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明,新月一钩而风冷,正是相当之情境。面对三教的辉煌灯火,自由与责任的永恒谜题又现。
这一学期,第一次有疲倦的感觉。想家了,真想家吗毋宁曰想一个能与相投之友人共聚数日的轻松环境。家里能给我轻松,却不能给我这种环境。
对陈的情感在自己心里纠缠了一学期,也该有个结果了。
国家兴亡!咄!
1994年3月25日晴
实习已大体确定去咸阳,甚至连来回的几种可能路线均已想好。然而天命难测,也许又可能飘到江南,也未可知。
前几天心中就常有一种情绪涌动,一个漫长的梦境终于有可能圆了。7月的阳光下,两双紧握的手,把3000个日夜与8000里关山的蓄积握成一瞬,握成两颗滚烫的泪珠。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风景依旧,眼前是故人。羌笛何须怨杨柳,玉门关外虽无春风,但有知己。
然而,即使与她重逢,面对着变换的容颜,我又能说些什么我所求的也许本只是这一瞬,无权也不能要求长长的一生。也许,只是圆一个梦,甚至梦境会被现实无情地粉碎。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
1994年9月13日晴
又坐在三教101,很久以来的又一次自习。
又翻了这一本,找自己以前的足迹,找一种情绪,一种入世的执著。
给陈的回信说大四的心情“平静得有点漠然”,确实,除了麻将和实习报告,这几天真没有什么来引起自己的兴趣,甚至报告也只是一种任务。
光辉他们在南京颇有收获,如果不是去见了陈,我会后悔。无论于公于私,我本都该在南京。然而,最初听到关于他们的谈论,还略有点心动,现在已如止水。不知是心死,还是真正已完成了心理的独立。对陈也心静。
曾深爱克利斯朵夫那一句“我寻找的不是和平,而是生命”,今日还能如此乎?
1995年5月16日
刚参加完一场讨论,关于民工潮问题,有社会学、历史学、东方学、人口学各处的准研究生参加。
本希望对论文有所帮助,但实际看来没有,所言及的与我的论文是两个范围。然而依然颇有启迪,更多的是一种知己论道的愉悦。
多学科的碰撞与交流,也许就是未来北大学派的雏形。3年研究生岁月,可望有所成就。读书,自立,有所为也。
1995年9月13日
昨晚上课,课间于二教外抽烟,忽觉一种失落与冷清,身边再无当初的一群同学可与言笑,我终将独对世界。
而没有他与她的北大,也削减了几分魅力,甚至再度怀疑起自己读研的决定。世易时移,只能尽力,无可后悔了。我们终要走,终不能让时光就此停留,拥有的只是终生的那种温柔。
1995年11月25日
很久没打开这一册了。今天(或者说昨晚)加班归来,忽然觉得有写点东西的必要。日子简单地过去,似无意义,却于不觉间忽略了很多心情。
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
与光辉联系过,他终未报上考研的名。明年也未知能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挥斥不去的是那根深蒂固的漂泊,何处是可以休憩的港湾却又清楚地知道,漂泊是今生的注定!纵有了自己的家,只要我仍在求索,仍不满足于心灵的平静。
永平来信说:也许我将成功于心境而他将成功于经历。也许,但不经磨难终无所谓参透。或者因这些年的修炼,我已通达。但一旦内魔生起,我能自持乎?
读书,求知为一,更在自身修养。自读《文化苦旅》,即牢记“文化人格的健全”。子曰:修身然后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修身原是修心,其难在自知自胜自强。
治经济之学,固使人生态度更加实证与理性,却也淡漠了别样的美丽。或者。这亦是注定,注定于少年时那一次抉择。生于这个时代,长于这种环境,育于这种文化,我已无法仅求自身之人生完满。只能做一个务实的理想主义者,从平淡中发现美。诗已远我。去建设吧。也许,我只能由真而善,到美则需要大智慧。至少此时,我尚不能。
打工的日子是一种体验,再次真实地感到谋生的意味。人类,因为生存而无奈。但没有生命,一切都无从谈起。那一句“将以有为”,是在称赞其忍辱负重之大勇,还是斥其偷生之怯懦?
但下班归途中(若非加班很迟的话)那一种悠闲的感觉却是我辈独有。越来越珍惜这种已渐少的诗意。真成为上班族后,我也许就被routines所役了。
而自在购书之感觉更足以抵消一切。
1996年4月25日
宁宁来,意外之喜。
八载不见,竟对面错过。未名湖石舫共坐,谈人,谈事,随便聊聊。夜风习习,吹面不寒;良宵佳友,疑在梦中。仿佛便是自己一直企盼的那种轻松的夜晚。四美具,两难并。
送她回去,分手时竟致依依惜别。也许,我已太久没有过这样一个夜晚,一瞬的美丽铸成永恒。
有朋友,真好!
1996年6月2日
晚上忽又重新听《校园民谣》,而那些熟悉的曲调响起,重温那一种心情……
同桌的你始终是一种少年情怀,思念一个人的滋味真如一杯冰冷的水,而终于有热泪流出。若哭而无泪呢?
徒言相思苦,无奈此心痴。
也许,正如木子所言,这一过程本身即是一种美丽。
却发现曾经在自己心中占据重要地位的许多人都已淡漠。我本无情,还是我的自私还是因为,纠缠于理性与情感,终于不胜负荷?
我是为关怀与被关怀而存在的。谁来关怀关怀谁这也许是近期心情动荡的原因。也许,我只有工作,让忙碌帮助自己。
颇想寻个由头,纵酒高歌。
1997年1月11日
心情由有点浮躁而渐渐宁静,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而爱情对于目前的我,有点奢侈。
周一至周三出了趟差,去河南巩义,自嘲曰“腐败”。然而的确发现外面的世界很有点陌生,所学的西方经济学理论与实践差别实在太大。中国的改革始自“摸着石头过河”,理论相对落后于实践,总结着实践。90年代以来,理论界似较为活跃,各种制度开始规范化。但现在是否已到了理论指导实践之时也许没有,确实时时都应考虑中国的国情,源自西方的经济学理论与中国的实践必须有一个磨合的过程,刻不容缓。
中原风物,不必细说。在当地一北魏年间的石窟前见一块碑,大书“河洛神迹”,不知是否与河图、洛书有关。此窟是当地一著名古迹,旁题诗不少。然而在一片颂赞古迹之声中忽见金戈之音:“东望多感慨,国难重系肩。边城烽火急,壮士应催鞭。”察其落款,曰“民国二十六年孟秋,步兵一六六师第二旅第三团第二营少校营长叶金饶”,时间是抗战之初,当时战场主要还在东南,如此不足为怪。诗不恶,想来此营长亦有几分儒将之气。未知遥望边城战火,挥毫题诗时,是怎样的一种慷慨悲壮。这便是民族精神吧。后人到此,对此略显不协调的金戈之声,望历尽风霜,已显残破的石窟,很难不生出一种苍茫的历史感浸透于血脉中的感觉。
1997年8月15日阴有雨
天气阴沉,还落起了雨,风潇潇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正是离别的日子。在读文章,为毕业论文做准备。一瞥间,9:30,肖此刻该已在赴机场的路上了吧。念及此,忽然有一阵心痛。
10:35,如果她是11:40的飞机的话,该开始登机检查了。
11:25,该登机了。
11:40,该起飞了。肖,再见!一路顺风!
将为她们的那本漫画所写的文字的草稿烧掉,已不必保留。此刻,肖该进入大洋了。
已近夜11时,肖的行程该快结束了。
上午理出了一个大概的头绪,但论文的重心该落在何处仍不十分明确,有待进一步深化。
然而一晚上都没有做什么,在打牌,却不能如以往一样从容,甚至无端指责对家。我在逃避一种情绪,使自己麻痹而忘却。然而我不能忘却,理性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为此我很烦自己。在此刻寂寞而温柔的灯光下,又有一些东西在轻轻咬自己的心,一阵隐痛。真切地感到别离,感到自己面对这个世界时的无奈。
未来无声无息地放在我的面前,但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也许我渐渐已老了。虽然我执着地挽留着青春,挽留着那种生存状态。然而在挽留的努力的同时,我又真切地知道,那种美丽在流逝,我终无力挽回。只有那种伤感,那一份记忆。但人又是不能活在记忆中的。于是我努力,但希望真那么美丽吗我不知道,也许我努力只是因为不愿沉沦于现在,但我并不知道未来怎样。
肖走了,一个人面对美国社会,一个没有纳兰性德与《红楼梦》的社会。而我仍在北大,这片让人更加脆弱,也让人成长的土地。我只能祝她好运。有5年后逛书店的约定,我知道这个约定很难,5年足以改变许多。但我宁愿相信,那个夏季我们会再次出现在风入松。
时间带着我们前进,我们都将面对新的生活。但我知道,这段经历存在过,我有过一个叫肖的,彼此欣赏的好朋友。并且这一年与这片土地,这段经历已活生生地存在于时空之中。
1997年8月26日
静夜中,又一次读了《读书》上葛兆光那篇《学术的薪火相传》。我不知道说些什么。真的。读到文中所列那些30年代论文中的现实责任感,反观今日学界的世俗与功利,我自己也不免为之沾染,我又能说些什么这是一个消解神圣的时代,理想主义的光辉淡漠,责任往往成为玩笑。恪守理想,耐住寂寞的又有多少至于那些论文的旁征博引,杂采旁通,倒不足为怪。有了严谨的态度与严格的导师,这已是自然的结果。
然而,这似乎已属于一个逝去的年代了。作者谈到了北大推倒南墙,并认为这象征着学术失去了庇护。作为北大人,在感情上我不能接受他的论断。然而,几年来,在燕园,尽管我执着地相信精神的魅力仍在,但我不得不承认,这片校园已越来越浮躁。挣钱的多,研究的少。馆院某种意义上给我的感觉尤其如此。不仅学生,也包括老师。而大学,北大,这块精神的圣地也渐有沦为谋职培训之趋势。如此,谈什么薪火相传纵有此心,薪在何处火在何处?
有时,甚至有一点绝望。
当年,曾和杉子等谈到“教育下一代”。知识可以自学,而道统必须通过人来延续。而我所能做的,大概也只能尽力做好自己的这篇硕士论文,对自己当年的理想,对北大这7年有个交代。同时,尽力把自己对北大的理解告诉后来者,添一点柴吧。
1998年6月4日
论文结稿。
《后记》中谈到对北大的眷恋,有点动情。
有《浣溪纱》词曰:
敞帚休云可自珍,九州更待洗风尘,声声雏凤正殷勤。
七载名园犹逐梦,百年心路最销魂,寄语湖畔后来人。
7月11日
在北大的最后一夜。
屋里只有我一人。“如今只剩了我一个/独自为你写着诗歌/这是我们自己的平原、夜晚和诗歌”。
告别未名湖,去年送别肖等人的记忆犹在。
行李已于昨天托运走,曾一片狼藉的屋里如今倒略显空旷。
终于,无论怎样难舍难分,我将离去!我将离去!我将离去!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作者简介:曾家亿,男,2001年毕业于北大国关学院,现在浙江省司法部门工作,所署为化名。
1999年8月20日
尚未开学,校园里的人就已不少。据说在未名湖畔,你遇到的两个人中就会有一个不是北大人,我想这话不会有错。北大校园是由北京西郊的历史名园组成的,前来探访名园胜地的人自然不少,观瞻学术殿堂、文化重镇的学子学者更是络绎不绝。我不是那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我经常流连在典雅、王者至尊的校园,最爱静园与图书馆之间那条长长的林荫道路被两旁笔直挺拔的白桦树护拥着,郁郁葱葱的林子遮着它,行人有如置身于绿色画廊。这里也是鸟类的天堂,它们把巢筑在高高的枝丫上,我一路数过去,刚好凑一个联合国安理会。
几天前,我从湖南赶回北大,距今年律考还不到两个月了。校园里捧着律考指定教材复习的同学比比皆是,校园里宣传栏张贴的各种律考辅导班、冲刺班的广告铺天盖地。我在6月份的时候受一位仁兄的指点,在放假离校前一天到西四中学报了名。仁兄是我在校研会结识的好友,已经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和注册会计师资格考试,一位光华管理学院的能人。非常庆幸能在研会认识如此厉害的考试高手,所以我曾奉劝师弟师妹们应当多参加研会的活动,有时候会让你受益终生。随着暑假的来临,我带了几本书准备到老家复习,正如大多数同学一样,探亲访友的时候多,静下心来看书的时候少,返校时才意识到时不我待。初回校时得知几位律考同行已经将10本书过了一遍,而我仅仅看了刑法和刑诉,仅仅是个开端,一想到这,头都大了。
好在回来后很快就让自己进入了状态,稳打稳扎,看完了几本。似乎多少有点眉日,多少有点自信了。我没有参加任何辅导班,因为没有自己的强化记忆,辅导高手也没法把法规输入到你脑子里,熟背两大本法规汇编是通过考试的根本保障,别无良策,我深信这一点。研一时我已经将学分接近修满,以使这个学期只需选一门必修课,全力以赴地准备此次律考。
我对一教情有独钟。图书馆自习室太大,学生太多,像个集贸市场,大热天去阅览室,夹带一本稍厚的书想逃过管理员的眼睛实属不易,且那里美女太多,秀色可餐,没有面壁数载的功底,八成是看不进书的。所以我选择古朴典雅的一教。在一教北面的教室可以望着巍然耸立在苍松翠柏间的博雅塔,窗外的小道上偶尔才会有小车驶过,唧唧喳喳叫着的各种不知名的鸟在层峦叠嶂似的松林间飞来飞去,真是风景这边独好。这面与楼的南面不同,南边临近一条校内川流不息的机动车道。因此我宁愿走远点,在一教中寻觅我的学习天地,通常我能够占据一个好位置,因为我的学习时间段是中午12点到晚上10点。
临近9月的北京,秋高气爽,天朗风清。透过古色古香镂刻的红色窗格,我看到临湖轩一侧有一条金黄色的银杏树尖顶连成绝色地毯中的金边条饰。从一教3层可以平视博雅塔,领略它在绿阴丛中的风姿,与在湖边或塔前仰视相比有另样的感觉。
我花几分钟摆开架势,准备利用中午两个小时把昨天看过的内容温习一遍,温故知新,孔夫子早就教导过了。前排的两个同学趴在桌上休息,北大的绝大多数本科生学习起来几乎不要命,他们的刻苦程度令人敬佩,他们取得的成绩自然令人咋舌。仿佛是枕戈待旦的将士,只要楼里的铃声一响,他们便会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地投入战斗。中国人是擅长考试的。众所周知早在唐朝就开始科举选人了,我们已经经历了1300年的学而优则仕的追求。北大学生更是突出的代表,考托考G成绩之高据说美国人难以置信,全国高考和研究生入学考试,大家都把它作为进入北大的敲门砖,有轻松的,也有磕磕碰碰地迈入北大的。对北大的好处,我感受到的一点是学生可以在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上自由发展,不会受到什么嘲讽和指责,学生中不乏擅长学科并非其所学的人,我认识不少的同学就是这样,他们中有一个原来学技术物理,后来学了经济,有一个原来学数学,后来学了哲学,还有学心理学的后来竟然迷上了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