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端木冲在她越来越高昂的声音中双目通红,疾言厉色打断她的话。
“身为父亲,朕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你自己儿子的成长岁月!”玉潇然眼神愈发深冷,面上的棱角愈发尖锐,“我们找到他时,他已将自己的腿埋在积雪之中多时,血肉模糊之地因为天气的寒冷已经结了厚厚的冰霜,大师兄生气地将之拉起,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这样就不疼了,就可以继续练武了!”
端木冲在她冰冷的叙述中不断后退,最后终于无力地靠在假山之上,苦笑一声抬起头来:“飞凰帝果真名不虚传,只言片语杀人于无形,厉害!”
“这样,你就痛了吗?”玉潇然又是一声冷笑,“一个两岁将将会走路识字的年龄,你却将他弃于生身母亲的尸体旁,你以为你点了他的睡穴,却不知他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着地,你应该骄傲,因为你们端木家的传人,在功夫上天赋异禀,他有天生不受人点穴的奇经异骨,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但是他却因此而成了不知开怀为何物的木偶,他不会主动与人说话,不会笑,也不会哭,偶尔有一些情绪,也迅速地如同石沉大海,十多年来幸亏有药养着,否则早已成了行尸走肉!他虽身体康健,但是这种无异于心理上的恶疾,已经环绕了他多年,他夜夜练功入定却不敢入睡,只怕沉沦于梦魇之中无法醒来!端木冲,比起他来,你还会痛,你还会恨,你还有所牵挂,你要自在得多!”
端木冲在她看似冰冷的叙述,实则是步步紧逼的话语中渐渐安静了下来,一向倨傲固执的面容上突然落下了两行清泪,双唇一张一合许久,都未曾说出话来。
玉潇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想起多年来她亲眼所见那个少年所受得无形的精神上的折磨时便觉得无处发泄:“端木冲,我若是你,我便再狠心一些,将所有的亲人尽数做了自己的刀下亡魂,也省得日后受尽苦难的折磨!”
端木冲终于失声痛哭起来,靠在假山边缘抽抽噎噎,全没有半分武林至尊的模样,仿佛是一个失意受到打击的老者,在风雨中不断浮沉飘摇。
“红汀砚是你送给贵夫人的无价之宝,由你亲自命名打磨而成,可见你对贵夫人情义是真真的,但是紧要关头你却狠得下心来用你手中睥睨四方震慑天下群雄的宝剑刺穿了她的胸膛,穿过她的心脏,你用劲巧妙未曾让之感到一丝死亡的痛苦,但是你可知道,你杀死的,是一个女子对你十分的信任和依赖!”玉潇然继续说道,“不过一个区区武林盟主的头衔,你却偏偏要拼个你死我活,事到如今你竟还说你不后悔,声名权势,果真会成为一个人难以除去的心魔,端木冲,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你走吧,往后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朕可以将他照顾得很好!”
她心中其实是怒极的,犹记得当年那个被师父带回的幼童,双目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却又那么令人心疼,对于调皮捣蛋古灵精怪的青谨的欺负,一言不发任之欺辱,有时师父和师母故意教唆青谨去欺负他,只希望他不要就此沉寂下去,但却终究以失败告终,至始至终,一个不到两岁的幼童,莫说让之发怒,就是眉头,也未曾皱一下,那时,师父翻阅各种典籍才知,这是一种病,可以说不会令人致命但却不可治愈的疑难杂症。
他安静地让人觉得可怕,她让他做什么,从来都不曾反驳抗拒,只会永远地在身后默默地跟随,眼神也永远是那死一般的沉寂,他这种沉寂,是与那些杀手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杀手是冰冷无情,他是死寂麻木。
就好像小黑和他。
她眼神冰冷地看向端木冲,良久之后才慢慢缓和了神色,拢了拢袖子,只觉得夜风有些森冷。
“他在哪?”端木冲低沉的头颅终于有了动静,许久之后才幽幽道,声音已不是先前那般倨傲和高贵。
玉潇然声音放缓:“现如今,你不适合见他!”
端木冲一声苦笑,喃喃道:“是啊,我不配!”
“你先好好养伤吧!”玉潇然垂了垂眼睑看了端木冲惨白的面色一眼转身离去,白日那一掌并不轻,否则依他的功力也不会自那太监走后便昏迷了过去,以至于自己别无他法才将其带回皇宫。
回到星辰殿,殿中静悄悄地,不似以往那般令人安心,听了动静许久才猛然察觉,殿中少了两个人,她偏首看向身侧小黑:“明日你去寿祥宫把湛儿接过来吧,塔雅思就要临盆了小孩子待在那里多有不便!”
“是,姑娘!”小黑看了一眼神色没落的她答道。
玉潇然在院中枯木下的石凳上坐下:“后殿有酒,你去提过来两坛!”
小黑复看他一眼,默默向后殿走去,回来后手中已经多了两坛酒,放在了玉潇然面前。
玉潇然将一坛酒推到小黑面前,面色沉静:“陪我!”
“姑……姑娘……”他犹记得去年在醉清秋吃酒时的窘迫光景,现如今整整一坛,又怎么消受得起。
玉潇然无奈一笑,一边收回酒坛一边喃喃道:“是了,我忘记了,你沾酒即醉!”
坛口却突然多了一只手,止住了酒坛的挪动,那人声音毫无起伏:“我喝!”
玉潇然抬眸仔细看了看他的眉眼,终于在那普通得毫无一丝特色的眉眼中找到了一丝窘迫和不自然,心中欣慰一笑,而后眼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小黑,你会划拳吗?”
“不会!”小黑答得干净利落。
玉潇然点了点对面的石凳,示意小黑坐下,十分不雅地撸起了因忙了一天还未来得及换下的龙袍:“我教你!”
于是,声名震惊四海的飞凰帝开始教一名本是冷血无情的杀手划拳,月光流泻下,女皇陛下的声音不耐却又执着:“不对!是这样,跟我学着,表情自然一点,动作流利一点……”
“对!就这样……”
“哎呀,小黑,你输了,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