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治理雪月城已有些年头,雪月城中人向来以美貌自居,无论是从他们白皙光洁毫无瑕疵的肌肤,还是柔情深邃的眼睛,亦或者修长高挺的身姿来看,他们都是这六界血统优良的佼佼者。
诚然,六界之中,最注重形式(做作)的天界,最妖娆撩人的幺蛾子妖界,最无情无义(性冷淡)的魔界,甚至最神秘(莫名其妙优越感)的鬼族,都不得不承认雪月一脉优秀的品质。
七叶从统领雪月以来,名震六界的并不是单单只是血月术,求亲者络绎不绝从而导致雪月城彻底封闭,乃是话外。她一向知道自己,也骄傲自己。
可眼下,从豫西笔下潺潺而出的这尊女子画像,却让她怎么也挪不开眼。
宣纸上女子翘着二郎腿,穿着一身白衣,手里揪着一颗草,嘴巴微微嘟着,面容疑似抱怨着什么一般,如琉璃一般的眼珠子朝着画像的人看过来,似笑非笑,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里跳出来撒欢一般。
那一头泼墨般的长发,发丝有些乱,俏皮搭在她瘦弱的肩上,惹得人心痒痒,总想去拨一拨逗逗她玩。
豫西下笔入神,将心中的女子的活泼,可爱,俏皮,任性全然都画了出来。
七叶静静看着画上慢慢越来越明亮清晰的女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指尖微微有些发抖,然后她捏了捏拳,又慢慢张开手掌,然后笑了起来。
“这位姑娘,真乃绝世无双。”
豫西还捏着毛笔,听得她的话,莞尔一笑,眉目间全然是温柔,眼神专注看着画像,似乎半叹息,道:“可惜是个癞皮狗。”
七叶顿了顿,侧过头,从她的那个角度看到的豫西,刚好在雪月城清冷的光束投射下,显得格外温暖。不知为何,这股暖意居然也照射进了七叶内心,让她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不到一刻钟,女子的画像大功告成,豫西将画像递过来的时候,七叶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感觉,但她知道,有这般女子陪伴着的豫西,恐怕再难爱上别人。
但这对自己也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没过多久,雪月城中最好的雕刻师都被请到了殿内,七叶下令,一定做到与画像上一模一样,不得有误。
之后豫西在七叶这里呆了数月之后,才真正告辞。这一次他们聊了许多,虽然最后的话题总是不由自主的被七叶带到了这位名唤“欠满”的小姑娘身上。
七叶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导致她心心念念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娘,大概是她那双眼睛实在太多灵秀,似笑非笑的看着你,像是下一秒要骂你,又更可能对你撒了一娇。
从豫西口中,七叶得知,这位欠满姑娘与豫西一共出世,从小相依为命,没人能比欠满更了解豫西,也没有人比豫西更能明白欠满。
“阿满她无欲无求,单纯可爱,出世在这乱世,实在危险,我必护她周全,保她生生世世安宁平和。”
生生世世,安宁平和。
七叶心中痴痴重复了无数次,最后她其实想问豫西,你用什么来保她周全呢?
你们身份如此特殊,可谓要天得天,无所不及。你如何护她周全呢?你如何护你自己周全呢。
数月以后,雕像完成,豫西告辞。
这次豫西走的更为匆忙,甚至连雕像都来不及看一眼,就那么离去了。
七叶依稀记得豫西说了句什么,可她只能清晰记得豫西额头上的汗珠,以及他找不到焦点的眼睛,七叶忙着点头,一遍一遍重复着:“兄长放心,吾一切安好。兄长一路保重。”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那时候心思紊乱,未能诚心诚意说出兄长保重,所以豫西就真的没有保重,就此羽化了吧?
无数个夜晚以来,七叶不得入眠,总要靠着圣女长老调制的熏香方能入眠。
豫西羽化了,这世间再也没有豫西了。
可自己还有太多的话想告诉他。
夜里,七叶瘦瘦小小的缩在云被里面,觉得这雪月城真的很冷,让人的心格外的冷。
突然,远远处好像一个女声,悠悠唱着:“秋去冬来白露为霜,路遥日久离别成殇。”
七叶一下子坐了起来,翻身而起,连鞋子都来不及穿,披头散发的跑了起来,被惊扰在殿外的圣女还来不及呼唤她,就看见她在自己面前消失了,圣女不敢多想,紧跟在后。
七叶半梦半醒,穿过了一层层殿门,凭着记忆迷迷糊糊撞进了一间屋内,然后停了下来,站定。
圣女长老气喘吁吁紧跟在后,看着七叶停了下来之后,心下大乱,这几日从七叶得知豫西羽化之后,神智一直不清醒,圣女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就怕她做出一些想不开的傻事。可若七叶真的想做什么傻事,自己怕是也无能为力。
圣女心下戚戚,轻轻挪步到七叶身边,却被眼前的雕像吓了一跳。
那是怎样一尊雕像!
七叶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雕像的脸庞,音色抖了一抖:“他这一生,恐怕最担心的就是你。眼下你该怎么办呢,你的心境如何呢,你没了他,就真的不圆满了。”
说着说着,一滴泪珠就这么直直的从七叶的瞳孔掉了下来。
圣女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七叶大声央求道:“七叶,你若难过,就大声哭出来。”
七叶仍然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就这么抚摸着雕像,却再也没有泪意,微微有些笑了起来。
雪月城里一阵阵雪风刮过,每一户都禁闭窗门,所以他们未能看见,今夜里能清清楚楚看见天上繁星点点,布星神使向来兢兢业业,今日更是格外卖力,大概是这漫天星辰里,多了一颗幽蓝的新星。
没过几年,雪月城七叶姥姥病逝,由圣女长老选出新君继承雪月意志。就此七叶姥姥的这段心事,也被雪月城皑皑白月层层掩盖,除历代城主圣女,后人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