肯,有的是不能。
“既然你们都选择留下,那么就要接受严格的训练,成为一个合格的女体盛艺伎!”加藤雅也点点头,开始切入正题。
“训练课程分为三种,瑜珈、插花和耐力训练。瑜珈可以煅练身体的柔韧性和平衡感;插花可以培养审美趣味和提升气质。你们要仔细观察花朵的形态,并且要将它们铭记于心。要知道,一旦你躺到了桌子上,那么你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朵花。你要将自己最美丽的那一面展现出来,令客人感到赏心悦目……”“加藤先生,如果工作过程中遇到无礼的客人怎么办?”有人提问。“忍耐!”加藤雅也斩钉截铁地说,“用你们的话说:顾客就是上帝。上帝就算再难缠,也要坚持完成自己的使命,一切问题都要等到宴席结束之后再说。”“这么说就算被人侵犯都不可以反抗?”“钻石俱乐部是一所综合性的娱乐会所,所服务的对象都是一些高阶人士。他们应该不会做出有损身份和地位的事。而樱花馆因其特殊性,对客人的要求更高。但凡有过一次过格的行为,他的名字就会被拉入‘不受欢迎客人’的名单,我想没有谁愿意来冒这个险。”祝宛晴暗叹一声。在她的印象中,越是那些金马玉堂的大人物,越是徽歌逐色、骄奢淫逸,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人命可以是草芥,法律可以是儿戏,面子又能值几何?
“女体盛的服务宗旨总结起来只有两句话:一是忍耐,二是服从。我们首先从耐力训练开始——现在,请把你们的衣服脱下来!”女孩们面面相觑。
“一个优秀的女体盛艺伎,必须具备良好的心理素质。如果你们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何谈其他?”加藤雅也严厉地说。
一个女孩站起,走到了房间的中央,面对着一束束惊诧的目光,她异常冷静地扯下了浴袍的带子。唰的一声,一具玲珑浮凸的胴体霎时呈现在炽白的灯光下,俨如一只精雕细琢的辘轳塑形花瓶。
祝宛晴愕然地张着嘴,她就是那个清纯的大二女生。她的行动引发了羊群效应。女孩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过去,默然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
酒池肉林——祝宛晴的脑海中跳出了这个词。
加藤雅也的脸上依旧没有半点波澜。
“你呢?”他扭过头看着祝宛晴。
祝宛晴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她遍体冰冷。每往前挪动一步,都像踩在锋利的刀尖上……
耐力训练的过程是这样的:女孩们平躺在地板上,在身体的几个部位分别放上一只鸡蛋。鸡蛋是球形的,轻微的晃动都会使它滚落。因此要求她们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要调整到平衡的状态,不能有丝毫的懈怠。这样的姿势要保持几个小时。期间加藤雅也还模仿泪著,用冷热水交替洒在她们身上,以钝化皮肤对温度的敏感。
如果训练的过程中鸡蛋不慎滚落,那么一切就得从头开始。
女体盛需要长时间保持一种姿势为客人服务,所以耐力尤其重要。这是无法走捷径的,只有通过煅炼才能得以提高。
每次训练结束,她们都腰酸背疼得跟打了石膏似的。长时间保持一种姿势不变,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件艰难的事。因此没过几天,又有两个女孩落荒而逃。
反而是那个叫凌千惠的大二女生,年龄最小,却是所有人中最刻苦的一个。加藤雅也对她赞赏有加,常常拿她当模范样板来示教。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出类拔萃的人在哪里都会受到嫉恨,因为他们的存在证实了别人的平庸。
这一天课程结束后,凌千惠的衣服丢了。她抱着胳膊站在更衣室里,不知所措。就像一只羔羊不小心闯进了狼群,她变成了一个令人耻笑的异类。而那些耻笑她的人,似乎也都得了健忘症——其实她们也不过是刚刚穿上衣服而已。
人们总是对自己过分宽容,而一转身就开始鄙夷那些不如他的人。他们忘了,自己其实也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谁都懂,但没有几个人会做到。
“哎,那不是你的衣服吗?”有个女孩忽然指着窗外大叫。
原来不知是谁将她的衣服扔到了外面的草坪上。
她总不能光着身体跑到外面去,而周围的人却没有谁肯伸出援手。她们有的装做不知道,有的装做很忙,但神情无一不是兴奋的——宛若期待着一场好戏的上演。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惊讶、愤怒、焦虑、无助……这些一一在凌千惠的脸上闪现。她环视了一周之后,最后脸上只剩下了冷漠。那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漠。
她挺直脊背,昂起头,慢慢地走向门口。赤裸的身体仿佛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剑,由拥挤的人群里劈出一条路来。祝宛晴分明看到,在她跣足而行的背后,留下了一串血淋淋的脚印。
众叛亲离、求告无门的感觉,谁能比她更有发言权?
“千惠,我帮你去拣!”她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凌千惠吃惊地看着她。她们并不熟,甚至没说过几句话。在某些地方她们看上去极为相似:话少,不合群。也许这也是受到排挤的一个原因。
人类是需要敌人的。与恩怨无关,这是人性。
“哟,雷锋精神贯彻的不错嘛!”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说话的叫乔香苗。她个性泼辣,好拔尖。
人群中总是会有一两个这样的人。就像你在赶路时,难免会踢到一些尖锐的石头。他们异军突起,企图引起别人的关注。祝宛晴对此的解决方法是绕开它,不予理会。
她的目标很坚定,无谓为一些琐事而干扰了前进的脚步。
所以,她只是报之以冷漠的一瞥。
乔香苗恼羞成怒!她扑过来拦在门口,大叫:“不准去!”祝宛晴平静地看着她:“为什么?”“不为什么,就是不准去!”“香苗,这个世界是讲道理的,我思故我行。没有谁需要无条件地服从一个人,也没有谁可以无条件地命令一个人!唯你马首是瞻可以,但首先你要给出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乔香苗哑口无言。祝宛晴推开她,走了出去。
她将衣服拣了回来,还给凌千惠。凌千惠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祝宛晴笑了笑,帮她将竖起的领子挝好:“你不应该在这里,这里不适合你!”“那么你呢?”凌千惠将球踢了回来。
“我?我是身不由己。”“你怎知我又不是?”祝宛晴被噎住。
“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凌千惠看了看表,快步离开。
她总是来去匆匆,显得很忙。算起来现在还是暑期,用不着赶课,也不知道她整天在忙些什么。旁边的乔香苗嗤地笑了一声:“看来这个世界并非都是讲道理的!你对人家拔刀相助,换来的却是一个软钉子!”“她可能真的有什么苦衷。”祝宛晴替她辩解。
“的确有苦衷。她养了一个宠物——宠物的胃口实在太大,需要她不择手段地赚钱来满足他。”“宠物?”“就是小白脸。我曾经撞到她跟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长得很帅……如果是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留住他。”“那不过是你的臆测罢了!”祝宛晴懒得听她的八卦,转身走开。
没想到在等电梯时,撞到了一个令她十分尴尬的人——汪君煌。他从经理室出来,一边走一边跟文宝莉交待着什么。她听到他说:“今晚天罡的武田总裁要在这里设宴。日本人对于细节十分重视,你们要好好准备!”文宝莉领命而去。
祝宛晴正准备避开,不料已被汪君煌发现:“祝小姐,真巧!”她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汪先生,您好。”“下课了吗?我听文经理说你做的很不错。”“谢谢。”汪君煌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翘起嘴唇微笑:“你看上去跟从前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对,气质更好了,给人一种脱胎换骨之感!加藤雅也的确很有本事。”祝宛晴觉得这句话听上去很不舒服。与其说这是赞赏,不如说是嘲讽——在加藤雅也的雕琢之下,她越来越像一个女体盛艺伎了!
电梯来了,汪君煌抬腿跨了进去,回头见她站着不动,好奇问了一句:“你怎么不进来?”“我,我忽然想起忘了什么东西!”她结结巴巴地说。她可不想跟他同乘一部电梯。
“好吧。”汪君煌拍上了关门键,同时笑盈盈地追上一句,“加油哦,以后我会给你捧场的。”捧场?祝宛晴又是一阵刺心。他是她的债主,老板,莫非以后又将多出一个身份——恩客?
他就像一个标杆,无情地反衬着她的卑微。
她恨不得拔足狂奔。
电梯门关上了,那张讨厌的脸终于从眼前消失。而他所带来的那种负面的气场也随之消弥。
她叹了一口气。或许他并无恶意。一个人在环境和际遇的影响下,很容易产生一些极端的想法——无心话怕撞有心人。
“宛晴,刚才那个人是谁?”乔香苗走了过来。
“你不认识吗?他就是咱们的老板汪君煌。”“汪君煌?”乔香苗一蹦三尺高,“天啦,我为什么不早来一分钟!”“你干嘛?”祝宛晴被吓了一跳。
“他可是本城最有名的钻石王老五哎!钓上他的话这辈子可就不用愁了!”乔香苗扑过去拼命拍打着电梯键,好像错失了一个抢银行的机会。
祝宛晴不禁苦笑。
那件事情之后,凌千惠跟祝宛晴成了朋友。
熟悉起来才发现,凌千惠其实挺健谈的。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娇憨和无邪,说明她骨子里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江湖险恶,谁不得为自己打造一副盔甲?凌千惠的冷若冰霜,乔香苗的尖酸刻薄,莫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
而她呢……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像刺猬。别人无心的一句话,都会令她草木皆兵!有时候跟朱连璧吃饭,朱连璧多盯她一会儿,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总以为被她看出了什么端倪。
她心虚!怕别人知道她的新身份!就连睡觉也不安稳,经常会被恶梦惊醒!
可是她又能怎样呢?唯有两个字:忍耐。女体盛的这个服务宗旨同样适用于此。其实人的一生都在忍耐。忍耐孤独,忍耐病痛,忍耐衰老,而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仿佛一夜之间,祝宛晴参透了一切。她的脸孔依旧年轻,而心已老!
“加藤先生一定是Gay。”这一天在上课时,凌千惠悄悄对她说。
“你怎么知道?”她一愣。
“如果不是Gay的话,他天天对着我们这些美女能受得了吗?”凌千惠吃吃笑。
“我想他应该熟视无睹了吧,就像妇科医生一样。”祝宛晴也被她逗乐了。
一开始裸陈于人前,她紧张得全身僵硬。后来发现自己多虑了,加藤雅也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言谈举止都十分尊重她们。他看她们的眼神,仿佛一个艺术家在欣赏自己的作品。欣赏有之满足有之,但没有丝毫的淫秽。这反而让她对自己的那些龌龊想法感到惭愧。
“就算他不是Gay,估计也早就ED了。”凌千惠坚持说。
“ED是什么意思?”“Erectiledysfunction的缩写,中文的意思是男性性功能障碍,俗称阳痿。”凌千惠正要解释,不料被人抢答,加藤雅也不知何时来到旁边。
这种话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一种刺激,所以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凌小姐,你那么好奇,要不要找个时间跟我试试啊?”“我、我看不用了!”凌千惠登时满脸通红。
加藤雅也瞪了她一眼,转身走开。
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后,凌千惠长长吁出一口气:“我猜加藤先生祖籍一定是中国人,而且还姓曹。”“为什么?”“说曹操曹操就到。”祝宛晴又一次忍俊不禁。一只鸡蛋随着起伏的胸脯摇摇欲坠。她急忙伸手按住。
有了凌千惠的调侃,漫长的训练过程也轻松了许多。
下午是插花课。凌千惠不但别的方面出色,就连插花技术也首屈一指。很简单的一些材料,经她的巧手一拼,便趣致天然。今天她的作品叫“夏日恋情”,散尾葵,非洲菊,百合,外加几枝黄莺,简单而别具匠心的组合,营造出了浪漫的爱情味道。
“你的手真巧!”祝宛晴由衷赞叹。
凌千惠欣然受之:“这要感谢我妈妈!她是一名理发师!”“理发师?”“嗯,”凌千惠一脸骄傲,“她长着一双神奇的手,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怪不得她的审美和技术胜人一筹,原来是传承自母亲的优点。
“阿姨在哪里工作,有空的话请她给我设计一个新发型。”祝宛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凌千惠的脸色却忽然转暗:“她现在已经不做那一行了……”“为什么?”凌千惠没有回答,反问:“宛晴,你有男朋友吗?”祝宛晴怔了怔,摇头:“曾经有过。”“分手了?是你甩的他,还是他甩的你?”“他不要的我。”“啊?”凌千惠讶然,“他眼睛瞎了吗?你这么好的女人都不懂珍惜!”“不,是我的眼睛瞎了。”祝宛晴苦笑,太阳穴处一阵突跳。她实在不想纠缠这个话题。“你呢,你有男朋友吗?”“有!”凌千惠的脸瞬间容光焕发。
祝宛晴忽然想起了乔香苗说过的话,遂起了好奇之心:“能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赵又廷吗?他们长得很像,我一直怀疑他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凌千惠的笑容仿佛一朵迎风绽放的玫瑰,惹得人想要采摘下来霸为己有。
“是同学?”“不,他大我几岁,在一间广告公司工作。”“真的啊,我原来也在广告公司上班。”祝宛晴一阵兴奋,“他是哪家公司的?没准我们还认识呢!”凌千惠避开了她的视线:“对不起,我不能说。”“不能说?”祝宛晴诧异了一会儿,马上会意。在这种地方工作恨不得连姓名都改过,又怎会随意透露自己的信息?况且她们再好也不过是几日的交情,实在达不到推心置腹的那个程度。
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事,我理解。”凌千惠想了想,说:“不过我可以给你讲一讲我们的邂逅。”“好啊。”“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我平时都是住校的,只有周末才回来住两天。那个周一的早上,我从家里往学校赶,在路过一个巴士站点的时候,意外看到一个老人摔倒。当时周围有很多人,却只有我和他走上前去搀扶……就是那样认识了,之后他开始追我。”凌千惠眉飞色舞,“张爱玲说:于千万年之中,于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茫茫人海中刚巧遇见了,这就是缘份。你说是不是很浪漫呢?”祝宛晴点头:“是呀,缘份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对的时间对的人,不过是两个条件,有时却难如登天。”“他很爱我。我妈妈出事之后他一直陪在我的身边,还把自己的积蓄都拿了出来。”“你妈怎么了?”祝宛晴一愣。
凌千惠的脸色再度晴转多云。她迟疑了一会儿,幽幽地吐出了两个字:“车祸。”祝宛晴伸手捂住嘴巴。
“两个月前她不小心被车撞了,昏迷至今未醒。ICU病房每天的费用是一笔庞大的数字,我早已囊空如洗。走投无路之际,我在信箱里看到了樱花馆的招募广告。广告里所描述的前景对此刻的我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所以我没怎么犹豫就做了决定——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掉!”“肇事司机呢?”“他跑了。”“真可恶!警察没有抓到他吗?”“没有,据说是个套牌车。”“唉!”“我真恨他们……除了那个司机,还有那些冷漠的路人。医生说,如果早送来一会儿,我妈的情况可能不会这么糟糕。而我也用不着投身风尘……”凌千惠眼蕴恨意,错手剪坏了一枝黄莺。
祝宛晴连忙夺过剪刀:“千惠,至少你身边还有一个人在陪伴着你!跟我相比,你已足够幸运!”“你?”“同是天涯沦落人!”祝宛晴长叹一声,“千惠,为了亲人,我们一定要挺住!梅花香自苦寒来,终有一天会熬出头的!”“嗯,一定!”一双冰冷而柔韧的小手,紧紧紧紧地握在一起。相同的经历,令两颗彷偟的心惺惺相惜。
当天晚上,祝宛晴去医院探望了凌千惠的妈妈。她妈妈躺在ICU病房,身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管子。那些管子就像蜘蛛的腿,看着触目惊心。
她的脸看上去似曾相识,祝宛晴赫然想起解放路的那起车祸。
一打听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正是那起车祸。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她向凌千惠道歉。
凌千惠说:“不,其实我要感谢你。你知道吗,事故发生时正是晚高峰,应该有很多人目睹了这起车祸,但打救助电话的却只有你一个!”祝宛晴想到了一个词:责任分散效应。
心理学家说,责任分散效应又叫旁观者效应。当一个人遇到紧急情境时,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能提供帮助,他会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对受难者给予帮助。因为见死不救会产生罪恶感、内疚感,这需要很高的心理代价。而如果有很多人在场的话,帮助求助者的责任就由大家来分担,造成责任分散,每个人分担的责任很少,从而产生一种“我不去救,也会有别人去救”的心理。于是就造成了“集体冷漠”的局面。
祝宛晴万分庆幸,那天傍晚她不顾甄子聪的反对,执意拨打了那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