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柔冷漠的莫尘衣背身而去,化作一道湛蓝流光,遥遥消失在明月湖畔白沫飞腾的尽头。
长天之外,一声清越的雕鸣飘坠而下,南门宴随那气态潇洒的男子昂首举目,只见月影之间,浮云流散,一只赤金翎羽大雕电闪而来,几个呼吸的工夫便即轰然落地。金雕阔及丈许的铁翅扑腾,劲风激荡,十数丈内石走沙飞。
南门宴只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推胸而至,身上近乎褴褛的青衣猎猎狂扬,不期然刺啦轻响,一截衣襟断裂飘飞远去,遥遥扑打在如山凝立的莽牯神兽的腿脚之上。他略略调整了一下呼吸,如波澜颤动的脸颊翛然而止,悠悠后退了两小步。
金雕铁翅收束,傲然昂首,如星辰暗藏的双眼凝眸斜视,锐利如刀的目光越过南门宴的肩头,遥遥落定在岿然不动的莽牯神兽身上。
先前与南门宴正面相对的男子,转身向前趋迎了两小步,爽声责笑:“凌云峰,你可来晚了些时候啊。”
凌云峰一身白衣如雪,脚步轻抬,负手从雕背之上飘飞而下,悠悠落定在那气度潇洒的男子身前,俊美异常的面容之上,挂着一抹雍容随和的微笑,执手说道:“劳烦郭师兄在此久候,实是小弟过错,还祈见谅。”
凌云峰口中的郭师兄,乃是明月湖的大弟子郭晋阳。
郭晋阳见凌云峰恭谨执手为礼,脸上隐隐有一抹得意恼憎之色闪逝,笑意却是更浓,两步上前,一把握上凌云峰执礼未松的双手,呵呵笑道:“我说你来晚了可丝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为你觉得可惜罢了。”
凌云峰脸上的笑意不减,微微轻蹙眉峰,抬首疑然望定郭晋阳。
郭晋阳舒颜欢笑,转眼瞟向远远静立在一旁的南门宴,漫不经心地说道:“刚才我来的时候,莫师妹也还在这里。”
凌云峰闻言,眉梢微微轻顿,顺着郭晋阳的目光,双眼带着一丝探询之意,静静地看向南门宴,见其青衣褴褛,形容落魄,眼底的惑然之色更见浓郁,转念间正对南门宴深邃明净的双眸,不觉心神微微怔愣,继而嘴角浮笑,雍容颔首。
南门宴打从见到郭晋阳,便不觉他如何坦荡,此时听到他暗藏祸心地谩言挑拨,更觉其人可鄙。本以为他亲自前来迎接的凌云峰亦是一丘之貉,已然作好了凝神自守的准备,却不料凌云峰不仅未曾动怒,反而雍容额首示意。
南门宴脸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逝,满面坦然地点头回敬。这时,远在前头的石龙、火焰灵狐和金将军俱都回转过来,石龙的脸色显得有些拘谨和紧张,金将军满脸不耐之色,火焰灵狐则傲然冷漠地与南门宴贴身而立,如血火燃烧的双眸寒光熠熠,正对远处金雕锐利如刃的眼神,寸步不让。
凌云峰看见簇拥到南门宴身旁的火焰灵狐和金将军,眼中泛起一丝惊羡之意,双手自然垂落,从郭晋阳宽大的手掌中脱离开来,淡然笑道:“郭师兄,这几位是……?”
凌云峰的声音不大,但南门宴和石龙俱都听得清楚。郭晋阳眼角闪过一丝暗怒之色,转身面向南门宴,缓缓上前两步,意欲为凌云峰介绍之际,忽而醒悟自己尚还不知南门宴和石龙的来历,眼眸微转,止步笑道:“适才莫师妹亲自迎接的他们,我也来晚了一步,尚还未曾获悉诸位来历。这位朋友,不知如何称呼?”
郭晋阳前半句话是对凌云峰说的,挑拨祸心犹未绝灭,态度略显暧昧,后半句话是对南门宴说的,语气明显淡漠生硬了许多。
类似郭晋阳这般品性暗毒之人,南门宴此前并非未曾见过,如若淮山心胸狭隘阴损狠辣尚还不入此列,那么偃师都阴邪诡诈睚眦必报,实是此类中人。
他本不欲理会郭晋阳,然而顾念凌云峰的坦荡真诚,心中不觉想起早日死在须弥山中的务灵子。在他认识的人当中,喜欢穿白衣的不在少数,要说其中让他觉得无可挑剔的,首屈一指定然必是务灵子。其次,便是在月狼山掳走钟离秀的鬼面男子,也即是金将军的主人。余下的唯有凌云峰犹有几分白衣气度,其他的诸如淮山、偃凌天和偃师都兄弟、乃至眼前的郭晋阳,俱都有玷污白衣之嫌。
由凌云峰的气度及其身上的白衣,南门宴一下子联想到务灵子、联想到金将军的主人,继而想到遭其掳劫而去的钟离秀,以及鬼面男子让他务必赶在中元节前将莽牯神丹送到灵都的叮咛,恍然醒悟到自身所处的困境,举步上前,执手言道:“在下南门宴,旁边这位是在下的朋友,石龙。”
凌云峰见南门宴执手为礼,雍容执手笑道:“无月阁凌云峰。”
石龙听闻无月阁三字,神色间明显掠过一丝激动兴奋,大为紧张地执手还礼,牙关紧咬,半声不出。南门宴未曾听人提及虎牢山七大胜境,对无月阁亦是一无所知,不过看着石龙兴奋忸怩的情态,不难猜测到雍容大度的凌云峰背后藏有无比强大的势力。
郭晋阳一再挑拨无果,看着凌云峰与南门宴顶礼相见,脸上的笑意尽敛,也不与南门宴寒暄,自顾漠然转身,淡淡说道:“云峰,走吧,说不定这个时候莫师妹还在水月亭练剑,再晚可就说不准了。”
凌云峰撒手悠然一笑,随着郭晋阳转身面南,虽然他因南门宴气度与众不同而与之以礼相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就对南门宴另眼相待,最起码南门宴尚未结轮的养气境修为,就不值得他刻意俯身结交。因此,在郭晋阳与南门宴之间,他更为理性地选择亲近郭晋阳,倒不是真的就为了早去水月亭会莫尘衣。
石龙见凌云峰洒然转身而去,自始至终都未曾正眼看过他一眼,心中不禁大为失落,同时又觉憋屈不甘。南门宴倒是对凌云峰的淡漠十分理解,不仅不以为憾,反而暗生激赏,探手轻轻安抚了一下石龙紧绷的肩头,阔步上前,赶在郭晋阳与凌云峰作势欲飞之际,朗声说道:“凌兄留步。”
凌云峰闻言止步,愕然转身。郭晋阳则是眉峰暗紧,目露寒光。
南门宴不以为惧,坦然说道:“在下与石龙遭莽牯神兽追剿,亡命奔逃至此,如今已然气衰力竭,已至穷途之末,还望凌兄抬手,助我等脱离困境。”
凌云峰和郭晋阳闻言,愕然震惊不已,原先见莽牯神兽踞伏在南门宴身后,还像莫尘衣一样当它是南门宴的灵宠,而今得知它竟是南门宴的死敌,实在是始料未及。当然,莽牯神兽追杀人,这并非什么奇特之事,令他们感到震惊的是,堪堪只有养气境修为的南门宴,竟能在莽牯神兽的追杀下,活着逃亡至此。
看着南门宴和石龙青衣褴褛的狼狈模样,凌云峰剑眉微蹙,转眼看了看岿然不动的莽牯神兽,眼底闪过一丝炽热之意,回头看向神色沉凝的郭晋阳,淡然笑道:“这莽牯神兽虽然比不得早年灵王身边的那只,但是却也灵智已开,妖力非凡,就连我的金雕对它也有三分忌惮。我记得郭师兄似乎尚未猎取灵宠,何不趁此良机将其收入麾下?”
郭晋阳心中对莽牯神兽确有觊觎之意,只是正对莽牯神兽那番岿然不动的威仪,自忖不敌。此外,他也十分的清楚,莫尘衣先前之所以疾掠而至,是因为栖息于明月湖底的九幽玄蛇突生异动,而他这些年一直不曾收猎灵宠,无非是对明月湖底的九幽玄蛇心怀挂念。
郭晋阳皱眉沉吟片刻,虽然十分不舍,但却是终究舍不得放弃收猎九幽玄蛇的奢望,深深呼吸着正欲张口,一旁的凌云峰却是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含笑继续说道:“如果郭师兄有心想要收服此物为灵宠,我倒十分愿意从旁掠阵,以尽尺寸之功。”
凌云峰话语恬淡雍容,郭晋阳却是牙关暗紧,眼含郁愤之色,他不欲擒收莽牯神兽为灵宠,是因为心系九幽玄蛇,可凌云峰这番舍命陪君子的话说出来,哪怕他直陈其心,也只怕终究落得一个胆怯畏惧之名,更何况他觊觎九幽玄蛇之心,实不可贸然公告于天下。
南门宴虽然猜不透郭晋阳的私心,但是对凌云峰话里的怂恿挤兑之意晓悟通透,暗怀紧张的神态,慢慢舒缓放松下来,不过抬眼间,正对的却是郭晋阳冰冷怨毒的双眸,然而,他亦无所畏惧。
郭晋阳看着南门宴泰然不惧的情态,眼中的怒恨之意更浓,不待凌云峰再次进言催迫,拔剑阔步前行,勉强笑道:“有劳凌师弟了,今夜我若能擒得灵宠,此恩定当厚报。”
郭晋阳虽然面上带笑,话音亦舒缓轻扬,但是凌云峰听来,不由唇角暗抿,眸角闪亮。
南门宴正对满面怒恨阴郁的郭晋阳擦肩而过,转眼间看到凌云峰渐渐收敛的神色,知道他对郭晋阳话语间的隐忍刻毒之意心知肚明,不由撇嘴微微一笑,默然抬手轻轻一礼,转身朝石龙打了一个眼色,头也不回地朝西大步而去。
至于身后郭晋阳与莽牯神兽之间即将发生的大战,南门宴一点观望的兴趣也没有,他十分的清楚明白,不管孰胜孰败,更准确地说是在郭晋阳最终铁定战胜莽牯神兽之后,他也绝然落不得任何舒坦。既然两敌相争,明月湖内亦是暗潮汹涌,这么好的脱身机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