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
作者简介:李海蓓,女,四川成都人,北京大学中文系99级本科生,曾任五四文学社社长。
阿蕾特的眼睛天生带有湿润的忧伤,总好像刚刚哭过三天三夜似的。她站在一旁,怯生生地对赫拉克勒斯说:
卡吉娅带给你的生活虽然轻逸,但只是享乐,我带给你的生活虽然沉重,却很美好。享乐和美好尽管都是幸福,质地完全不同。
——古希腊神话“十字路口上的赫拉克勒斯”
是选择卡吉娅身体的轻逸,还是阿蕾特身体的沉重这多少带点莎翁“生存还是毁灭”的抉择。生活,是个追求幸福的过程。我愿意,幸福在于美好,尽管过程可能沉重。
——1999年9月题于入北大后的日记本扉页
1999年12月26日晴转雪
此刻,是夜晚,北国的天空正在飘雪。
此刻,我矗立在风中,被雪那特有的凉爽、清新却并不寒冻的气味缠绕着。雪香得这样浓,要不是有猛烈的风,空气一定会被香得凝冻起来。雪花在我四周翻飞、翩舞、摇曳、闪烁,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如同一支交响乐曲,缓缓流入我心中。我遂觉得,我的心像一张船帆,被填充得鼓鼓的,每一个角落都很饱满。
其实此刻,我只是想起了同样爱雪的你。
我们爱雪,因为它很白。我们认为,世上再没有比雪更白的白了。白是纯净,白是贞洁,白是真朴,白是高尚,白是最平凡最寻常最单薄最无奈却又最伟大最杰出最雄伟最坚强的一种令我们魂牵梦萦、醍醐灌顶、心悦诚服的色。没有丝毫绚烂的张扬,没有点滴灰暗的深沉,尽管总被掩盖,尽管遭遇遗忘,可是白始终将人世间的七彩蕴于其怀。这是怎样的一种胸怀,这是怎样的一种气度!我们都喜欢大智若愚,于是我们选择了白,于是我们选择了彼此。
是的,我们选择了彼此。
手中握着你的信,厚厚的、沉沉的,我突然感到一种幸福,那样深重、斑驳的幸福,可以穿越时间、空间,甚至跨越阴阳、死生仍生生不息的幸福。我从来没有如此浓厚地感受到造化之于我的钟爱——真的,我们并不出众,我总觉得这种幸福应该给予我们平庸的人们。
但我们竟然相遇、相识、相知,我们知道,我们要选择彼此。
仍然记得你离别时的留言,你说有我,是你此生此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最炫目的骄傲。是的,永远是骄傲,永远是自豪,永远没有一个边或界,底或基。6年来,尽管只有6年,然而已经6年,我们共同呵守着这份情谊,一直保持它的新鲜,保持它的光洁。任现在你已不在我身边,我闭上眼睛,往事,便如缕缕炊烟,袅袅升起,袅袅飘来。
那时候,中学生活的小路,刚刚展开在我们脚下。尽管还是稚气未脱的孩子,我却冥冥中带有一点与年龄不符的善感情怀。离家的孤单,思乡的痛苦,让我在这条小路上,走得那样寂寞。我在落叶纷纷中吟着《秋思赋》,在月朗星稀里唱着“明月几时有”。生活仿佛一直是黯淡,心情也仿佛永远在沉重。我在日记中问道:“开启我心的钥匙/握在谁的手中”而这时候,你来了。你没有言语,但透过你的眼神,我知道,你能懂我。你用最真诚朴实毫无企冀的关怀温暖我,用最细腻诚挚毫不虚伪的友谊感化我。你吹走了黯淡,消释了沉重,你拨云见日地让我沐浴在阳光的馨柔中。那一阵,尽管已入冬,我却迟迟不感到寒冷。
我不善言语,但我渴望沟通。而你,真的就是那个能与我心电感应的人。我们都爱古乐,爱《梅花三弄》的激昂和《高山流水》的欢畅,爱《阳春白雪》的高洁和《秋江夜泊》的真朴。我们都渴望那些便是自己的人生境界。我们都爱石头,黑的白的,砂石顽石,因为感动着它们的坚贞与刚毅,因为迷恋着千古流传的神话故事。其实,正像你所言,我们就是《石头记》里宝玉见黛玉般前生缘未尽,今生续相知。我们一同爱微微淡红的朝阳,因为那代表希望;我们一同爱高高耸立的青山,因为那代表生命。数不尽在相识相知的日子里,我们被多少“心有灵犀一点通”而惊喜和感动着。默契,如果仅用默契来形容我们,是不是太显单薄了!我只有常常在酒不醉人人自醉时,低声吟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你的那些小小的关怀,更常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当你递来那双已被你的手温暖过的手套,加上一句“别冻着”时,当你下课就狂奔只为我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时,当你仔仔细细为我剥开瓜子壳,喂瓜子到我嘴边时,你知道我有怎样的喜悦我只希望时间就此停住,世界从此定格,让这种幸福这种欢愉永恒在我心中。
跟你在一起,我又总能学到更多。我们一起探讨人生哲理,相互争论生命的意义。我们不愿落入平庸,我们渴望大鹏展翅。是你,让我逐渐摆脱长久以来的清高与孤傲;是你,让我放开心扉亲自聆听世界的美妙。还记得我那次不经意的一抬头,正迎上你炯炯的目光,你说我在笑,你说你爱我的笑。至今,我仍不能忘记你那温暖的目光,它在我心中象征了多重意义。它给我鼓励,赋我信心,赐我力量。尔后,我真的爱笑了,而且如阳光般灿烂!当你的宽容容忍我偶发的脾气时,当你的包容容忍我时有的错误时,我时常问自己:这是我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然而你只说:“将心比心,以情换情!”我一直自卑欠你很多,又是你,让我寻到自身的价值,让我看到自己潜在的那些与你同样炫目的闪光点。
时间的流逝,年龄在增长,我们的理想和梦想却从未改变或动摇。我们都自信得“欲上青天揽明月”,我们都梦想在时代的滩头去弄潮。我,因着“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一直渴望北方这所有悠久文化传统和独特学术氛围的高等学府。你,因着有更远大的宏图,一直眷念着海尽头的那个王国。于是我们背着各自的行囊,上路了,出征了,去作战,去拼搏。我们相互勉励着,相互支持着。你说:“即使分离,我的心仍在地球的那一端感应你!”多少个艰难的夜晚,多少盏昏黄的灯光,我们为了同一个理想,不辞劳苦地编织着,勤作着,我们用青春赌明天,凭现在搏将来。
奋斗是艰辛的,但我们并肩在作战,觉着苦中有甜。最值得回味的日子,被我们的汗水、泪水和笑声、呼声,填充得密密的,紧得不得了。
永远忘不了你拿到那张梦寐以求的通知书时有着如何苦尽甘来的愉悦。你奔向我,用双臂紧紧将我环绕。“此时无声胜有声”,我心里只有与你同样沉甸甸的喜悦。我忽然发现,我关心你的成功,远远超过我自己的。
而后,我也赢了,我们各自如愿地冲刺到了各自的终点。我们笑了,相互对望着欢笑;我们哭了,那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还记得那一天,你即将离去,去那个你梦想中的王国。你发誓说,一定会回来。其实我知道这不是永别,我知道你作为龙的传人的心情。我们都永不会忘记胸中的壮志,我们要圆一个延续千年的梦想。此刻,我们已不是我们,我们是一条名叫中国的巨龙,我们要奔腾咆哮。
这是我们一直以来苦苦的追求,不是吗?
风,不知何时已然小了;雪,不知何时已然停了。但那种朴朴真挚的感觉仍没有消失。今夜将无风,今夜将无雨,有过一段风雪之后,现在唯剩下可以预料的甜蜜。新的一千年,摇曳着欢歌,盘旋着希冀,在金钟轻摇里,在蜡烛燃亮时,已扣开了你我的心门。时间、空间,都无法阻断心的挂牵。此刻,我知道你一定在遥远的彼岸很诚挚地想我。而我也要告诉你:前路有你,我不寂寞!
请记住我们的誓言,用一生的时间,以心灵的手指合奏一曲灿烂的乐章。为着共同的理想与信念,让我道一声祝福,给你,给地球的那一端!
2000年2月24日阴
昨天看了电影版《梁祝》,再一次泪流满面。
以生命的悲剧铸就一则爱情的童话,这之中,有着怎样的颠覆了的反抗?
鲁迅说,悲剧就是把那美好的东西毁坏给人看。不只是看,还是钻心的疼。
为什么千古以来,一出悲剧的结束丝毫不能抵挡另一出悲剧的上演爱他,为他而活,至死不渝地爱,不可以成为反抗的手段么?
2000年6月30日星期五晴
总梦想大学生活是一潭碧渊,映得人足底光辉。走近了看却感觉它像一剂漂白粉,得走过去,只留下叫记忆的一汪清水。过来人告诉我:“不要让大学生活成为你生命中飞流直下平淡得毫无奇迹的时间的聚点。”于是我在恍恍惚惚茫然的注目和淡淡的失望中,竭力想寻求一点支持,让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刚到昌平园,从喧嚣、繁华回归宁静、淳朴,不能算是一个小的落差。当汽车驶出北京城,驶出昌平县,驶进片片群山,驶进座座村庄,我突然怀疑并惊惧:那被撕开崭新一页的生命,竟会是这样一种际遇!我可爱并宝贵的花季,就将在这里展现!
仍记得初来乍到的孤单。处处是陌生的面孔,夹杂着不相干的话语,和干燥的气息。虽然早已习惯了独自在外的“生涯”,又总以为自己适应能力惊人,虽然收拾、整理、洗衣样样做得比别人在行,又自诩有过6年“摸爬滚打”的坚实基础,心里却被一种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失落感重重压迫。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我其实本来只是一个能吃能喝能玩能睡能哭能笑不太会思想不太会疑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傻女孩呀!关于日子,关于生活,关于际遇,我只能做机械性的拼写,如同回答“1+1=2”一般。然而现在,却与这个园子一并萧瑟了,寂静了,沉默了。“不在沉默中消亡,就在沉默中爆发”,而我,却可能只是在梦想与现实间缓缓行走。行走,而已。
但我,其实并不想这样的。于是我在改变中,寻到了一些值得一提的心情故事。
今天要走了,是离别昌平园的日子了。回头看看,说说故事吧!说说我与《世纪风》(校内刊物)不得不说的故事。
感谢。感谢《世纪风》,她让我终于没有“在沉默中枯萎”。
与《世纪风》的结缘始于开学不久的一个下午。那天无意间翻开了九八级师长们“轻挥话告别”的最后一期。字里行间对昌平园是如此的留恋,有一种“心宽天地阔,何乐而不为”的潇洒气概,又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高昂姿态,更有一种“只愿一生一世相厮守”的眷眷依恋。我惊呆了,眼里闭塞得如同囚笼的昌平园,竟也有如此风姿绰约吗?
茶的好坏在于你品尝的心情,我是否也该换一种口味来重新品评这一杯香茗或烈酒?
于是我下定决心,加入《世纪风》。不是图她装帧精美的外表,也不是图她“雍容高贵”的身份,更几乎没想过她的实际用途。只是凭直觉,她会让我激动,让我投入,让我着迷甚至忘乎所以。她能带给我所谓缺乏的满足感、成就感,和欢乐与快意。我的努力,追寻与价值,在她之中不会是虚不可及的水中明月、镜中春花。
忙碌。做任何事情都会是忙碌的,甚至吃饭,甚至睡觉,——只要你是用心在做。
组成《世纪风》筹委会后,为做宣传海报,绘制招新表格,选拔优秀人才,不知开了多少会,费了多少时,淌了多少汗。我只记得那一阵子室友们把称呼都从“亲爱的室长”篡改为“亲爱的会长”了。忙过“国庆”,终于组成了以总编刘翎带队的单、双期两队人马。我很幸运地成为双期副主编,负责文稿部分的征、审、改、校,正合了我的胃口。
于是一期期做起来,真正感受到“岁月催人老”,精力不够用。最初召集文编们开会,布置组稿任务。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在苦等中煎熬,期盼中焦急,愁征不到高质量的稿子,愁征不到足够数量的稿子,更愁征不到全方位、多角度、形式各异、“物产丰富”的文章。然后寝室就不间歇地有人敲门送稿,传呼器也不间断地让我“呼之即下”。收获稿子后又一篇篇丝毫不能“囫囵”地品尝。枪毙一些,保留一些,筛选出另一些。于是按内容与形式分配给责任编辑,于是跑东跑西上蹿下跳分发稿件,于是又东跑西跑蹿上跳下收回初发稿,一篇篇仔细填写审稿单,再交付美编预览,到最后送交指导老师,才终于可以喘出第一口气。之后又是一阵焦急的等待,等指导老师常老师的批评,等顾问朱非老师的意见,又重新召集文编乃至作者做修正、删改,再如此反复,以致对稿件完全满意,送至印刷厂“一校”。这时得趁机喘出第二口气。待到“一校”稿回来了,又得马不停蹄地把各篇按栏目裁剪、整理、装订好,再随同原稿发放至12位文编手中。收回“一校”稿及美编之排版与插图,又一篇篇进行核对,装订,最后再逐篇总览一遍,为减少错误率做双重保险。之后送至“二校”、“三校”,也同样如此循回一通。在此期间,还得为杂志封面、封底与刘佳、顾怡玫一起劳力费神。电脑工作室里呆到一点多成了家常便饭,第二天上课精神萎靡不振,也只好死死硬撑。等到心爱的铅字变成装订成册的期刊,仍有繁琐的统计字数工作在“两两相望”。篇名、作者名、笔名、院系、寝室、字数,列表后一一核对,逐一填写。当一切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以为可以放心大胆多喘几口气时,才惊觉,新的一期又在召唤了。
噢,忙碌,这就是忙碌。
收获。一直坚信有付出就有回报,在《世纪风》中,我确实收获了不少。
刘佳是个学理的性子刚急的女孩。与她合作总是很愉快。似乎天生有种默契,我俩的构思、创想,总能不约而同地“形似而且神似”。分歧很少,总是赞同,这样工作效率是逃也逃不掉的高。而当深夜我俩仍在为分组、审阅稿件聚在路灯下“作战”,她递来几片香脆可口的饼干时,当午夜电脑工作室里我们仍在为制作封面绞尽脑汁、大费神伤,一同分享仅有的一块“牛皮糖”时,我深深感到心里那叫友情的东西在翻滚汹涌。
文编们对工作的投入也让我受益匪浅。张彦金总是超质超量完成任务。负责得不得了,以至有一次开会她因事缺席了,万分愧疚,便主动帮我手抄一份数千字的稿件,还一个劲儿点头哈腰说抱歉,让我无以言表。张哲除了做自己的文编工作,还义务担当起了“通讯员”,开会、发稿的通知、传达,他成了男生楼的总干事,而且每次总是一句“没问题”,让人心里顿感万分踏实。丛兰兰,一位标准“国关”美女,有点天真,有点顽皮,却绝不马虎,绝不渎职,即便嘴里抱怨“又是稿子!”手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夺过工作,并且一溜烟就将任务完成了。唐伟杰、费菁枚的文字功夫让人赞不绝口,思想犀利、文笔流畅,于是每次杂文、论文少不了他们的任务。刘卉是个急性子,口快,手快,脚快,颇具“法学院”的典型风范,于是采访、记者工作舍她其谁刘婉莹有点男仔头性格,每次布置任务全是很爽快的一个“好!”让人心里特畅快。毓卉、王振峰是中文系的才女,出于女性特有的细腻专长,每次散文任务也就“当仁不让”了。王建昊的诗人气质,让诗歌专栏非他莫属。还有秉承了历史系稳重、深沉风格的徐风,总是对一些严肃问题“情有独钟”,也正好“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所有稿件,通通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