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大雨惊扰了她的美梦。待清浅狼狈起身之际,却有一件玄色外袍静静躺在她身边。呆愣了片刻,她拾起外袍将之展于头顶,毫无形象地朝永宁宫方向奔去。
翌日,皇帝因淋雨而微感风寒的事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闻之大怒。从池宋处听闻,连澈是因为去见竹烟,才感染了风寒,她便将清浅封为正三品女官,指派到连澈身旁做御侍,并且让池宋告知竹烟,往后若无事,不得再去重华殿。
重华殿。
此刻,正小心翼翼端着姜茶朝重华殿走去的女子正是清浅。膳房与正殿相距并不太远,她却因心中忐忑,将步履放得极为缓慢。
她看着手中的姜茶与糕点,眉目深邃。总是摸不透那个清贵俊美、讳莫如深的男人,即便她永远只能站在迷雾中承受未知的一切,也不想就这样被他否定。
行至殿门处,她顿住脚步,微垂着眼眸深吸一口气,终是迈开了步子。
刚跨入殿槛,便有一脉淡淡的龙涎香混着好闻的青橘气息悠悠而来,带着隐约的清冽,迷醉又不失馨香。
殿内沉静,中央的高台上静静陈着一架朱漆龙案,龙椅背后则是极致奢华的九龙围屏。
龙椅两旁不远处,白玉帛盆中植的便是那散发清幽气息的小青橘树。一袭明黄的龙纹纱幔束于帛盆一侧,前方静静立着一株华美的黄金烛台。
再往里去,便是内殿了。明黄的帷帐整齐放下,皇帝似乎还未起身。轻挑眉梢,清浅正欲转身,却有一道慵懒的嗓音从内殿传来,“来人,替朕更衣。”
心中一凛,清浅脸色微微白了几分,莫不是要她伺候更衣?眉间轻皱,她暗骂自己又犯二了,可她既已身为贴身女官,自然是要伺候他更衣的。
清浅将姜茶放在圆桌上,快步走了进去。行至龙帷前,她紧张地咬了咬牙,伸手掀开了帷帐。
此刻,那俊美男子正斜倚在床栏旁,如墨的发丝随意披散在胸前。他半眯着凤眸睇向她,目光中已是一片探究之色。
清浅微微僵住,别开眼眸,略显窘迫地蹲下身,不卑不亢道:“奴婢服侍皇上更衣。”
连澈一个翻身便坐到龙榻边,一脚套入女子执着的龙靴中,起身站定之余,却将双臂微微张开,垂在身侧。
此时,他月白中衣的衣襟已斜耷到紧实的腰腹处。清浅咬牙将手拢上他的衣襟,冰凉的指尖不经意触到了他精硕的肌理。
仍是很烫,他的风寒尚未退去。
胸间忽然透来的微凉触感让连澈蓦地张开双眸。凝着狭长的凤眸,他幽深的眸光直直探向了她。
触及这道目光,清浅一惊,忙低头加快了手中动作。
她抓起朝服架上的束腰,转身回到连澈身前,轻轻将束腰缠上他精健的腰。好不容易替这男人将龙袍穿戴完毕,清浅的额上已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迈开步子,连澈行至圆桌前坐下,便有一名小宫女端了盥洗器物过来。
洗漱完毕后,他瞥了眼身旁似在发呆的女子,略显不耐地开口,“绾发。”
清浅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她硬着头皮行至铜镜台旁,执起雕花木梳来到连澈身后。
轻轻一掬,他的发丝便从她的掌心滑落,颇难掌控,她笨拙地绾着髻,却总有几缕不听话地滑落。
见发髻迟迟未好,连澈不禁轻皱了眉。身后那名女子,动作并不利索,还将他扯得略有生疼之感。
许久,清浅仍在紧张地忙碌着,可男人已有不耐,径自唤了玉莞替自己绾发,待清浅将其余一切打理妥当后,便吩咐二人一道退下。
此时的大殿内,闪进了一抹黑色身影,正是连澈的暗卫。来人恭敬地行至他面前跪下,“主上,属下有事禀报。”
“起来说话。”
暗卫起身,沉声道:“启禀主上,此次青阳府旱灾,朝廷拨的五十万赈灾银两,在青阳府境内被劫。”
“可有查出是何人所为?”
“因事出蹊跷,属下暂未查到。”
“哦,如何蹊跷?”眼梢一挑,连澈眸中闪过阴鸷之色。
“据属下查看,当时被劫现场并未发现有外侵者痕迹,似是押运的官兵自相残杀,导致贼人得以直接运走银两。”
连澈眸光顿沉,“竟有这等事,继续查。”
“是!”暗卫得令后,瞬间闪出大殿。
凤眸划过窗外夜色,坐于龙案前的男子冷冷一笑。出了这等大事,朝堂上竟无一人上奏,真是一群好臣子。
当夜,他便秘密召见了心腹属下温玉,任命他为督察御史,明面上是前往燕江府负责引渠工程,实则是要他辗转调查银两失踪一案。
一连几日,清浅都悉心为连澈准备夜宵,他却不曾动过一口。这日将夜宵送至重华殿后,她并未发现连澈的身影。
无奈之余,她放下夜宵,径自出了重华殿。在院中漫步之际,她无意听得一名宫女与太监的低语。
从二人琐碎的言语中,她得知从前的苏清浅对竹烟并不好,且皇帝与九王爷对她不甚待见,亦是另有原因。
落云轩的窗棂上,烛光映出两抹交叠的身影。
连澈从身后环着竹烟,温热的气息吐在她头顶,“未想到,母后竟会因朕微感风寒而责怪你。”
怀中女子摇摇头,低眉浅笑,“皇上多心了。”
眉间轻皱,连澈大掌扳过她的身子,眸光凝重地落在她的脸庞,“看着朕。”此刻,眼前女子一双沉静似水的眼眸中,并无一丝忧怨。
半晌,他眸光微动,无奈道:“你总是这般迁顺,母后不让你去重华殿,朕便不能时常见到你了。”无论遇到任何事,这女子永远都会用最淡然最纯净的态度与他相对。
竹烟浅浅一笑,哄慰道:“即便我不能去,也会有旁人悉心伺候你。”
连澈放开她,狭长的凤眸扫向不远处,薄唇轻抿。
从他眼底窥得一丝薄愠,竹烟急急拢上他的衣袖,“不是的,不是的!”他在意她所受的委屈,只想自己照顾他,可她都说了些什么。
“这段时日太后娘娘正在气头上,我只能先顺着她的意。待过些日子,太后娘娘不恼了,我再去给她请安。”竹烟捏了捏他的衣袖,似是讨好。
连澈微叹一气,将女子轻拥入怀,“待朕手上这些事处理妥当,定会许你名分,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朕的女人。”
竹烟会心一笑,靠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待他回到重华殿时,已是四更天。经过龙案时,他只是瞥了眼放于案上的白玉小碗,便唤了清浅伺候宽衣。
翌日,金銮殿。
连澈目光扫过前方,轻皱了眉,“李肃。”
一蓝袍男子出列,上前一步躬身道:“臣在。”
连澈目光淡淡掠过他,凝声问道:“如今燕江府引渠工程进展如何?”
李肃闻言微微一僵,沉吟片刻后,恭敬道:“回皇上,进展很顺利。”
听得男人此言,连澈眸光顿寒,冷冷一笑,“将李肃削去官职,立刻押入天牢!”
李肃浑身一震,错愕地看向他。
此时,朝堂众臣亦是惊惧地看向高座上的男人。他竟这般果敢狠辣,不留余地。大家不由得在暗暗揣测,这年轻的皇帝究竟是走的哪步棋。
连澈目光定定落在李肃身上,眸中尽是冰寒肃杀之色。
他拈起一封泛黄的纸笺,淡若清泉的嗓音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这封信,你该熟悉吧?五日前送出去的。”
见连澈示出信笺,李肃惊怔之余,面色苍白如纸。片刻后,他终是颓然垂下头,一脸灰败地瘫坐于地。
见殿中无一人为他求情,户部侍郎罗成海拧了眉,一掀衣摆,重重跪下,“皇上,请三思。”
目光环过殿中众人,连澈手腕一扬,一本奏折便被重重甩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沈相,你来念给他们听听。”他的声音中已凝了些许不耐。
移步躬身上前,右相沈溢拾起地上的奏折,缓缓展开,目及字句时竟是微微一震。瞥了眼高座的上男人,他凝声念道:“臣惊闻此次燕江府引渠工程中有官员私相授受,消息却被人有意封锁至今。臣惶恐,望皇上严厉彻查此事。”
他话音刚落,大殿内便传来阵阵抽气声。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讶异凝重的神色,心中却各有所思。
候在殿中的两名侍卫上前向皇帝躬身一揖,随之架起瘫若软泥的男子,拖了出去。
渎职欺君之罪。
此刻,为他求情的罗成海,已颤抖着身体压低了头,不敢再吭一声。
今日朝堂之事,让不少官员心有余悸,而他们亦开始暗暗惶恐,生怕自己所做之事,被连澈亲自彻查出来。
转眼间,在皇帝身边做御侍的日子已一月有余,清浅亦渐渐习惯。虽然她每日仍勤恳地为皇帝换着花样做夜宵,可他依然不动一口。
这段时日,连澈每夜都歇得甚晚,胃口也颇差。御膳房送来的食物他总是只吃几口,便令人撤下了。加之有人上京告御状,他的脾气越发易怒易躁。如此,清浅在他身旁伺候时,亦是格外小心谨慎。
这夜,伺候完连澈就寝,清浅便踏着夜色回到厢房。洗漱完毕,她大剌剌地甩掉绣鞋,爬上床榻沉沉睡去。
初夏的夜总是让人惬意,清暖的风和着草丛中偶尔一两声的虫鸣,甚是灵动。三更天,一抹身影急急往位于西北角荒凉的一处宫苑奔去。
先帝在位时,曾把一位不惜圣宠的妃嫔终身幽禁于此。那妃嫔殁后,院落便荒弃了,鲜少有人问津。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在院中站定,从身形上看,是名女子。
看向正殿中缓缓走出的黑影,女子急急上前,低声问道:“如今大事已成,我该如何做?”
黑影靠近她,欠身一笑,“彤妃娘娘,将之公布于众即可。”
沉吟了片刻,女子面露难色地开口道:“这……可行吗?”
黑影微笑颔首,语气笃定,“放心。”
女子迟疑地点点头,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拉紧斗篷匆匆离去。
翌日。
清浅亲手做了些新鲜花样的糕点,且特意多留了一份,趁皇帝午后小憩的片刻,装于食篮中往永宁宫送去。
对于这些样貌讨巧且口味酥软的糕点,太后甚为喜爱,当即拉着清浅打听连澈的生活起居。待得知他一直不肯动她做的夜宵时,太后微微添了几分不悦。
她正皱眉思虑此事怕是与竹烟有关,云芳踏入了内殿,躬身道:“太后娘娘,竹烟为皇上祈福的佛经,抄好送来了。”
“哦,哀家差点都忘记了。苏丫头,扶哀家出去。”
搀扶她起身,清浅行至珠帘前,伸手将之掀起。珠帘外,正立着一抹清雅素净的身影,女子眉眼如水,唇含浅笑。
见太后出来,竹烟忙上前婉婉一拜,嗓音轻柔若水,“竹烟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淡漠地斜了她一眼,在厅中落座,接过云芳奉上的茶水,并不言语。
见太后未让自己起身,竹烟忙从身旁侍婢手中接过抄好的佛经,“太后娘娘上次吩咐竹烟抄写的为皇上祈福的佛经,都已完成,还望太后娘娘不嫌竹烟字陋。”
低下头,女子恭敬地将抄好的书卷举过了头顶。
清浅蹙眉看向厅中那个略显谦卑的女子。太后并未发话,竹烟也不敢有任何举动,只是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她的手臂微微颤抖了几许,有细密的汗珠从额间淌下。
紧紧咬住唇,竹烟努力抑制着手臂的颤抖和酸麻。太后神色慵懒地扫了她一眼,唇角微翘。只是,她此刻的笑意,却是半分不达眼底。
清浅忧心地凝向竹烟。再这样下去,她该会坚持不了了吧。届时,如若书卷散了一地,太后定会不悦。
凝了凝神,她不急不缓地迈开步子,行至太后身前,盈盈一福,“太后娘娘,太庙为皇上祈福的吉时将至,如若这佛经再不送去,怕会误了时辰。”
太后微微一顿,这才将目光落向跪在地上手举佛经的女子。良久,她眸光微敛,缓缓开口,“云芳,去将佛经呈给哀家。”
接过佛经,云芳将之恭敬地递至太后手中。竹烟也终于可以将酸麻僵硬的手臂艰难放下,垂至身侧。
轻轻翻开书卷,只见内页字迹娟秀,工整洁净。太后瞥了眼竹烟,拉长了语调,“起来吧。”她将书卷交至云芳手中,示意派人速送至太庙。
此时,一名小太监迈着轻盈的步子踏入殿内,行至太后身前,跪下道:“太后娘娘,今日午膳后,彤妃娘娘晕倒了,太医来给娘娘瞧病时,发现娘娘已有身孕。”
听得小太监之言,竹烟浑身一震,身子更是倏地朝后一塌。幸有身旁侍婢扶住她,方才稳住身形,未被太后瞧出失仪。
太后一脸惊喜地起身,“替哀家备辇,哀家要亲自去看看彤妃。肖全,你速去重华殿走一趟,让皇上一并过去彤妃处。”目光一转,她看向了身侧的清浅。清浅会意,忙扶了她向殿门走去。经过竹烟身旁时,太后停下步履,眸色清冷地睇了她一眼,“竹烟也一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