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体内天灵之气的散去,天冥之息的凝聚,南门宴很快就明悟到务灵子话中的意思,手中的短剑悠转飞扬,剑锋平展如波,朝着务灵子徐徐推进,正是冥山风雨剑中至为平常的起手式。
剑势平缓,悠然潇洒,南门宴心如秋潭,明镜似的照映着气海丹田间的天冥之息宛若狂龙一般腾舞翔扬,沿着一条近乎不存在的路径,透过指尖,流入剑锋,化作三寸乌青暗沉的闪电,迫开纷乱的风雨云雾,直指务灵子的眉心点落。
务灵子的双眸宛若点亮的星辰一般璀璨起来,静静地看着二尺青锋尽头奔突如狂的黑色闪电,感觉到四周风雨云雾之外的莫名汹涌的玄妙律动,身形微侧向左,右手悠扬,食、中两根手指修长如玉,轻张如剪,不紧不慢地夹向如刃的闪电。
电闪、指关,都在眨眼之间,极为短暂。然而,不管是那电芒,还是那指尖,都让人看起来感觉很舒展很流畅也很潇洒,仿佛在那一个呼吸间的刹那里头,藏进了几个永恒。
务灵子的手指掐着黑色闪电的末梢,仿佛将电芒寸寸掐灭了似的将其逼回短剑之内,最后牢牢夹在剑巅之上。他见识冥山风雨剑的过程,似乎到这里便已结束,前后不过三五息的工夫,实在是有些过于短暂。
南门宴立身如山,右手平握剑柄,既没有进一步出击,也没有急于收手,任凭风雨迷雾潮涌四合,渐渐迷蒙了眼前的视线。
务灵子亦没有立即松手,双眸间的明光消散蛰伏,舒展飞扬的双眉却是微微紧蹙起来,慢慢的,眉心处泛起一丝细长红印,没有流血,红印也不过半寸,且极细极淡,若不是南门宴近在咫尺且又五感敏锐非常,也决计不容易发现。
务灵子缓缓松开手指,眼中既没有战胜的喜悦,也没有落败的哀愁,只有一抹悠远而又淡然的孤殇,嘴角却是依旧噙着笑,略带一丝喟然之态,洒落道:“这一剑,真好。”
南门宴静静地看着务灵子,感觉到天冥之息顺着剑刃和指端逆流而回,静静地悬浮于气海丹田之中,缓缓地将手中的短剑挂上腰间,默然倾听。
务灵子看着南门宴淡薄而又专注的神情,带着一丝莫可奈何的意味欢笑开来,探手入怀,继而悠然递到南门宴身前,手掌摊开,掌心里多了一枚寸许大小的琥珀似的玉石,说道:“相逢恨晚,我身无长物,这件小玩意儿送给你。”
南门宴看着务灵子掌心里的玉石,又抬眼看了看务灵子始终俊美宁静的面容,心底却不禁浮过一抹淡而深沉的忧伤,隐隐觉得离别即在眼前,疏淡而挺拔的眉峰轻轻蹙动了一下,紧抿着嘴角,默默地伸手接过玉石,在指端轻轻摩挲。
务灵子送给南门宴的玉石,青绿相间,看似色泽不纯,然而青胜冰蓝,绿赛春芽,纯练如水,透着一股浑浊苍茫的气息。形体也不够圆润齐整,像极了一枚尚未在溪流中打磨平滑的石子,还有些锋棱硌手,感觉上倒与务灵子在南门宴心目中的形象颇为贴切。
务灵子感觉到南门宴心中流淌而过的忧伤,于他这份异于常人的敏感并不觉得意外,若无其事地抬头朝着须弥山巅的方向遥望了一眼,双眸之中浮过一丝淡淡的温柔还有哀愁,轻轻短叹了一声,说道:“你不该来,她更不该来。如果你入了临渊七十二圣峰,尽可能替我多照顾她一些,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便会有人来带她离开了。”
南门宴看到务灵子真情流露的神态,感觉他说的并非是指莫尘衣,沉吟了一下,问道:“她是谁?”
务灵子回头看向南门宴,眼底的温柔和忧伤都已消失不见,复又满面不羁和洒脱,笑道:“现在说来无用,等你入了临渊七十二圣峰,相信你很快就能明白。只不过有一点,你一定要牢记于心,守住冥山风雨剑的秘密。”
南门宴是极聪明的人,一听务灵子的话,便即彻底明白。所谓守住冥山风雨剑的秘密,那就是除了自己之外,不论什么情由或条件,对谁都只字不提,更不能用。至于为什么如此,怀璧其罪四字便能诠释得淋漓尽致。
务灵子从南门宴眼中看到明悟的神色,很是欣慰地洒脱欢笑开来,转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莫尘衣片刻,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那一眼中却又仿佛饱含了千言万语,其中关怀略少,警示颇多。
与莫尘衣一眼交流之后,务灵子再没有其他交待,悠然横置于身前的双手陡然狂扬而起,崔嵬磅礴的气势攀飞入云,阵眼之中那股几欲将人内外翻转的怪力狂涌如潮,牵动着前五个山峰阵眼之中的巨力,如同滔滔大江长河,尽数往须弥山最后的三座山峰间奔泻而去。
务灵子那飘逸潇洒的身形连同身上的那一袭雪白厚实的狐裘,宛若阳光照到的阴影似的,眨眼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整个须弥山随之颤动不已,强大无比的八仙阵亦随之发生嬗变,前五座山峰风雨消散,木棉朽腐,青苔剥离,露出了青石嶙峋的本来面目。后三座山峰却是烟笼雾罩,气势凌云,大有冲天而去之兆。
正于狭窄山道或迷途幽谷之中艰难攀行的向道少年们,亦为这地动山摇所震惊,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色涣然冰释般消失不见,如刀似剑的嶙峋青石裸露出来,一个个面现难色。
钟离秀和刑天也不禁皱眉止步,打从五日前,他们便隐隐感觉到这须弥山中发生了什么变化,虽然一直都很确信自己没有走错路线,但心中却总摆脱不了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没曾想这一次动静会如此之大,而且似乎离他们近在咫尺。
大动静宛若惊雷,来去匆匆,很快的,钟离秀和刑天二人身前的风雨迷雾散尽,他们愕然发现,在他们脚下的山道尽头,南门宴赫然与莫尘衣并肩站立在一处。
南门宴和莫尘衣竟然赶到了前面?刑天孤傲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骇然难以置信的神色。钟离秀虽然不似刑天那样表现明显,但是娥眉微锁,明眸闪烁,震惊意外之余,还有三分兴奋之色。
与刑天和钟离秀差不多震惊得无以复加的人,还有雾须山中殿堂内照临台前的于进迟、楼玉筱、梅小溪和秦守。
因为务灵子使了手段的缘故,他们丝毫没能看到南门宴与务灵子交谈交手的一幕,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短暂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风雨迷雾散尽之后,会看到南门宴及莫尘衣出现在钟离秀及刑天前面的一幕。
于进迟等人想不明白,一直都走正确路线的钟离秀及刑天怎么会出现在离第五处阵眼如此之近的地方。
他们此前都把绝大多数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南门宴身上,完全忽略了自从南门宴穿过第一处阵眼之后,整个须弥山的八仙大阵已在无形中慢慢发生了变化,原先那些设定的正确路线,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到了第五座山峰尽头,正确的路线便把钟离秀及刑天带到了南门宴身前。
不得不说,这一切自然都是包括务灵子在内的五个压阵之人,用他们自己的生命换来的结果。如此一来,整个须弥山的八仙大阵也跟着发生了转变,原本最容易控制的最后三关,这个时候反倒变成威力最大也最难掌控的了,三座山峰的压阵之人,呼吸之间亦都随之一一毙命。
须弥山之巅所对的临渊七十二圣峰门下,正傲然耸立着与一干内传弟子对峙的山鬼,仿佛感应到了务灵子的死亡一般,轻轻颤抖着慢慢转过身来,明净的双眸莹然一片迷蒙,心头涌动着一股茫然无序的沉痛和忧伤,一缕血气从雪白的脖颈直上脸颊,从紧闭如关的双唇间漫溢流淌。
她从九嶷山遇到南门宴之后开始布局,好不容易才将南门宴送到临渊七十二圣峰门前,本来她以为要找到务灵子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想到临渊七十二圣峰已将他送入八仙阵中担当压阵之人。
在得知务灵子的下落后,她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然泄露,这才公然现身,闯上临渊七十二圣峰,亦只是为了在大选之后能见或许能够从八仙阵中活着出来的务灵子一面。至于她自身的生死,却是早已置之度外。
然而,她完全没有想到,五年前的分离竟早已注定是诀别,她所期待的再见一面乃至最后一面,终究永远都不能实现了。
暖暖的春风,从临渊七十二圣峰深处缓缓吹拂而来,以剑宗之主顾苍山为首的几大宗主,联袂飘飞而至,对心伤吐血的山鬼漠然不顾,驻足遥望着须弥山波诡云谲的最后三座山峰,面色如暮色渐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