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鸣空向着湖心底部游了十数丈，仍未见底，此刻水面映射下来的光线已经越来越暗，湖底部一片漆黑，犹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鲸吸牛饮般吞噬着一切来者。
白鸣空自小被白荀教导炼气，白鸣空自己并不知道，环绕他周身的真气非常人所能比拟，甚至于一些明灵境的初级修者们都比不过白鸣空。白鸣空依靠着体内的真气，下潜了许久，却完全感觉不到深水所给予他的压强，一般初窥门道的修炼者根本不能直接承受这样的压强力，必须得御一道避水法，才能任意在深水中畅游。
此刻，白鸣空在那片湖底黑暗的上方寻觅无路，只好翻身一潜，没入了湖底极黑之处。
湖底极黑之处，什么也看不见，仿佛这片巨大的黑暗之中，是一片死地，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流动。而你什么也看不见，就像被囚禁在一个巨大的黑暗囹圄里，只能静静地等待着被孤独和恐惧侵蚀你身。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白鸣空自小山中长大，山涧山潭随处可见，也是磨练出他极佳的水性。他除了分不清四周方向，但是他仍然能够凭借身体对浮力的感觉，知道上下，他想要是遇到危险，便顺着浮力往上而游就好。
而在这时，白鸣空伸出长剑一探，长剑没入淤泥三分，他想，大概已经到了底部了吧。
白鸣空在上梁山时，经常下过深潭捉鱼，许多潜伏在深潭里的鱼总是喜欢躲在底部一些浑然天成的小石洞里，甚是难抓，于是他想，这些妖怪在湖底，应该也会有类似的洞穴。
此刻，白鸣空身形缓缓地浮于底部上端，他开始炼气。这里的“气”不仅仅是天地之中行走于无形的空气，五行之中无处不有“气”。“气”构成洪荒天地之万象，集“能量、物质、信息”于一的大成之体，世间万物的盛衰消长皆因气始，也因气终。修炼者与平凡人最大的区别，便是因为他们会提炼万物的气，纳入自身，增强体魄，施展法力。炼气是最基础的事情，虽然白鸣空不会什么法术，但炼气对他来说简直小事一桩。
他在水中，吸纳着水中源源不断的气，以补充他体内周身循环的气，从而能够保持在水下的抗压能力与闭气时长。
当然，白鸣空要做的不仅如此。
他突然向着四周不断地出掌，每一掌中都蕴含着一股极强的气流，气流若撞上物体，便会反弹回来，而他能够从那股反弹的气中获取他所想要的信息。
这是白荀教他的感知方法，他曾用这种方法在漆黑的山林里捕猎夜间出没的银狼。其实这方法就像蝙蝠在黑夜中觅食一样，蝙蝠会向四面八方发射声波，通过反射回来的声波感知猎物的所在。这感知方法的原理其实相当简单，但在修炼者的实战中却不常用到，修炼者会忽略这种简单的方法，而去追求学习如同紫冰宫那种感知类法术。白荀能够不做任何动作，便能向方圆几里内任何地方发出极其微弱的气，因此能够感知到几里内一切事物的位置，当今世上能够不使用感知类法术就能达到这个地步的，没有一人，而白荀这一招，还是跟林烨生学的——林烨生也透露，这个小诀窍是在《太上忘情》里所知的。
白鸣空竟在不知不觉中，学习到了《太上忘情》的冰山一角。
白鸣空忽然感觉一股气反弹得极劲，大概是那个方向里存在着有别于泥土的物质，白鸣空向那个方向游去，用长剑去触碰了一下，是坚硬的质感，看来是一处岩石。白鸣空继续摸黑打探了片刻，发现岩石中间有个径直四五尺的大洞，显然是通向那些妖怪所藏的地方，他没有犹豫，便向着洞内游去。
顺着洞内游泳不久，白鸣空忽然看到了水洞的尽头，尽头的水面上有明晃晃的火光，他当即浮出水面，只见周围是一个潮湿的石洞，穹顶有四丈多高，而他浮出水面的地方，看起来只是石洞甬道的一端。
“哇，妖怪住的地方真是不一样。”白鸣空四顾感叹了一声。
白鸣空说罢，方走了几步，只听身后传来一片水花声，显然是有什么从水里冲了出来，白鸣空警惕得回身看去。
只见出水者，一头黑色秀发散乱地贴在恍若白玉的肌肤上，那扎起的马尾眼看也要散落下，当那人一抬起头，白鸣空注意到了乱发中的脸庞，随即笑了出来，“苏晏夕！”
来者正是苏晏夕，只见她一身狼狈地从水里爬了出来，坐在水边大口喘着气，她手掌中不知有什么在散发着玄青色的光华，那光华映亮了她的脸，她朝着白鸣空生硬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此刻苏晏夕一身湿透，肤色雪白如玉，身着的窄袖服饰紧紧贴着她身上姣好的曲线，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迷人。
不过白鸣空这单细胞的家伙，似乎全然不为所动。
“你怎么也跟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苏晏夕如是一答，觉得这话有些酸溜溜，于是立即补充道：“其实是担心剩下那十五两银子。”
“那你怎么这么快就跟上的？这里很深诶。”
苏晏夕晃了晃手中发光的石头，笑道：“潜水当然得靠避水咒，另外我在这个普通的石头上施展了明荧术，所以这个石头才会发光，给我照路。”
白鸣空恍然，“原来苏晏夕也是修炼者啊！”
“初窥门道而已，不足为意，这点小伎俩的法术我还是会的。”苏晏夕说罢，她也是休息够了，于是走在白鸣空的前面，晃动着手中的光，道：“我有光，走前面，你跟紧点。”
接着，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往甬道的另一端走去。
这甬道穹顶一直都是四丈多的高度，而左右宽约莫可以三人齐肩并行，大小这般整齐的石洞甬道，也不知是浑然天成，还是后人修整的。甬道每隔十来丈，便有个凿在壁上的烛灯，那烛灯显然是附加过什么法术，以保持在如此阴湿的洞穴中一直不灭。而烛火的光难以照到穹顶，故苏晏夕走在前头，不时用手中光石向穹顶打探。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只见前方洞口处传来更亮的火光，苏晏夕一谨慎，当即收了明荧术，紧贴着甬道的墙壁，低声道：“前面有个大洞穴，似乎是妖怪的老巢，你别轻举妄动，听我——”
没等苏晏夕说完“指示”二字，白鸣空已经明目张胆地走在了她的前头。
苏晏夕一阵汗颜，心想算了，和这野人的思维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
白鸣空走到了甬道之外，只见眼前烛火明熠，洞内豁然明亮开阔。洞内甚至摆置有石桌石凳石床，最显然的无非是甬道正前方十多丈开外有几台石阶，石阶之上是一张巨大的石椅，石椅的背靠如同一尊伫立的石碑，顶端连至穹顶，上面书有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又浑具遒劲——天！地！人！
那石椅上坐着一位身着黄色兽皮大绒的女人，女人看上去二十六七，身形纤瘦修长，面容精致冷艳，眉眼间有种动人心魄的妩媚，以及让人难以抗拒的高冷。她一身蜷缩在巨大的石椅上，阿赤阿青分立左右。
没等白鸣空开口，那个女人又细又低的声线传遍了整个洞穴之中，“阿赤阿青适才与我提起你，你倒也是不请自来了。”
“你也是妖怪？”白鸣空轻松笑笑地问，感觉就像是小孩天真地问坏人“你是不是坏人”一样。
那个女人轻轻一笑，道：“我是。”
“可你不像妖怪诶，像……女人。”
“我本身是妖怪，但我可以变幻人形。”
“那你的道行很高咯？”白鸣空眉头一挑，饶有兴致起来。
女人点了点头，“算是很高吧，比阿赤阿青都高。”
“喔。你看起来，很像他们的老大。”
“我不仅是他们的老大，我还是很多妖怪的老大，方圆百里地域，鬼怒川南段，此地界内所有的妖怪，皆由我管辖。阿赤阿青只是随我左右的其中一二罢了。”女人一笑，轻轻摊开一只纤细的藕臂，又道：“孩子，你和躲在洞里的同伴，不是要替鹿灵镇的人来讨伐我们么？俗语有一句叫做‘擒贼先擒王’，如今王就在这里，你有何打算？”
依然躲在甬道里的苏晏夕见早已被发现，一脸土灰地走了出来。
白鸣空听闻那女人一问，便是笑道：“那我就找你打架。”
那女人呵呵冷笑，“你当真只是为打架而来的？”
“嗯！”
“那你杀生么？”
白鸣空被这么一问，愣了片刻，又道：“不能吃的，不杀！”
“那你看，我们像能吃的吗？”
“不像。”
“那你还为何讨伐我们？”
白鸣空犹豫了片刻，接着道：“我只为舒舒服服地打一架！”
女人难掩笑意，柔声道：“真是个单纯的孩子，我喜欢。”
“野人，你说什么话呢！”苏晏夕在旁听得无语，便是上前一步，大声道：“我们当然是为了来讨伐你们这些妖怪的啊，知县可是悬赏了三十两银子啊！”
那女人道：“三十两，就为了三十两？虽然三十两不少了，相当于镇上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了，但对于你们那个知县来说，三十两不过是个零头而已。”
苏晏夕眉头一紧，“什么意思？”
“不明白么？你们这些侠士在此拼死拼活，而那知县花这三十两，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你们这些身怀些许本领，徒有一腔热血，却不明是非黑白的年轻人，知县最求之不得了。”女人笑着眯起了眼，言语中似乎另有别意。
“知县这么有钱？不，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们这些妖怪，毁了莲湖周遭的良田，让镇里的人秋季无收，这是扰乱民生！也别把我们想得这般肤浅，我们是为了正义而来！”苏晏夕不甘示弱。
“为正义？谁对谁错，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在旁阿青听得忍不住，喊了一声。
女人摆了摆手，示意阿青收声，她徐徐道：“毁了良田，这只是对鹿灵镇的人做一个小小的惩罚，若他们知错不改，我也无话可说。而我刚刚也说了，知县就喜欢你们这种不明是非黑白的人了。然而你也说错了一句话，知县为何如此有钱，这很重要。”
“我不管什么重要不重要，你们是妖怪，自然对我们人类有所排斥，我才不听你们的片面之辞！”苏晏夕肃然道。
这时，白鸣空突然走到了苏晏夕的旁边，按着苏晏夕的肩膀。苏晏夕只觉肩膀一沉，整个人被激而略显浮躁的心竟也莫名缓了下来，只见白鸣空对他，展露一脸柔和的微笑。
“苏晏夕，我想听听她说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