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琳低着头默默的跟在卫明的身后,“欢迎光临”的温柔女声在耳侧响起,她抬头侧眸向立在门边的迎宾小姐微微一笑,那女孩一愣之后,原本职业化的笑容渐然泛出几分温暖,卫明却是脚步不停,径自朝着灯火辉煌的厅内走去。
元旦三天假,夏琳起初想回凤池一趟看看爸妈,谁知远在夷陵的舅舅和舅妈邀她们全家去玩,因为节后马上要进行全省执法质量交叉检查,怕临时被抓去加班,她只好呆在家里做宅女,没有随着父母一起去。
今天一大早,张妍就打来电话吵她,说是心情不好,要找她这个“闺蜜”诉诉苦,顺顺气。“我才23岁呢,我妈就急着安排我去相亲!”张妍有些愤愤然,“又不是32岁的剩女,你说她操这份心干嘛?”
“那你就不要去呀。”夏琳边听电话边伸手去探搁在书桌上的闹钟,捞过来一看,七点钟都还不到呢,她无可奈何的叹了叹气,睁睁惺松的睡眼,强打精神听着张妍在电话里头精神十足的“控诉”。
“不去成吗?你是不知道,我妈要是念叨起来,那功力连唐僧都没法比。”张妍痛苦的呻吟一声,“我敢说不去吗。”
“那你就去吧。”夏琳忍不住好笑,“说不定,那人是个帅哥。你不是喜欢帅哥吗?”
“帅哥再养眼,可氛围不对好不好。”张妍有些不以为然,“两个陌生人,坐在那儿大眼瞪小眼,算什么事儿?再说啦,要靠相亲找老婆的人,能有几个长得齐整的?都是一些歪瓜裂枣。”
听着张妍的抱怨,夏琳捂住嘴闷闷的笑。
“喂,夏琳,你家苏煦今天有没有空?”张妍突然话题一转,和夏琳打商量,“我要借他去充数,死了我妈的这条心。”
“你确定你说的苏煦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件东西?”夏琳有些无语。
“你放心,我绝对是有借有还,绝对不会把你的亲密爱人留置下来占为己用。”张妍在电话那头信誓旦旦的保证着,“你要相信我的人格。”
“蒋翔呢,他不是你的贴身亲卫队吗?我想阿姨见了他玉树临风的样子,一定会喜欢的。”夏琳“扑哧”一笑,“要不,还有耿逸呀,虽然现在是冷战期间,但只要你肯低头,他一定会听你的。”
“喂,你胡说些什么?”张妍有些气急,“只不过找你暂时借借苏煦,推三阻四的干嘛?”忽然语调一转,“难道,是你舍不得?”电话里传来她不怀好意的取笑声。
闲扯了一番,张妍终于是挂上了电话,认命的准备去赴她妈妈费心安排的相亲宴会。夏琳舒适的躺在床上,心里盘算着起床后去看看钟丽,不知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抬眼望望窗外暗淡的天色,她不觉慢慢合上眼,复又朦胧睡了过去。
上楼左转,报出厅名后,在服务生的引领下,卫明和夏琳停步在“梦桃源”的门前。并没有急着伸手去推门,他回首看去,只见她正默默看着门,脸上有着一缕不易察觉的紧张,卫明不由叹了叹气,探手过去牵住她,夏琳一惊,转眼瞧他,神情讶异。不再看她,卫明牢牢的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将虚掩的门缓缓推开。
“哟,宁墨,你的表妹和表妹夫终于来了啊。”屋内的数人正在谈笑风声,瞧见他们进来,一名男子言语揶揄的笑道。
“嘿,这里。”钟丽一眼瞥见两人牵握的双手,心中欢喜,朝着夏琳招招手,她身边的一名长发女子望着他们点点头,娟秀的脸上漾着笑意。
宁墨忙着招呼服务生上菜,扭头对坐下来的卫明笑道:“菜,我先点了几样,你看还差些什么,赶紧说了好让他们再加。”
“老卫,你也太不够意思啦。是你请我们吃饭呢,哪有东家不到,让客人坐等的理?”那名男子笑着朝宁墨挤了挤眼,“宁墨,按咱们对付迟到的老规矩,该怎么着哇?”
宁墨心领神会,笑着在一旁附和:“二话不说,先罚三杯。”
卫明由着他们闹,只是微微笑着,慢条斯理的把夏琳面前的餐具拿过来拆开,然后为她一一摆好。感觉到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夏琳有些局促不安,卫明却是坦然自若,钟丽笑眯眯的坐在旁边,瞧着两人之间的情形,心里乐呵呵的。
夏琳朝那男子恭敬的叫了声“老师。”那男人手一摆,大声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媳妇了,还叫什么老师,别这么见外。”
他叫岳渊,是卫明和宁墨同一届的警校同学,毕业后留校任教,是教夏琳她们班痕检课的老师。岳渊的妻子谢玲也是松源市人,两人这次趁着放假,专程从省城开车回来看望谢玲的父母。卫明、宁墨和岳渊在大学读书时是关系很铁的哥们,谢玲还是钟丽的室友,平时大家各忙各的,联系不多,这次听说岳渊回来,卫明约了宁墨在望江楼订了房间让大家好好聚聚,久未见面的几个人如今碰在一起份外的亲热。
“现在感觉怎么样?”几个男人正在海阔天空闲聊的当儿,夏琳转过身,轻声问着钟丽。
“前天去医院做了产检,情况还不错。”钟丽轻轻抚着肚子,脸上笑意盈盈,“没问题的话,放完假就可以去上班了。”
谢玲闻言,探身过来说道:“你也真是,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要不是宁墨刚才说漏嘴,我们还不知道呢。”她嗔怪的看了钟丽一眼,“早知道,我就把我们家悦悦小时候的衣服给你顺捎回来了。”
“千万别。”钟丽连忙摆摆手,笑着说道:“才检查出来怀孕,我们婆婆就去亲戚家搜了一圈,现在家里到处放的都是小孩子的衣服。她跟我说,刚出生的宝宝皮肤嫩,要穿别人家小孩的旧衣服才成呢。这道理我懂,可小孩子生出来后是见风长,一天一个样儿,哪里用得着这么多的小衣服?”
钟丽和谢玲热切的交流着育儿经,夏琳面带微笑静静的坐在旁边,身边的卫明突然侧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里波光微烁,略略含着几分怜惜和痛楚,她恍然不觉,凝神倾听着她们的话语,光洁的脸上隐隐掠过一抹酸涩的艳羡。
岳渊几杯白酒下肚已是面红耳热,谢玲皱着眉,在一旁悄悄扯着他的衣袖让他少喝点,宁墨见状呵呵一笑,说道:“玲子,没事,难得今儿高兴,让老岳多喝点。”随即拿起酒瓶将卫明和岳渊面前的空杯再度斟满,夏琳担心的看看卫明,只见他神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
“墨子的话我爱听,酒逢知己千杯少,这才几杯呀?”岳渊站起身来,端着酒杯看向卫明,“宁墨要照顾钟丽,这次咱们不扯他,老卫,我们哥俩再干一杯。”话罢,豪迈的一饮而尽。
卫明随后喝完杯中的酒,将酒杯微倾,朝着岳渊亮亮杯底,然后坐了下来。夏琳看见谢玲朝岳渊的碗中挟了些青菜,再瞧瞧面色略微有些泛红的卫明,低头想了想,拿起汤勺帮他舀汤。接过她递来的汤碗,卫明心中欣喜萌动,原来自己的一些小习惯她还清楚的记得,这样的认知让他很窝心。
“夏琳,卫哥下来挂职,你也跟着调过来了吗?”谢玲满脸好奇的问夏琳。没等她出声,钟丽急急抢过话头:“这是当然啦,夫唱妇随嘛。”边说边朝夏琳使眼色,她神色一顿,随后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老卫,现在是如意抱得美人归了吧。”岳渊接过话来,笑着打趣道:“想当初,他跑来学校,我还自作多情以为是来瞧我的,谁知他让我把夏琳喊出来一起吃饭,后来感觉不对,我问他怎么认识夏琳,你猜他怎么说?他告我说是墨子托他去看夏琳的,她是他表妹。”
宁墨作恍然大悟状,捶了卫明一拳,笑说:“我就说,怎么老岳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什么‘别担心夏琳,我会代你照顾她的,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听了莫名其妙,夏琳谁呀?什么表妹呀?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你这小子在中间捣鬼呢。”
钟丽和谢玲两人在旁边听得兴高采烈,夏琳脸上红红的,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卫明却是神色自然的听着宁墨和岳渊一唱一和的在那损他,嘴角微微噙着一抹笑意。
酒足饭饱之后,岳渊吵着闹着要去瞧瞧卫明和夏琳在松源安置的新家,夏琳吓了一跳,急忙转眼去找卫明,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她很紧张,两人早就分开了,哪来甜蜜的家让人参观?他静静瞧着神色慌乱的她,眼神淡然,似乎想要看看她如何应对这个难题。
钟丽在宁墨小心翼翼的扶持下站起身来,她看向夏琳,“岳哥想去你们家看看,咱们就去呗。卫哥没开车,你们就坐我们的车一起走。”不等夏琳开口说话,她面朝谢玲,说道:“玲子,你把岳哥送上车,然后跟着我们的车走。”想了想,又叮咛了一句:“车你来开。别让他碰方向盘。”转过身的时候,宁墨抿嘴一笑,朝着钟丽眨了眨眼,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一群人轰轰隆隆爬上四楼的时候,夏琳下意识朝苏煦的家溜了一眼,看见紧锁的门,她喑喑的松了口气,真的很怕苏煦和卫明两个再对上,那晚的惊悸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看见夏琳的神情,卫明脸色一沉,眼里光芒冷峻,她就这么在意苏煦的感觉吗,那她当他是什么?今晚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有几分真情假意,难道都是在演戏给别人看吗?
岳渊是真的醉了,没坐多久,他就歪身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鼾声如雷。宁墨让夏琳陪着钟丽在家里等,他和卫明一起送岳渊他们回去,道过别后,谢玲急急的跟在他们后面走下楼去。
看见钟丽困乏的斜倚在沙发靠垫上,夏琳重新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坐在钟丽身边,她关切的问道:“累了吗?要不要到床上去躺躺?”
钟丽摇摇头,歇了会儿,她抬眼看向夏琳,“你和卫哥到底是怎么了?”夏琳一怔,钟丽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多问,但就放着你们这样不管,心里又难受。看你今天对卫哥的样子,也不像是完全放开了手的,瞧他也是一样,既然都还有这份心,为什么不好好的在一起过日子呢?”
夏琳听着钟丽推心置腹的劝慰,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是默然不语。
钟丽看见她的样子,凝神一想,试探着问道:“是有什么误会吗?你自己不好说,告诉我,我去帮你跟他说。”
夏琳的身子微微有些发颤,她紧紧握住手中的茶杯,似乎要从微烫的杯壁上汲取一点温暖,来祛除身上渐渐弥漫开来的轻寒。
良久得不到她的回应,钟丽等得有些不耐烦,对于卫明和夏琳的分手,她曾在心里设想过多种可能性,却都觉得不太靠谱,可问两个当事人吧,一个是死不开口,另一个则是语焉不详,只好自己在一边瞎琢磨,白操心。
“难道,是因为萧雅?”钟丽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愕然的望向夏琳,“你不是吧。他俩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如果卫哥对她有心的话,生的孩子现在都可以打酱油了。”
“不是。”夏琳断然否定了钟丽的推测。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倒是说呀,究竟是怎么回事?”钟丽有些气急。
“我也说不清楚,”夏琳盯着手中的茶杯,慢慢的说道,脸上的神情有些迷茫,“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的事情。”夏琳转眸望向钟丽浅浅一笑,那笑容让钟丽微然一怔,“有些事现在想来并不重要,可天长日久的积聚起来,让我觉得很累,真的是累了。”夏琳悠悠的叹了口气,“就这么拖着,到后来,我居然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他?如果真的爱,为什么这份爱情不能给我充足的动力坚持到最后?如果真的爱,为什么我会不择手段的只想要从他身边逃开呢?”
钟丽眼睁睁的看着夏琳,看着她隐在笑容背后的酸楚,一种莫名的感伤渐渐袭上心头,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不会原谅我的。如果你知道我曾经怎样的欺骗和伤害过他,你也会这样认为。”夏琳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怕冷似的环抱住自己的身体,“有些事情,是男人永远不能触碰的底线,而我为了尽快离开他,却是刻意的做了来迫他放手。”
看着钟丽无法置信的眼神,夏琳涩然一笑,“所以,你错了。已经知道事情真相的他,根本不可能再爱我,他只会恨我。这次他来松源,想要的或许只是一个答案。”
宁墨搀着卫明进来,冷寒的天气,上上下下来回这么几遭,他已是热得汗流浃背。
“我把老岳背到他们家,下楼一看,说是在车里等我的这位仁兄居然睡得人事不醒。原本指望带着他去还能帮把手,谁知道忙没帮上,我还得把他背回来。”在夏琳的帮助下,宁墨把卫明放躺在沙发上之后,累得只喘气,“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多喝几杯,过过酒瘾呢。”
被他们扶到一边站着的钟丽,闻言朝他一瞪,“那今天可是委屈你了。要不,你再出去喝几杯?喝醉了,我背你回家。”
“我错了,行不。我错了。”宁墨急忙走到她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一只手慢慢抚向钟丽微凸的腹部,笑说道:“来,让我摸摸咱们儿子在干啥呢?”
钟丽“啪”的打掉他的手,又羞又怒,碍着旁边的夏琳,又不好怎么发作。
“今天要辛苦你了,”宁墨看向夏琳,“他醉成这样,我可不敢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他偷偷瞄瞄钟丽,小声对她说道,“不过,这家伙酒品不错,喝醉了只会睡,比我强多了。你知道的。”言毕,只听钟丽在旁边冷哼一声,他朝着夏琳耸耸肩,夏琳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她静静瞧着卫明潮红的脸,时不时的帮他擦去额上沁出的汗水,心内五味陈杂。他是个控制力很强的人,在酒桌上喝得再多,也不曾当众失态过,经常是等挨到家里,方才松懈下来,喝上一杯她用来解酒的蜂蜜水,然后沉沉睡去,并不怎么让她操心,可她却习惯了守在他身边照看,直至他醒来,那时候他总是说她傻,她只是微微笑着,甘之若饴。
兴许是热了,卫明挥开身上的棉被,不待夏琳重新为他盖好被子,只见他困难的翻动身子,用脚踹着沙发那端的木质扶手,皱着眉头,嘴里嘟囔着什么。夏琳附耳细听,“什么床啊,这么短……”,她不由好笑,起身拿来抱枕垫在他的脚下,让他可以舒适的把脚搁在扶手上面,卫明的双眉缓缓延开,不再乱动,渐渐的平静下来。
夜色深浓,寒气渐重,夏琳穿着羽绒大衣偎在沙发边上,默默回想着钟丽临走前对她说的话,“你们两个好好的谈一谈。夏琳,有的人一旦错过,就是永远。所以,给你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也给他一个选择的余地。”
她看向卫明熟睡的面容,心底有些犹疑,分开以来,她一直坚信着只有这样才是对两人最好的抉择,可是当卫明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目睹着他的改变,她不觉有了几分疑惑,分手真的有如她当初所想的那样别无选择,而不是她单方面的自私逃避吗?如此欺瞒一心待她的卫明,让他情何以堪?也许,自己真的错了。思及于此,夏琳黯然的低下头去。
闹铃的骤然响起,惊醒了睡梦中的夏琳,她疲乏的睁开眼晴,这才发觉天已经亮了。迷蒙了一会儿,她突然坐起来,愕然的发现自己置身在沙发上,而原本应该躺在这儿的卫明却是不见人影。掀开覆在身上的棉被,夏琳起身在房里四处寻找,最后失落的跌坐在沙发上,意识到卫明是真的离开了,只字未写,片语不留。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叮咚,叮咚”,一声声的扰乱着她的心。将至门边,夏琳停下脚步,不觉想起昨天从猫眼里惊讶的发现卫明淡然站在门前的情形,这一次还会是他吗?
没去看猫眼,夏琳心怀忐忑的慢慢打开门,一个人正倚着门框默默的看向她,蓦然瞧见那人憔悴的脸,她很是意外,正待说话,他却先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凝重,“夏琳,你能不能告诉我……”语音一顿,他面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僵硬,望着她的眼神里有着几分渴望,还有些隐隐的畏怯。夏琳心头一紧,定定的看着他,两人静静的站着,默默的对视,气氛渐然变得沉滞,像是过了许久,又仿佛是电光石火之间,她再度听到他的声音,很轻很小心,一字一句的问道:“卫明,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