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身在旁的矮个武夫,突然一动,瞬间便拦在了高个武夫身前,他身形刚至,半空中便有一脚踏下。矮个武夫闷哼一声,双掌全力一托,硬生生的挡住那一踏之势,饶是如此,他也并不好受,身上新制的袍子顿时便碎裂成片,脚下也多出尺许深的坑来。
高个武夫反应也不慢,借着同伴替自己挡下这一踏之机,伸手便他往回一拉,两人转瞬间便退出了丈许开外。高个武夫只觉浑身气数乱窜,心中顿时慌乱了起来,他凭借矮个武夫出手之机,强行突破被压制的气数,全力施为本应一跃十丈之外,但现在才跃开不过丈许。他两人行走江湖已久,手下败将也不知多少,但像今日这般惨况却是第一次。
他们很好奇那突然杀出的人是谁,于是抬头望向那踏出一脚之人,不过却只看到一个苍老的背影。那人落地之后,连看也未看两人一眼。
“宝贝徒弟,你没事吧?”
宁子絮望着这个熟悉的老头,眼泪缓缓地止住,她指了指身后生死不明的纪浔说道:“你能把他救活不?”
仙风道骨、鹤发却并非童颜的老者,最古怪的便是头上扎了一朵向日葵,本来的一派神人风范却让人觉得不伦不类。老者望着哭成泪人的宁子絮,却比她还难受,喜出望外的是这小妮子今天居然会有求于自己,老者收起难过的表情,一跃便到了纪浔身前,扫了一眼死活不明的大纨绔,捋了捋长须,说道:“宝贝徒弟,你放心,这小子命大,碰上我老人家自然是死不了的。”
宁子絮擦干眼泪,伸手指着那两个来路不明的武夫,恶狠狠地说道:“你帮我教训这两个混蛋,我就答应当你徒弟。”
“当真?”老者寿眉一挑,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多年自己死缠难打多少次这小妮子都不答应,没想到今天居然捡到这个机会。
宁子絮点了点头,然后倒了下去,她硬接下高个武夫那一拳,早已是强弩之末。
老者袍袖轻抚,宁子絮便落在了怀里,先喂她服下一粒丹药,然后才起身,望向那两个武夫。
矮个武夫抱拳恭敬道:“敢问老者,是从山里来,还是水里来?”
这是一句江湖暗话,山指的是江湖上有名的大宗门,水则指的是一般的江湖门派,自天定王朝一统江山后,大批武夫都遭了初代大云的黑手,是以人才凋零,所以后来所有的门派皆有约定,除非涉及不共戴天之仇,不然绝不可擅下杀手。矮个武夫此时如此一问,便是想提醒老者这条江湖约定。
老者瞥了他一眼,轻笑道:“老头子想要做的事,你们那些狗屁师傅都没资格问,你们凭什么?堂堂二品武夫,居然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下手,这也是你们师门所教?”
“老者误会了,我兄弟二人实则是为江湖除此大害,纪浔之先祖曾是首羊定案的参与者。”
“狗屁,他先祖死了,你们就来欺负他的后人?”
矮个武夫听得此言,便明白今日断无大事化了的可能,深吸一口气,调动体内气数,准备拼死一搏。
他还未动,便觉一阵清风抚面而来,那修炼多年的气数顿时便被逼回各处经脉之中。
就在矮个武夫诧异间,老者那已经前行滑出残影的身形突然一停,旋即又回到了原地,自己身上气数又恢复如初。
“老葵头,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声音飘渺似无,但却又如洪铜大吕。
“你想拦我?”被称作“老葵头”的老者,言语含怒,冷冷望着夜空。
“如果在天定城外,随你怎么做都行,但天定城里的事,我还是要管管的。”那声音幽幽飘来,语言中有不可质疑的坚定。
“他俩出手伤人的时候,你怎么没管一下?”老者冷嘲道。
“纪浔有人庇护,自然是死不了,这次说不定还是他的机缘。你就给我个薄面,放这两人走吧。”
“放他们走可以,不过,我徒弟让我教训他们一下,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这样吧,让他们各自给纪浔磕个头认错吧。”
听着两人言谈间便决定自己兄弟二人的命运,高个武夫顿时便火冒三丈,正要发作,却突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施加在身上,双膝不由自作的便跪了下去,再看身旁的同伴,也跟自己一样。武夫的尊严让他们硬抗着这无形的威压,然而对方却没有那个耐性了,威压之势陡然加重,两人那刚要离地的膝盖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老葵头有些怜惜的看着那两个江湖后辈,他清楚那出手之人的凉薄,对那两人说道:“你们走吧。”
高矮两个武夫满脸怒气的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了老葵头一眼,转身跃入黑夜之中。
夜空中响起一阵轻笑声:“老葵头,改日来我这里喝上一杯如何?”
“老子没空!”老葵头丝毫不给面子,冷冷回了一句便望向了自己那宝贝徒弟,又看了一眼昏迷的纪浔,挟起两人往街上走去。
昏迷中的宁子絮时而痴笑,时而哭泣,断断续续地念叨着纪浔的名字,不知正在做什么梦。老葵头望着宁子絮的模样,长长的叹了口气:“今次便是算到你会有一劫,遇上这辈子纠缠不清的人,我才赶来,没想到还是迟了。这可能就是天意。”
老葵头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小妮子时的情景,那时他到宁府看望故友,刚满一岁的宁子絮坐在宁老爷子的腿上,把玩着一只竹蜻蜓。老葵头一眼便相中了宁子絮的天资根骨,当即便想收她为徒,奈何小宁子絮居然死活不肯答应,老葵头倒也没就此失望,偷偷通过宁府传授了宁子絮一些基础的武技,并趁她年少,为她开窃聚集气数,若非如此宁子絮哪能接下那二品武夫的一拳。让老葵头惊喜也难过的是,这十几年来都不肯拜在自己门下的倔强小丫头,居然为了纪浔应了下来。
“小妮子,你这辈子便困在了一个‘情’字之上,老头子只希望你以后别太过凄惨。”
老葵头对纪浔这大纨绔没什么印象,不管好坏都没有,在他的记忆里纪家的先祖倒还是个不错有家伙,只是死得太早了一些,吃不成那红烧天香猪蹄了。
这一思寻间,老葵头已经走了好远,他身法诡异,在大街上挟着两人居然都没人看见他。
春雨巷外,一辆黑色的马车停了下来,简经武和温良恭爬下马车便开始吐,他们实在是喝太多了。简经武挺了挺身,很邋遢随手用衣袖擦了擦嘴,温良恭则躺在地上,根本不打算起来。
不过片刻,突然有小雨细细坠下,简经武打了个哆嗦,肚子里的东西也吐得并不多了,拉起温良恭便准备朝巷中走去。
夜晚的春雨巷透着股莫名的凉意,简经武听家里的兄长说过,当初太子随侍与天定大军发生过异常惨烈的巷战,最后的战场便是这春雨巷,据说光春雨巷中便死了数千人,尸体堆成了山。天定定鼎后,曾请诸多法师作法超度亡魂,事隔多年,这春雨巷中的大宅依旧没有赏赐出去过,实在是没有人敢住在这里。凡是在天定城生活过几年的人,或多或少都能跟外人讲上十几件春雨巷的怪事。
简经武被春雨巷内的阴风吹得浑身一颤,酒也醒了个彻底,腋下的温良恭则早就睡着了,他壮着脑子朝春雨巷中走了去。
没踏出几步,简经武便打了个激灵,差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远处的无名牌前居然燃着香烛,隔着雨帘望去,那猩红的烛光格外的渗人。简经武浑身鸡皮疙瘩都爬了起来,他怕鬼这件事,只有纪浔和温良恭最清楚,两人平常闲来没事便扮鬼捉弄他。
雨虽不大,但那烛光却古怪的持续明亮着。
又是一阵寒透骨的阴风,简经武一步也迈不动了,就这么站在了巷子中。随着这阵阴风,那烛火突然跳动了起来,然后便有一道光闪过。
那道光,像闪电一般掠过,简经武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听到一阵兵器相击的声音。他立刻回过神来,小心地靠在墙角的阴影里,不敢往外面看。
雨声突然间诡异的消失了,整个春雨巷无比的宁静,仿佛时间突然间就停止了一般,简经武暗暗的握紧拳头,调整着呼吸。
还是静,雨似乎也停了,简经武小心的探出脑袋,那两只香烛还在燃烧着,只是那刚才一直静止的烛火此时不停地跳动着。许久,又是一阵兵器相交的刺耳之声响起。
巷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那两只烛火熄去,一切仿若没有发生过,简经武顶着细雨缓缓地站了起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正待去扶温良恭,便听到一阵脚步声。
简经武转身便是一拳挥出,拳头刚伸出去,他整个人便倒飞了出去。
“你这浑小子,还想打老我家人?”老葵头冷哼了一声,将纪浔扔了过去,“这家伙交你了,赶紧回去,晚上别出这春雨巷。”
简经武惊魂未定,接过半死不活的纪浔,脑中一片空白,不解地望着那个老者。
老葵头扫了一眼春雨巷,袍袖一挥,顿时所有灯笼便亮了起来。
“这小子差点被人杀了,现在没事了,回去好好静养便是了。”
简经武刚才喝多了,也没注意这春雨巷中众多大宅居然门前都没亮灯笼,这会见老者露出这一手,顿时便明了,除了后怕也对这仙风道骨头上顶朵葵花的老者无比崇敬。
老葵头没管这五大三粗的少年,挟着宝贝徒弟,徒自转身而去。
“都这么多年了,有什么执念放不下呢?”
简经武没去理会老葵头的自言自语,背起纪浔,又扶起温良恭朝巷中飞奔而去。
真是捡了条命啊,刚才那可是真的撞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