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相信了吧?我不是神仙,但我知道这种捉弄人的方法。先编一些吓人的故事,让你在脑袋里产生一种暗示,然后趁你不注意,在你屁股后面挂一样东西。你算勇敢的了,换着别的人,可能都吓瘫了,换着那些心脏不好的,可能一命呜呼了。”
“我还没那么脆弱。”
“这些用来整人的乡村野故事,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宋玉芬冷冷地看着曹志鹏。
“没有。”曹志鹏摇着头。
“你看你,吓一场就把你吓成傻土豆了。我看你也就那么一点出息了。”宋玉芬从床上坐起来,“好啦,天太晚了,我想喝茶了。”
“喝茶?”曹志鹏慌乱地扭身在身后找寻,“在哪里,我帮你倒。”
“倒什么倒?”宋志芬轻轻戳了一下曹志鹏的头,“端茶送客,你不知道?这是清朝的官场之道,《儒林外史》看过吗?”
宋玉芬把迎过来的曹志鹏一扒拉,错开曹志鹏的身体,到门边,打开门。“慢走,不送啦!”
宋玉芬站在门边,像下逐客令似的。曹志鹏用手抹了一下额头,手臂上一层汗水。他不敢顺着宋玉芬指着的黑洞洞的门外走,在那外面,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潜伏着?
他走到靠窗的桌子前,从桌子上的纸匣里扯出一张纸。纸一沾上额头,马上就变湿了,变软了。换上一张,汗水才干了。
自己的尴尬和狼狈样子,被一个女人看见,曹志鹏心里有些不安。最不安的还是心里那些挥之不去的黑影。他想要在这个女人面前表现一下,挽回一些负面的看法,也拖延一下时间。
怎么才能试图对刚才的行为做一些辩解?怎么才能向宋玉芬传达这样一个意思,刚才只是一个玩笑,不是真实的曹志鹏?他脑子旋转着,一时难以找到好的办法。
“就不能聊聊天吗?聊十分钟,可以吗?”
宋玉芬思考了一下,把门关上,仍旧回到自己床边坐下来。“十分钟,我看着表,现在是十……”
“不用那么苛刻吧?”曹志鹏笑着打断了宋玉芬,“十分钟能聊什么呢?”
“这是你自己规定的时间,至于能聊什么,那是你的事。呵呵,半分钟过去了,你只要九分半钟了。”
曹志鹏知道这样争论下去毫无好处,对于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讲一些吸引人的故事,紧紧抓住宋玉芬的心,让她忘记时间。曹志鹏眼睛落到桌面上,那里正放着一本翻开的书。
“在看什么?”曹志鹏伸手想去翻动,看看书封面上的书名。
“别动!”宋玉芬几步跨过来,一把将书抢在手里抱着。曹志鹏有些怪异地看着宋玉芬的动作。
“什么好书这样紧张?该不会是什么********吧?《少女之心》还是英国人劳伦斯的《查泰来夫人的情人》?”曹志鹏有些轻浮地调笑起来。
“你混账!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宋玉芬很生气地挥起巴掌,朝曹志鹏脸上飞过来。曹志鹏感觉到一只大鸟在攻击他,他本能地抬起手,一下子抓住了宋玉芬的手腕。
“难道让我说中了,才会这样生气?”曹志鹏并不发怒,依然笑着说。
“你混账!”宋玉芬突然一下子哭起来。
泪水像雨水溅到了宋玉芬那白净的脸上。曹志鹏刚刚还为自己轻浮的笑话而洋洋得意,这一下子全乱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让一个女人伤心了,落泪了。曹志鹏想起刚来那天看到的一幕,他总觉得宋玉芬内心有着一种无奈的隐痛。这种隐痛,他不敢轻易去触碰一下。
曹志鹏脸上的笑全都消散了,他不知所措地嗫嚅着,“对……对不……对不起……起,不是……不……不是我的……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意思,你……明白……我……我……”
杂乱的话语,在宋玉芬面前毫无作用,泪水依然无声地滑落。曹志鹏随着泪水滑落的轨迹,往下看。宋玉芬的书却是斜斜地拿着,书的封面可以看见,书上面用漂亮的行草写着三个字:西厢记。
“哇!《西厢记?。王实甫的《西厢记》吗?”
曹志鹏暂时遗忘了宋玉芬脸上的泪水似的,侧着身,看书的封面。封面上除了那三个漂亮的字,还有三个古代的人。一位小姐,一位丫鬟,一位公子。三个人物之外,再无任何别的人物和背景。书的封面,就像一个舞台,正在演着一出美丽的爱情故事。
“好啦,别哭啦!刚才是我错了,我说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而是这里的环境,我得适应这里的环境,迎合一些人。如果总是那样傲着,我还怎么融入?”
“你这是低俗。”宋玉芬收住了泪水,指责曹志鹏。
“你也别管什么低俗了。高雅有高雅的天地,低俗有低俗的舞台。人要跟他人相处,难免会有一些跟风追俗的事。我想跟你多呆在一起,玩点高雅的,你不愿意,我怎么办?”
“你少来这一套。”
“不是少来这一套,你自己说说,是不是这么一个情况。我没有饭吃,只能四处打游击。为了能在游击中保存自己,发展自己,我只能跟他们讲故事。而所有的故事,都是低俗的一种表现形式。”
“不跟你说了。你的嘴总是那么不饶人。”宋玉芬扭过身子,故意不理曹志鹏。曹志鹏就看到宋玉芬手里拿的书上。
“你竟然看《西厢记》?”曹志鹏微笑着说,他的手伸过去,想要翻动书页,看看书内有些什么东西。实际上,这样的翻动,没有任何意义。
宋玉芬拿着书的手,避让开了,曹志鹏的手落了空,让他的手尴尬地悬在那里,无所着落的感觉。曹志鹏讪讪地短笑了一下。
“在《红楼梦》里,贾宝玉和林黛玉就是靠一本《西厢记》开启情感之门的。你看了这本书,是不是也渴望着爱情?”
“你说什么?你快出去,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这么快?”曹志鹏没有看表,他对这个结论只是怀疑,没法求证。
“刚才是十二点五十,现在是零点钟。我没有骗你,你看——”宋玉芬戴着表的手腕在曹志鹏的眼前晃了一下。曹志鹏只看到一点银色的光晕,根本没看清指针停留的位置。
宋玉芬站起来,动作很猛地推着曹志鹏的肩,要把曹志鹏往外推。推到门边,开了门,门外黑糊糊的景象,让曹志鹏身上的力气爆发出来,一下子躲开了宋玉芬的手,身子一闪,脚错步往后,退到宋玉芬的身后。
“我不慌走,我还想跟你再聊十分钟。”曹志鹏说。在他的内心里,他有一种对黑暗的恐惧。
“不行。我不想聊。你去找别人聊。”宋玉芬转过身,有些恼怒地看着曹志鹏,“你一个男人,总是赖在一个姑娘的房间里,你想干什么?”
“我……我就想……想聊天。”曹志鹏没想到宋玉芬会这样说话。就算是宋玉芬这样绝情地驱赶他,他还是期望能留下来。有一个鲜活的人在眼中,总比虚幻的鬼神飘渺地飞翔在脑中好得多。
“我跟你说,读书也不是都有益处。我跟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姑娘,她特别喜欢《红楼梦》这本书。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读,而且从来不会有读完的感觉。她几乎沉迷到不吃不睡的地步。家里的人劝过她很多次,毫无效果。她的身体日渐消瘦,眼见都快脱人形了。家里的人想不出好的办法,气极了就从她手里把书抢过来,往屋子里燃得正旺的炉子里一丢。书到了火里,那姑娘扑过去,家里的人拉住她,她大叫一声,‘烧杀我宝玉也!’然后气绝身亡。”
曹志鹏说完故事,自己开心地笑起来。他偷眼去看宋玉芬,她的脸上还是僵僵的,像一块晶莹的冰块。
“无聊,快走!”宋玉芬的声音短促,带着一种命令的感觉。
“不要那么无情嘛!我来这里,好歹也帮了你很多的忙,你这样对待我,很不公平。”
“不公平?你知道吗?你的到来才是对我的最大不公平。”
“为什么?”曹志鹏悄悄走过去,趁宋玉芬不注意把门关上,然后往屋里走几步,“这个你得好好说说。我做了那么多工作,反而背了一个大黑锅,我冤死啦!”
“你冤?你一点都不冤。你没来之前,我的生活很平静。你来以后,打破了我的平静。你知道村子里都在说我什么吗?”
“说什么?”
“说什么的都有,很难听。至于具体的句子,难道还要我重复吗?”
“都说了些什么?”曹志鹏脸露迷惑之色,“我觉得我们的交往很正常的,难道要像古代那样,男女都不能见面。手被男人摸过,还要把手砍了?”
“好啦!好啦!你不要再烦我了。那些话,当然是你跟我的事。那些话在许多张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就像厕所里的蛆一样蠕动。在他们嘴里,我们的事就像他们在做着一个春梦似的,把春梦的主角换成了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