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看着因为喝酒有点红晕的文欣,再看看身边的这个陪伴了自己三十几年的男人昊明,觉得世界也不过就是这么大而已,有你足矣。昊明,爱真的不需等待。
这个年代中国还没有改革开放,中国最南方的城市里面还没有唱着那首春天的故事,那个带着最新想法的老人还没有成为政治的最前沿,时间应该是再往前推个十年左右吧,或许更应该是右。
在山东的一所体育学校里面,刚刚满了十八岁的张昊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和一身汗味十足的衣物走进了水房,将门反锁后,直接利索的脱掉了衣服,捧起了接好水的盆直接就从头淋到尾,然后将衣服在凉水里面搓揉了几下拧干后擦了身上的水渍,再次将衣服在水里揉搓了几下,这次是更加使劲的拧干,然后就套回了身上。
袖口处已经破烂不堪,裤子的膝盖处也是早已漏了风,身上的补丁即使缝补的是那么的仔细与工整,但是依旧不能掩盖这个男孩平困的家境与艰难的生活,谁能料想到在三四十年后,这种的衣服居然也是一种流行与时尚。
张昊明拿着盆其实更应该叫那个做瓢更加合适吧,从水房出来以后没有转身回到宿舍,而是继续盯着烈日站着,大概是五分钟,十分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多久,直到头发衣服全部干了为止才回了宿舍。
进去后拿了一个本子一个算盘就出来了,这次张昊明是坐在教室里面。他在努力的学着珠算,自从从家里有了机会出来上学后,即使是凭着体育特长的名额,他也是十分的珍惜,在张昊明的概念里面,有着坚强的体魄并不是青年人的所有,东亚病夫不仅仅只是国人的身体素质不如人,我们也应该拥有先进的头脑,发达的技术,就像是英国的工业革命带给了大家机器与小轿车,这一切是多么的神奇,他坚信人类可以更加的伟大,而中国人则更加应该具有相当的创造力。这个从中国的四大发明中便是一个很好的说明了已经,所以他要学习科技,学习管理,学会创造。
十八岁的他,心中满是报复,深沉的眼神,瘦削的身体,高挑的身材。
而此时在天津的一所医科学校里面,正在实习的毕业生们每天都忙着论文。大家更多的时候是在讨论着自己将会被分配到哪里,刚刚二十出头的女子们都有点担心自己的前途,有的已经许了人家的更是忧心的每天去跑教务处咨询,还有一些家里条件很好的早已经托人将子女们安排到了离家近的医院里面。
而在此时的文慧,甚至都不曾听过深圳这个城市,这个她即将呆上十年的城市。
听到了自己将要被分配到深圳的消息后,文慧硬是三天都没有吃下一点点的饭,同宿舍的姐妹都劝她不要太想不开,以她的资质以后会好的,文慧害怕的不是未来的前途,而是自己是只身一人前去这个陌生的城市,而且大家都说那只是一个小渔村,即使自己再怎么爱吃鱼,即使自己再怎么喜欢渔村的生活景象,也不用这样对待自己吧。
文慧的心里面,满满的都是对这个叫做深圳的城市的怨恨与不满,但是似乎这也是自己唯有的选择。
背上行囊,和父母哥哥们告别以后便踏上了南下的火车,赶赴了这南方的小渔村,满满的不愿意,恨不得这个叫做深圳的城市立刻消失,好让自己回头,回到家乡。
而在文慧到达了这个城市的时候,仿佛是彻底的陷入了绝望之中,破旧的渔村,没有一点点的迹象,人迹稀少的甚至可以完全用不着医生,她甚至怀疑这样的地方怎么可以存活下来,即使家道中落,但是父辈也是南方的书香世家,打小也很重视对自己的教育。
看着眼前的一切,泥泞的道路看着也是这里最大最正的一条马路了,放眼看不到生活的气息,抬头那美丽的白云似乎一点点的变成了讥笑的笑脸,蓝到透明的天空就像是一个巨顶一般压了下来,让自己变得沉闷起来。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将会在这里呆多久,难道是一辈子么?
文慧不曾料想到的是自己一等就等了十年,十年里面她也等到了自己一辈子最重要的男人,等到了这个小了自己六岁的男人,等到了这个为了她可以放弃前途与骄傲的男人。
当十年后再次回到北方后站在故土上文慧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我回来了,而是“我早已不曾期待过还能够再见到你,我的北方故土。”
转眼就已经到了张昊明备战国家运动员考试的时候了,每天的训练时间由原来的一天四个小时到了五个半小时。除去了中午的休息,学校建议体育生们在晚上加强自我的锻炼但是并没有将这个作为强制性的规定纳入课程之内,张昊明只是每天保证了自己五个半小时的训练外并没有过多的加练。
但是父母就特别指望着他能够考取国家队,为国争光,大家都在说着某个拿了什么奖的运动员现在可是风光了,村里的路都修了起来,这种待遇都是只给那些为国家争光的运动员们的,就连大队支书都专门上面来贺喜呢。
张昊明的亲戚发现自己家有这么一颗好苗子当然都不肯放弃有荣耀的机会了,有的甚至都上门来给张爸张妈来说媒来了。张昊明的爹妈都是嘴里一百个不乐意的说着,心里的欢喜就别提了,似乎儿子还没有进入国家队就已经看到儿子拿着荣誉归来的那一天似得。
不过倒确实有那么一个上门来说媒的说的张爸有点心动了,那大概就是在张昊明准备考试的前一个星期。这天下午突然下起了大雨,天空很快的就黑了下来,刚刚检查完了鸡窝后回来关起门,还没坐下,就听到了敲门声。
张爸打开门,门前是一个穿着黑色皮雨衣的人,一看这个估计应该也是个蛮有身份地位的,否则这种年代谁能穿的起这样好的雨衣,还不是就一个袋子套在身上就结了,便也是在不认识的前提下开了门来,迎着这个陌生人坐下后,张爸接过陌生人递过来的雨衣仔细的放好后,慢慢的打量起这个这样大雨天赶过来的远客。
可以肯定的说周围十公里的村落里面的所有人都是认识的,唯有这个人无论怎么打量,就算是从脑海里面狠狠挖了千百遍也没有见过好似。
来人见张爸是一脸陌生的见着自己,突然就乐了,站起来,拍拍自己的屁股,然后又转过身做了一个鬼脸来。张爸见状,直接就笑肚子了,一把就要拍到来人的脑袋上面,就在快砸向脑袋的前一秒停了下来。收回来手,转为了一个狠狠的捶背动作,“候赖子,怎么会是你啊?你这些年都跑哪里去了,你大爷的,我还以为你这只赖子早就死在外面了呢。”
“老哥,你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这不当年闹饥荒,俺和俺娘去外面逃荒了,后来俺娘改嫁了,嫁给了县城里面一个吃官梁的,我自然也就活了下来,我现在也是在公社里面干活着,前段时间做梦突然想起来你们一帮子人来,这不就匆匆忙忙的赶回来了。”
“那你倒好,吃上官粮了,到现在才回来,还是怕我们这帮斯也去蹭你家那半瓢子不成咯。”张爸听到侯赖子的解释后本来激动的心情反倒是更加的不满意了,直接就别过了身,像是闹别扭的小孩一般。
“俺错了,都是俺的错了,还不成么,我知道老哥你肯定不会生俺的气的。今天就不走了,你可不许赶我走跟你说啊。我这可是未来回来看你一眼,准备了有半个月呢,我啊决定也要带上个半个月才甘心。”
“嗯,俺家也就鸡窝里面那几个鸡,还得供着俺家二娃子上学用,你这城里人在俺这里几天还不把俺家给吃光了啊。更何况俺家大娃子的媳妇肚子也大着呢,这次俺和她娘都准备好了要抱孙子了呢,大孙女都快可以自己爬树了呢,这会都是各种出钱卖力气的时候,俺可没有什么力气来供养你这城里来的大官的。”
“老哥,瞧你这话说的,俺能白吃白喝你家的不成,俺这刚才不都说了吗,都准备了半个月呢,俺可是带了三只鸡和两只鸭还有一袋面粉还有好多估计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玩意来的。”
“俺带过来的那鸡可不同你家鸡窝里头的那些个,是黑色的,人家叫这个做乌鸡,营养极高呢,赶巧了就给你家儿媳妇补补多好。还有那个那个鸭也不是你见过的大锅里面乱炖的那种,那个唤作酱鸭,味道好着呢。还有哦,我肯定你没见过,大白鹅,活的,我捎了半只过来,我以前也只是在古诗里面听过,这不好不容易从南边弄过来的,我就想着给你捎半个过来了。还有……”
“等等,你说了半天,东西在哪里呢?”张爸听着快流满了口水,但是看着侯赖子什么也没有这才想到最关键的。
“呀,糟了,那袋面粉。”侯赖子一拍大腿立刻就往门外冲,雨衣都没来得及穿上。张爸套上侯赖子的雨衣追了出去。
侯赖子走出篱笆院外头,赶紧的推着自行车就往里冲,张爸傻傻呆呆的看着这个更像是从中央来的领导一般的人物,看着车座上绑着的大大小小的袋子,有种一年都不需要去公社里的感觉,而后很快的帮着将东西卸下来搬进了屋子里面。
可是面粉却没有任何出人意料的侥幸,几乎大半口袋的面粉全部是了,张爸拿来发酵面粉的缸放进湿掉的面粉,然后又拿来小了许多号的装面粉的缸子,干面粉已经装满了,还多些,张爸又赶忙的找来一个簸倒了进去,还专门用手抠了又抠湿漉漉的袋子,把湿结粘在袋子上面的粉块放进发酵缸里。然后在细细用身上的衣服擦干外面一圈后的把所有东西都整齐的码放到房间最里面的箱子里头。
侯赖子也在一旁帮着忙,两人终于忙完了,相视看了一眼,都笑了。这样紧张的担心着食物,这于侯赖子已经是三十年甚至更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于张爸却是一直存在的问题。但是当两人再次面临着食物极可能遭到破坏的时候,他们之间当年的那份紧张未曾消减一份,两个接近五十岁的人似乎又看见了自己当初的儿时岁月,似乎又回到了最初最美的年岁里。
张爸一切的不满与多年的牵挂担心都在这相视的那一瞬间转为坦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