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更替,残月半丰,清冷而明亮的光辉,洒照在空山旷野间,随风寂寥。
明月湖往西百里开外,一道深涧自南而北,将坚实而冷硬的山地割裂两半,东西相离百丈有余,唯有一座不逾两丈的石桥平卧两端。从明月湖倾泻而来的清流,奔腾如马,咆哮着从石桥下滚滚涌去,轰隆,轰隆,好似远在天边的袅袅惊雷。
早先驮着白衣鬼面男子及钟离秀穿越漫无边际的芦苇荡的丈八银蛇,傲然杵在石桥中央,壮如雷鼓的身躯盘绕如山,修尾垂落在桥影之下,莫辨长短,巨首环绕向西,血口微张,双眸如血,蛇信疾吐如电,腥红犹若鬼火。
深涧西岸,敞阔而平坦的黝黑山石尽头,南门宴、石龙、火焰灵狐和金将军如箭奔行而来,出于同为妖灵的敏感,火焰灵狐和金将军最先察觉到银蛇的存在,纷纷昂首鸣啸开来。南门宴和石龙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喧响,迎风极目远翘,正见石桥中央的银蛇昂首蹿升三丈有余,口角狂张,尖利刺耳的嘶啸声崔云直上,浩荡九天。
丈八银蛇的嘶啸声起而不落,不仅将火焰灵狐及金将军的啸鸣彻底压制,而且震得南门宴和石龙俱都气血翻涌,更胜者是不过须臾,明月湖内巨浪滔天,一道催人肝胆的怒鸣雷滚而至,同时剑光纷飞,数道身影乘月而来。
南门宴远远看到夺目而至的剑影,剑眉轻蹙凝聚,施施然停下了脚步。石龙、火焰灵狐、金将军亦都止步不前,隔着三十来丈的距离,举目遥望。
明月湖的人来得极快,百余里路程呼吸即至,剑光收敛,三道身影随风飘落,娇柔冷漠的莫尘衣赫然身在其中,乍一眼看到去而复返的南门宴,端凝娟秀的双眉明显微微跳动了一下,眼眸深处浮过一丝讶异而又厌憎的神色。
除却莫尘衣之外,凌云峰竟然也赶了过来,他远远看到南门宴静立在深涧对岸,一时间剑眉微挑,嘴角边略略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莫尘衣和凌云峰的目光俱都落在南门宴的身上,反倒忽视了拦在石桥上的银蛇,而与他们同来的第三人,却是双眼自始至终都没从银蛇身上挪开片刻,而且越看,眼底的激奋之色越浓,好似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宝物,稀疏而杂乱的半截胡须跳舞似的颤动不歇。
银蛇见有人来,昂首嘶啸的傲然姿态稍稍收敛了一些,漠然不顾明月湖里的雷滚怒鸣,更是看也不看深涧东岸满面觊觎之色的枯瘦老者,仍旧如初地直视着远远止步在三十丈开外的南门宴,神态有些类似面对白衣鬼面男子时的金将军,有几分忠实奴仆的意味。
银蛇的这番表现,颇有些出人意表,且不说南门宴自己不禁错愕难解,就是莫尘衣和凌云峰也都怔然色变。
凌云峰缓缓上前一步,抬手笑道:“南少侠去而复返,想必是对莫仙子势在必得了。”
南门宴数日前亲耳听见郭晋阳一见到凌云峰就拿莫尘衣为由挑拨,本以为凌云峰确对莫尘衣十分上心,没想到此番一见面凌云峰却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话来,转眼再看莫尘衣,只见她果然俏脸阴沉,面有愤怒之色,心下不甚了了,淡然说道:“凌兄说笑了,我此番回转,只因身有急事,耽搁不得,想要向明月湖借一条道走。”
凌云峰和莫尘衣闻言俱都微微一怔,反倒是那一身灰衣的枯瘦老者微微转头,眯缝着双眼将目光从银蛇身上挪开,遥遥盯落在南门宴身上,忽而眼角紧缩,眼底寒光熠熠,略带一丝阴冷谑笑的语气,沉声问道:“你想带它入万山墟隙?”
枯瘦老者的话一出口,凌云峰和莫尘衣俱都骇然色变,瞬间显得有些谨慎和提防,一瞬不瞬地盯着南门宴,好像仅仅因为他打万山墟隙的主意便成了他们不可饶恕的敌人。
南门宴看着凌云峰、莫尘衣、以及那枯瘦的老者突然变得严峻的神情,心下不禁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不太明白,不知道怎么又会与那拦道的银蛇扯上关系,不过也不多作分辨,既然银蛇招惹来了明月湖的人,那么他再想悄然潜行进去也已绝无可能,索性坦然点头说道:“还望前辈成全。”
枯瘦老者闻言哈哈一笑,脸上的愤然之色却是更加浓郁,冷冷说道:“成全你?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枯瘦老者说罢,身形骤然拔地而起,离地三尺便即化作一抹璀璨夺目的凌厉寒光,直指南门宴劈斩而来。然而,枯瘦老者飞行未半,横卧在石桥上的银蛇忽而猛地昂首急扑而起,血口大张,嘶啸如同风暴,獠牙倒立,朝枯瘦老者拦腰叼落。
银蛇的扑咬快逾闪电,枯瘦老者纵是事先已然暗中有所提防,但反应终究还是慢了半拍,堪堪回剑护住心门,便听得铿然一声巨响,银蛇的獠牙如山崩断了他手中的仙剑,整个人宛若断线的纸鸢,颓然倒飞坠落。
银蛇一击之威强大如斯,枯瘦的老者坠落在深涧东岸,面色青白不定,强忍了片刻,终究还是一口热血喷薄而出,立时呈现出一抹死灰般的气色。
枯瘦老者对上银蛇,一招不敌,这让凌云峰和莫尘衣俱都震惊不已,彼此脸上的提防之意略减,骇异之色更浓,目光也都变得有些闪烁,然而其中的意味却又大有不同。
枯瘦老者呕罢鲜血,举目遥望着因平静而显得有些冷漠的南门宴,良久方才恨然一声叹息,对莫尘衣说道:“我不是那畜生的对手,你赶快回去,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你师父,就说取走莽牯神丹的人又回来了。”
枯瘦老者说罢,顿时满面青灰地转身站上桥头,窄窄的长剑紧握在手,大有一番以身卫道、视死如归的气概。
莫尘衣看到枯瘦老者这番决绝的举动,知道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控制的范围,转动明净的双眸深深盯了南门宴一眼,转身扶摇冲天而去。凌云峰见状,也默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银蛇漠然不顾气概万千的枯瘦老者,而是环首舒身,将硕大的头颅恭恭敬敬地径直送到南门宴跟前,双眼半闭,满面虔诚。
南门宴见状,知道这银蛇亦是通灵的非凡之物,大约又能猜到前往万山墟隙的道路会不太好走,有银蛇相助自是甚好,便暗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困惑不解,轻轻跃上银蛇头顶,迎风长立。火焰灵狐正欲紧跟其后,却不料银蛇双眼鼓瞪,身形直立丈许有余,漠然转身,刹那间越过石桥,从那义愤填膺的枯瘦老者身上无声辗压而过,往明月湖电闪而去。
石龙、火焰灵狐和金将军见银蛇速度极快,忙不迭纷纷奋足追赶,荒野间复又一片空旷冷清,唯余月光斜照,枯瘦老者的尸体坍瘪在粘糊糊的血泊之中。
深涧西岸深处,钟离秀从暗影中踱步而出,看也不看身旁的鬼面白衣男子,秀眉深锁,冰冷而又带着一丝郁愤地说道:“你到底想利用他达成什么目的?”
鬼面白衣的男子对钟离秀的愤然质问漠然不顾,昂首闲看天上圆月,淡然微笑不语,一缕纤云飘过,在他脸上留下半爿阴影,他那一双半掩在光影中的双眼,一下子显得更加妖异而神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