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饮楼二楼的雅间儿里,一袭白色身影凭栏而坐,手中的折扇上下翻转,视线落定在对面医馆门前,锁住那朵闪身而入的紫罗兰色身影。执杯饮尽那香醇的醉仙翁,他就露出满意的笑容,杯底刚接触到桌面,就有一个白净的小厮进来,毕恭毕敬地道:“爷,房荔枝此人已经查过了,与温娘等人并无联系。”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育寿堂呢?”闻景函抿唇一笑,一切看起来尽在他掌握之中。
“柳姓一家是前些日子才从庶州来京的,并不曾与爷要调查的人有所牵连,只是……”小厮颔下首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德顺,你跟了我这么久,别的没学会,反倒学会吊起我的胃口来了?”闻景函把玩着墨玉酒杯,其上反射出他诡诘的笑脸,不怒自威。
“奴才不敢!”德顺的头垂得更低,然后才道:“只是奴才一查之下才发现,柳达通原是汴泽人,敛和年间曾是太医,可进宫没多久便辞司隐退了。”
“那他的女儿呢?”闻景函说着就放下酒杯,凝眸看他。
“他只有一个儿子,五年前在与杨国的一场恶战中已经战死,现膝下并无子女,只有一个儿媳,和一个四岁的孙儿。至于那个姑娘,她叫柳鸾烟,是一年前才出现的。奇怪的是,不止在澹国境内,就连杨国和郑国都并无有关她的任何记载。”小厮说着就冒出冷汗来,偷眼瞄着闻景函的反应。
“并无记载?”闻景函喃喃自问着,就站起来慢悠悠地围桌一圈又踱回栏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育寿堂门口越排越长的队伍,微风吹起他的衣服下摆,舒卷着白色的浪。他化姓为景陪温娘作了一场戏,就是想探一探她的虚实,却不想就撞见柳鸾烟也在,他能说这是一个巧合吗?
“爷,德昌那边也收到消息了,今儿早上他的探子来报,说南郑已经最后商榷,关于和亲公主于澹国境内遇刺一事,要留待查明后再做最后定论,所以郑国那边暂时不会有什么举动。倒是北杨现已有些狗急跳墙了,正不断煽动南郑向澹国讨个说法呢。”小厮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就说出自己掌握到的最新消息。
“北杨已经坐不住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刘力权也不是痴儿,怎么会中了他的挑拨离间之计?他未免太小瞧南郑了吧!”闻景函嗤笑一声,就慢慢转过身来道,“德顺,明儿使个人来,把这柳姓一家给我请回去,我倒要看看,那柳鸾烟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绝不是寻常女子,虽然她对自己表现出极为厌恶的态度,可这也恰恰是她的不同之处。在他身前所围绕的女子,有哪一个不是*,频送秋波?独独她,将自己视为粪土。如果这是她刻意为之,那这个女人也太不简单了,她完全懂得怎样吸引自己的注意。
“爷,您指的请是……”
“这还用问我吗?我说请,自然就是请,难道你还要把人给捉了来不成?当自己是恶霸土匪呢?”闻景函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就听到他问了这么一句傻话,无奈地翻了他一眼,直接一扇子敲上他的头,然后大步离开雅间儿。
小厮杵在地上揉了揉被敲疼的脑袋,就闷闷应了一声“是”,也跟着颠儿了出去。
而柳鸾烟穿着绸缎的裙子,夹着素色棉布的袄子,在一路上行人惊艳的目光中,踩着稳健的步伐回到育寿堂。不顾门口排队人投来的垂涎眼神,她进门就直奔高几旁,咕咚咚猛灌了几口茶水,才觉得那股郁堵在胸口的闷气散了一些。
“鸾烟哪,你这是穿了谁的衣裳?发生什么事儿了?是不是……”聂婉蓉目瞪口呆地看她急惊风似地刮进屋里,身上还穿着这么裸露的衣服,进门就大口的灌水,当下就以为她在丽姿馆被人给轻薄了,便说到一半就噎在那里。
“不是……我只是觉得口渴而已。刚才在温娘那把袄子弄脏了,这是她借我的衣裳,等我明儿洗过了再去还给她。”柳鸾烟捧着袄子在嘴边擦了一把,擦去了残留在嘴角的茶水,很自然地扯了个谎,省略了偶遇那白衣男子的部分。
“啧啧,这料子好是好,可一来这衣裳不太御寒,二来这也太有失体统了,看这领子开的。你快回房去换下来吧,咱妇道人家在外抛头露面本就好说不好听了,再穿成这样招摇过世,日后还怎么嫁人哪!”聂婉蓉说着就扯过她手上的袄子,直接披在她的背后。
“嗯,我这就去。”虽然她从不在乎这么多,可也不会违逆嫂子的意思,就听话地应下。可刚打了后院门的帘子,便想起自己房里还藏着那个蒙面人,然后又退了回来,问道:“那人你刚才可去看过了?”
“去过了,早饭已经端过去了,这不是还没倒出空来去把碗盘收了,你一会儿回房拿衣裳的时候,顺便把那碗盘都带出来,那个怪人我是多一眼都不想再看,你也别在里面多留,知道吗?刚才我端饭过去的时候,见他那面罩还戴着呢,不知道他吃饭的时候是不是也不摘下来。”聂婉蓉撇了撇嘴,嫌恶地瞪了那个方向一眼,好像这样就能解恨似的。
“他喜欢戴着不是更好?咱看见他的样子反倒不是什么好事儿。对了,振文呢?”柳鸾烟向四下里望了一望,发现小振文既没在内馆里柳达通的身边,也没有在聂婉蓉的身前转悠,便有些担心他随处乱跑,闯到那蒙面人的眼皮底下。
“刚才那一阵儿忙得厉害,我也没得闲空照料他,就让他一个人去后面玩儿了。”聂婉蓉说着就用嘴努了努后院的方向。
“那他万一跑进我房里怎么办?”柳鸾烟低呼一声。
“没事儿,我已经跟那蒙面人知会过了,你房里的门我已经上了锁,钥匙就夹在上数第四个窗棂里了,放心吧,振文够不到的。”柳鸾烟房间的后窗出去就可以跳到院外,所以当时她跟那蒙面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瞟了一眼后窗,就同意了。
“哦。”柳鸾烟闻言松了口气,提起的心就放了下来。
“快去换身衣裳吧,仔细冻病了。记着,千万别在里面多呆,拿了衣裳就出来吧。”
“嫂子,我省得,这会儿正好该给他换药了,我换完药就出来。”柳鸾烟拍拍她的手,浅笑一下,就推门出去了。
昨儿下过的雪这会儿已经踩实了,踩在上面咯吱作响,柳鸾烟紧了紧袄襟,先是去厨房舀了几瓢水,一摸还有些微温,就端着走向自己的房间。路过聂婉蓉娘儿俩那屋时,还朝那边特意看了一眼,那房门是虚掩着的,想是小振文独个在里面玩儿呢,便放心地朝自己房间而去。
走至门前,她心中猛地一颤:门上的锁不见了!而且门口还摆着一个小木凳,门此时半开着,地上还有点点血迹,蜿蜒地顺着半开的门滴进屋里!
她丢下铜盆急忙推开房门,却就看见小振文躺在蒙面人怀里,头上还流着血,小脸痛苦地揪成一团,便马上白了脸色,惊呼道:“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