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南门宴之外,谁也没有发现,莫尘衣双眸间的明暗转换,谁也没有听到,她檀口朱唇间绽放的轻语,于进迟没有,梅小溪和秦守没有,周泰也没有,楼玉筱更是震惊得站了起来。
雾须山中的殿堂内,一片寒冰下的双月湖似的沉寂,良久,秦守方才开口,话音像凌利的锋芒刺透坚冰,带着三分愤恨寒厉的气势:“真是走了****运!”
于进迟对八仙阵所知甚少,对南门宴安然穿过第一个阵眼也不是很能理解,听到秦守的愤愤之言,不觉转眼相望,满面惑然静候解答的神态。
楼玉筱和梅小溪的情态也差不多,迷惑中带着期待,周泰却是狐疑地朝着那已然死去的枯瘦如鬼的男子看去,恍惚间想到数日前那男子的身形似乎还没有这般消瘦,心中顿时微微一颤,凝聚的双眉轻轻飞扬,双眸中闪过一丝近乎不可思议的明悟,然而嘴角却是下意识地抿得更紧了三分。
周泰出身阵宗,对八仙阵能有几分敏锐的洞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而,出身剑宗的秦守却好像对八仙阵的实情更为了解一些,见于进迟等人投来探询的目光,含恨的神色微敛,俊逸的脸庞上透出一丝悠然,说道:“这八仙阵看似简单,实则凶险异常,八处阵眼之上的压阵之人,都是待罪之身。”
秦守把话说到这里,已经是他所能知道的极限。他不知道的是这八个绝顶高手的具体身份和来历,不过于进迟等人听到这里,便已都心有所悟,骇然大惊。周泰眼中的神色暗伏,带着一丝疑惑,说道:“秦师兄的意思是说第一处阵眼中的人恰巧被阵法反噬所伤致死,这才让那少年平安通过了么?”
听到周泰疑问似的解答,于进迟等人神色俱又猛地一震,梅小溪转眼看向秦守,凤眼浮光地急切问道:“秦师兄,是这样吗?”
秦守看着梅小溪粉面桃花般的笑脸,心中颇为自得,傲然点头说道:“嗯,所以我才说那小子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秦守的话说得如是,于进迟、楼玉筱、梅小溪和周泰四人却不尽释然,他们都知道,八仙阵的每一个压阵之人,修为都在元神秘境之上,纵使那个枯瘦如鬼的男子确然恰巧死在阵法反噬之下,修为不及修轮秘境的南门宴能背着莫尘衣安然穿过第一处阵眼,也绝然不是好运气这么简单。
于进迟等人心中虽然这般想法,但是谁也没有当着秦守的面说出来,从八仙阵及其秘闻一事上,众人心中多有了悟,如今在这临渊七十二圣峰之上,剑宗最为得势,剑宗门下的弟子,亦是个个傲娇难犯,能不开罪最好。
南门宴并不知道照临台前于进迟等人的震惊和议论,自顾背着莫尘衣,穿过栈道,攀越山峰,循着心中那冥冥若有所悟的感觉,一路往须弥山的更深处走去。
他的脚步一如先前般坚定,不过却快了些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情由何在,在穿过第一处阵眼之后,他所感受到的无形的压力,明显减轻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南门宴所走的路线截然与众不同,所以照临台前的于进迟等人的目光,不觉间更多地集中到了他身上,等到南门宴简直运气好到极点地赶在压阵之人死亡半刻钟不到就成功穿过了第二个阵眼之后,他们便都整日整夜地盯着他。以至于须弥山中其他地方的变故,都已无心顾及。
须弥山深处,八仙大阵依旧流转不歇,虽然压阵之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对阵法的运行已无大碍,但是整个大阵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伟力所操纵,在不知不觉间默默转变,前几日本还风和日丽的光景,这时却已是风雨如晦,烟雾朦胧了。
深山迷雾之中,照临台上亦不太清楚个中细节,想来每一处的变化应当都不太大,唯有南门宴这一路独行的气象,着实让人震惊。
自他踏着压阵之人的死亡越过第一处阵眼之后,一路上都格外顺畅,往往在他还没赶到下一个阵眼前,那里的压阵高人便已一命归西,留给他的唯有一条毫无阻碍的坦途。
于进迟、楼玉筱、梅小溪和周泰四人,甚而心生错觉,感觉每一个阵眼处的压阵之人,都好像是在用他们自己的生命换取南门宴一路畅然前行一般。
秦守的脸上再也没有半分傲然欢喜的神采,也不再骂南门宴走了****运,他的神色阴鸷中暗藏一丝狠戾,在这个时候,南门宴入山已近七日,眼见就要踏足第五处阵眼之际,他才恍然记起,他师父顾苍山在他临行前的叮咛:盯住每一个压阵之人,他们都是戴罪之身。
秦守醒悟到,他师父顾苍山真要他盯着的不是那八个压阵之人,而是眼前类似隐隐与那些压阵之人似乎有所关联的南门宴这样的人,而且,他心底十分确信,南门宴与那些待罪的压阵之人定然十分熟悉。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就连明显的感觉也没有,他也坚信。
风雨渐深,暮色渐浓,南门宴背着莫尘衣,坚定不移地登上入山以来的第五座山峰,展眼之间,远远地看到,在一处四面悬崖的孤台之上,悠然坐着一个人。
虽然风雨很是凌乱,虽然雾色迷茫,虽然彼此间尚还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但是在目光所及的一刹那,南门宴却已将那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大约二十有半的男子,时下已是春夏之交,南疆之地气温甚高,平素身穿一件单衣尚嫌多余,可他却是披着一袭厚实柔软的雪白狐裘,丝毫不惧烦热,自然也不会是惧怕寒冷。
然而,在南门宴眼中,一切都无比自然,就仿佛那袭狐裘从来就是生在他身上的一般。
男子生着一张俊美动人的脸庞,修眉星目,悬鼻丹口,就是一旁尚未完全长开的莫尘衣,乃至远赴万圣山的南牧雪,也都似乎不及他美。而且他的美除了有一点点冶异之外,没有半分阴柔之气,反倒还有些许疏狂不羁的洒脱。
南门宴心中一片安宁,一步步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去。忽然,似有一缕清风飞扬,俊美男子满头乌发如墨泼洒,悠然滑落肩头,深嵌在如雪的狐裘高领之上,分外醒目,分外柔美。
“你不该来。”
俊美的男子拿双眼静静地看着南门宴,好似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话语中含着一丝打趣的意味。
南门宴剑眉微微蹙动了一下,他敏锐地感觉到俊美男子这话是对着他说的,可是他想到穿越第一处阵眼之际莫尘衣无形中的神色转变,便默默地没有开口。
莫尘衣满面木然,仿佛对俊美男子的话闻所未闻。
俊美男子的性格似乎格外洒脱,一点也不介怀南门宴和莫尘衣的沉默,咧嘴露出一口雪白齐整的牙齿,笑着说道:“我们互相认识一下吧,我叫务灵子,你呢?”
南门宴见务灵子的双眼确实不曾往莫尘衣身上转移半分,再也避无可避,而且隐隐觉得能够认识务灵子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也不矫情犹豫,微微抬手相执,落落说道:“南门宴。”
务灵子似乎对南门宴执手为礼的举动多少有些意外,俊逸修长的眉梢疑然轻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飞扬开来,洒然说道:“能认识你,我很高兴。接下来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真正的冥山风雨剑?”
须弥山中风雨雾合,刹那间淹没了南门宴和务灵子的身影和声音。照临台前的于进迟等人俱都双眉深锁,满面沉凝。
南门宴骤然听见“冥山风雨剑”五个字,心底一刹那的惶惑之后又恍然明悟,知道务灵子说的是曾在迷谷灵泉山洞之中于他梦里出现在那神山之巅的无名强者所使用的剑法,亦即是他后来借徐昭然相助斩杀了淮炎玉的剑法,只是他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它有这样一个名字。
想想也挺贴切,那一夜的梦里,那一袭沧桑孤傲的身影舞动,可不就有风雨随剑而来么?可,为什么又要加上冥山二字呢?这世间似乎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地方存在过吧?
南门宴没有去纠结剑法名称的来历,也没有去纠结务灵子是如何知道他身怀冥山风雨剑的缘由,虽然他与务灵子还是一言之交,但感觉上却似故友重逢,他没有理由拒绝务灵子,甚而连拒绝的念头都不曾产生,更甚的是他自己明白清楚这样的状态却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警惕防备之心。
或许,就如南门宴当初在徐昭然面前说过的那句话一样,人这一辈子总得结交一二个能够完全将性命相托的朋友方才不枉此生。此时此刻,务灵子出现在他面前,言浅而交深,他本能地相信务灵子,相信自己能够对务灵子将性命相托。
所以,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迟疑,将莫尘衣放到一旁,右手缓缓拔出腰间的短剑,左手向怀中深藏的天灵石符摸去。现如今的他,要发挥出冥山风雨剑的威力,必须借助天灵石符。
务灵子看到南门宴左手摸向心怀的举动,剑眉轻蹙着摇了摇头,含笑说道:“不要用那个,用这个。”
务灵子的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气势潮涌汇聚,霎时间将南门宴彻底淹没,在没有任何痛苦的折磨下,他体内浑厚充沛的天灵之气宛若阳光下的朝露一般悠然散尽,崩离蛰伏于各处的天冥之息,却是宛若久别的亲友一样抱头欢聚,缓缓坠落在气海丹田之中,悠悠荡荡,还是那样的纯净,像一寸漂浮空中的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