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最灿烂的笑容
本书主编按：2001年的某个春日，我偶尔在北大校园里穿行时，见到几个学生搭了展台在卖一场演出活动的门票，走近了才知道他们是在募捐——他们的一个叫孙晓琳的同学身患重症，医疗费用甚巨，于是全班同学群起出动，热心地为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这位同学奔走呼号，想方设法筹措治疗经费。人群中，我不禁为其情其景所动，心里一热，便也买了一张义演的门票。可惜的是，经费筹齐之后，社会学系2000级的硕士生孙晓琳同学却离开了她的同学们。然而，围绕这募捐一事的前前后后，却还有许多感人的细节，也许，这是可以留在我们记忆里的。应编者所约，该班班长李及两位女生拿出了他们的纪念文字。
作者简介：
克子，女，1996年考入北大社会学系，后为该系2000级硕士，期间赴美国哈佛大学留学。
李，男，社会学系2000级硕士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工作。
董杨，女，1996年考入北大社会学系，后为该系2000级硕士，期间赴美国哈佛大学留学。
日记一：在最后的日子里（克子）
2001年3月15日星期四晴微风
开学几周了，一直比较忙，好久没有去看过晓琳了。听说她前一阵子状态不大好，可我实在是很想见见她，于是和好友约好了偷偷去，还有些心虚呢。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想起来她住院以来怕她闷大家给她布置的各种小玩具，想起来每次大家都找来有趣的故事讲给她听让她开心，今天也许是受了阳光的感染，我们决定给她带些花——淡粉色的康乃馨和开得极绚烂的满天星。从花店出来的时候，我们发现自己成了瞩目的焦点，不是因为捧花的人，是手里的那捧花，我们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坐车，我看到了，在花旁边的人都很小心，怕把花瓣上最普通的一滴水碰掉了！
终于到“协和”了，我们跑去最近的花店重新喷了一些水珠在上头，好美，在阳光下！可能是我看到的最自然、最精彩的花束吧！我们的愿望很小很小，只是希望晓琳看了高兴，然后她的病能快点好，回复成以前那个活泼好动的、生气勃勃的晓琳。
可是走进熟悉的病房，竟然费了好大劲才认出病床上躺的就是晓琳！我想自己去之前是做了心理准备的，但是……她瘦了，躺在那里轻轻薄薄的一个小人儿——这真的是我们的晓琳！由于她的黄疸指数比较高，皮肤都是淡淡的黄色，乍看上去变了一个人。我们没办法欺骗自己，更没办法欺骗晓琳，安慰日渐憔悴的她不久就会出院，好残酷，对于我们，对于晓琳，对于病榻旁守了那么久的晓琳的父亲！我们何尝不是为人之子啊！
晓琳躺在床上，打着点滴，几乎没有能仔细地看一看那束为她特意挑选的花，她的精力显然大不如以前。我们也没了讲笑话给她听的勇气，觉得好残忍，说什么都不合适啊！
晓琳的父亲在病房外向我们讲述病情的时候，我不停地向里头张望，晓琳很明白的吧，自己！听了一大堆医学术语“淋巴癌”什么的，我突然觉得有些冷！回到病房里，晓琳换了一个方向躺着了，我到那时才明白一天打十四五个小时点滴是什么概念，想跟她说些什么，但实在说不出口。她累了，要休息了。临走的时候，她叫住我说，学校图书馆里还有两本书一直没有还，让我帮她还掉。唉，看着她憔悴的脸，看着晓琳爸爸有些恍惚的神情，我们除了难过，大约只有祝福了。晓琳，好起来吧……晓琳！
2001年3月21日星期三晴
今天中午的时候，晓琳的男友cboy突然呼我，说医院那边需要找晓琳的献血证。我当时吃了一惊，难道已经开始输血了cboy告诉我，原来19日起晓琳就由于病毒感染住进了急救病房。“到底怎么样了”我在电话里急急地问。一向因坚强沉着而被我称之为酷的cboy沉默了许久，轻轻地说：“不大好，在维持吧……”维持维持！我是听错了吗这么冷冰冰的残酷的词用在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上，用在我们的晓琳身上！不可能！不可能啊！
晚上，我赶到医院，迎面遇到cboy。几个月来，他一直奔波在学校和医院之间，面对女友的病情，面对各种压力，坚强的他明显地瘦了。终于，我看到了急救病房的门！这是怎样的门啊！厚重，沉寂。医院用它隔离病菌，可命运却用它阻隔生命。站在楼道里，我开始落泪了。晓琳，晓琳，加油啊！你一定要走出来！
2001年3月22日星期四晴
今天有一点恍惚，心里一直在想着晓琳。许多晓琳和cboy的同学朋友知道了晓琳病危的消息，但大家能做什么呢我看到所有的人把网上的昵称都加入了“祈祷”的字样。在网络的世界里，我感到了无比的真实，那是大家一同努力的气氛和祝福的声音……
白天，一位师兄去医院探视，回来后他对我们说，当他从抢救间的门缝里张望的时候，晓琳那戴着输氧罩的脸，竟然朝着他，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和以前一样的灿烂。他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也许这个微笑，足以鼓舞他一辈子。在这个最痛苦和艰难的时刻，晓琳选择了坚强和微笑。我们感动，也悲哀于我们的无力……
医院又下催款通知了，我去帮cboy到学校里办财务手续。特别顺利，听说有学生病危，老师们都很关心。没想到刚刚拿到支票，cboy就打来电话，说现在医疗费有问题。因为在抢救中，每天的费用要超过7000元，而且大都为自费。7000元！晓琳家里经济条件一般，弟弟在上学。而晓琳的爸爸妈妈从去年冬天就住在北京照顾她，又反复往返于北京和黑龙江。他们已经在承担着不轻的经济负担了。我们可以帮忙，我们一定要帮忙！我把事情告诉了我们班的学生干部和cboy的同学们。捐款，大家第一反应就是捐款！我们也许无力去医治她的病痛，但我们决不能让她失去重新回到我们中间的机会。只要晓琳还在努力，还在坚持，我们就要支持她！
晚上的时候，班里同学和许多听说消息的其他年级和其他系的同学已经把钱送过来了。几个同学自觉开始承担起这项工作。而在网上，许多熟悉、不熟悉，甚至是素未谋面的朋友不断地打听情况，询问捐款的办法。看到有这么多人在关心着晓琳，大家感到欣慰，但也感到了压力。每天7000元的数字是我们几个或几十个人的力量没法解决的，我们需要的是更多人的帮助，尽快组织起来更大范围内的募捐活动是当务之急。
2001年3月24日星期六晴转阴傍晚有沙尘
昨天是周五，在周末放假前我们终于安排好了在下周一开始的全校性的募捐活动。大家一直在忙着准备募捐用的海报、传单和安排各处所需的人手。但大家还是很担心，不知道周末的医药费是否够用，也不知道周一的时候捐款的情况会是怎样。想起来周末会有好多MBA和研修班在校园里上课，同学们想先去试试小范围内的募捐。
上午，班干部和一些同学便去了光华楼和大讲堂附近。大家刚刚布置好场地，第一位捐款人便来到了，他不仅捐了款，还为募捐出了好多主意。刚好今天是新一届MBA面试的日子，许多来参加面试的评审委员和面试者知道了情况都纷纷捐款。有一位女士看着宣传海报就哭了，捐款之后她还留下了同学们的联系方式，要进一步关注。一位民工师傅扛着铁锹路过，当时就捐出了身上剩下的钱。无论数量多少，我们每收到一笔捐款，都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关怀和爱心。下午天气转坏了，渐渐地还起了沙尘，但同学们还是守在募捐现场，好多人甚至都不愿去吃饭，怕错过了前来捐款的人。天黑起来了，沙尘也大起来了，在大家就要准备结束一整天的募捐活动的时候，一位残疾人坐着轮椅特地赶来捐款。
这一天中，数不清的熟悉和陌生的面孔带给我们太多的感动。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来听医院里的人说，晓琳以前就曾经有过很危险的状况，连医生们都惊诧于她的平静和勇敢。几乎，这一次次，她全是以精神的力量来挑战医学的极限来渡过难关的。这一次，有这么多人在和她一起努力，她一定能挺过来的。为她祈祷……
2001年3月27日星期二晴
正式的募捐已经开始两天了，本科的师弟师妹们每天都坚守在大讲堂和各个食堂门口。晓琳的老师和几位同学每天都在为各种事情奔波。但学校里同学们的力量实在还是太有限了。尽管每天同学们都将筹到的钱送到医院，但大家都不知道我们还能支持多久，我们真的需要更大的援助了。我们已经在和学校艺术团的同学们一起筹备为晓琳组织的义演了。下午，当同学们开会商量时，在医院帮助看护的同学突然打来电话说，晓琳的病情从昨夜起进一步恶化了。一直在发烧，最高时体温达到39.4℃。现在她的血小板只有8000，仅相当于正常人的1/12。现在即使是最轻微的损伤都可能导致她大面积出血。只能依靠输血小板来维持。但医院方面血制品比较紧张，不能完全保证每天至少一个单位的血小板！
消息传到系里，老师和同学们马上紧张起来，向各处打听血制品的供应情况。一位已经工作了的系友听说了以后，从114查号台查到了北京所有血库的电话号码，一个一个地拨。当她打电话到血液中心时，当时总值班是葛静兰大夫。这位系友把晓琳的情况介绍了一遍，葛大夫一听完陈述，就非常坦率地答应她一定会为我们想办法。放下电话不到5分钟，她就把这样一个正式答复打在了这位系友的呼机上：“我是血液中心总值班室的，你需要的血小板我们可以满足供应，只需要医院的血库给我们的血库打电话联系一下就可以了，如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系友的热心，葛大夫天使般的职业反应和那种来自陌生人的信任及帮助……这些都是对我们努力筹备义演的最大鼓励。我们都在这里，晓琳，加油啊，要挺过来啊！
2001年3月28日星期三晴
今天上午去了医院。看到短短的时间内，晓琳妈妈变白的头发，晓琳爸爸熬红的双眼，晓琳弟弟和cboy憔悴的面庞，心里真是难过极了。医院里一如上次来时的样子，隔离病房那道深色的大门仍是让人心悸地保持着沉闷。时间漫长和安静得让人真想喊……
晓琳的血小板仍然很低。由于插氧气管时的轻微碰撞，她的鼻子皮下出血，开始出现淤青，仍然在发烧。晓琳妈妈说，生病的5个月中，晓琳除了有一次因为想家而哭以外，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夜里，她烧得很厉害，妈妈陪在旁边，说“琳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再挺挺……”她就用力点点头……
想起来了去年10月份她还和我们在46楼前打羽毛球，她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英气，想起11月份大家还惋惜晓琳病了不能参加系里的羽毛球选拔赛了。我怎么能想到，5个月后，她竟然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依靠最后的勇敢来支持生命呢？
每一天从医院里传回来的消息都牵动着我们的心，她的老师在前后奔走，师弟师妹们打着应急灯在校园里为义演卖票到晚上10点多，网上无数的人在祝福和寻找信息，多少陌生的人打电话来要献血和捐献骨髓……
晓琳，你是如此坚强，我们是如此虔诚，爱是如此沉重。难道所有的这一切不能挽留生命吗？
日记二：为了最灿烂的笑容（李）
2001年3月31日星期六晴转阴
早上9：00，开义演筹备会，义演对我们每一位组织者来说都是全新的挑战。昨天晚上克子传回晓琳的最新消息是“白血球仍在300左右，血小板维持在50000左右，白天体温仍是38℃”，连续几天了，除26日白血球上升到950以外，晓琳的身体状况各项指标一直在反复。明天就是为她的义演，mangmang她们准备好了录音和录像，一定要让晓琳听到我们为她唱起的歌，尤其是张然专为她写的主题歌《为了最灿烂的笑容》。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晓琳那边陪护同学传来的每一条消息都牵动着学校里同学的心。捐款的消息是令人振奋的，差不多接近15万了吧，义演中系友还可以捐助几十万，可以初步缓解晓琳的巨额医疗费了。接下来呢唉，办法总会有的。24日和tonyhorse一起陪护晓琳时，正好吴宝科老师和王思斌老师送去了系里老师捐助的3万元钱，吴老师拉着晓琳爸爸的手说的那句“我们决不让晓琳因为经费问题停止一分钟的救治”成为这些天我们为晓琳募捐的宗旨，看到那么多陌生人倾注的无数感动，身为晓琳的同班同学，我们有理由继续。今天上午是tonyhorse和小丁去陪护的，还带去了最新的一笔5万多元钱，我们无法为病床上的晓琳减轻痛楚，也无法为晓琳父母分担忧虑，但我们知道这一笔笔承载着无数爱心的现款会帮助晓琳回到我们身边，回到美丽的燕园，我们只能做到这些，仅此而已。
宁立波是这台义演晚会的总策划，很有责任心的一名同学，上午的会正是他召集我们这些演出的门外汉开的，事无巨细给我们安排得井井有条。忽然，我接到tonyhorse打来的传呼：“晓琳病危，正在抢救”。传呼打断了我们的布置会，也打断了我们内心的平静，这不是第一次病危通知了，我们坚强的晓琳一定要挺过来，也一定会挺过来的，我坚信！
但仅仅过了20分钟，系里值班的同学打给我的传呼已经是“呼吸停止，心跳还在继续”。强烈的不祥之感紧紧揪住了我的心。会只能中止了，克子、mangmang和我冲下楼打车奔向协和。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畅通，但我们还是觉得车速太慢。下了车一路小跑到晓琳的病房，病房外鲜花、玩具、物品堆了一地，围了好多人，有晓琳的父母亲属、晓琳弟弟的同学、晓琳男友cboy的同学。我一把拉过tonyhorse，向他询问晓琳的情况。一个多小时了，我们坚强的晓琳忍受的是怎样的一种病痛和折磨啊！医生护士一趟趟地进进出出，手里拿着仪器、药袋、脸盆……从门缝中可以感受到里面紧张而凝滞的空气。
过了一会儿，晓琳的爸爸和弟弟晓光从医生办公室走了出来，晓琳爸爸一下子坐倒在凳子上，几乎是嘶喊出“晓琳啊，爸爸舍不得你走啊”，一双大手握成的拳头死命地捶打自己的大腿，两行老泪从眼角夺眶而出。这是怎样的一位老人啊！老人半年时间里日夜陪伴着心爱的女儿，但又无奈地看着病魔一点点噬去女儿健康的肌体。老人的心脏不太好，但还要让这颗善良慈爱的心灵承载着巨大的压力和悲痛。同学们轮流蹲下来为老人拭泪捶背，安慰老人。望着老人茫然的眼神，听到老人哽咽的哭声，我们都忍不住流下了动容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