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所长办公室前，望着虚掩的房门，屋里人说话的声音依稀从门缝内传了出来，含糊不清。夏琳身边的高个子男生紧贴着门凝神细听，她则稍稍退了一步，微微侧身观看全所的格局。
在她身处的办公楼下，是一个水泥操场，对面有一排平房，大约是食堂，附近用篱笆圈住的那块地应该是个菜园，天气渐冷，园子里看不到多少绿色。院子不大，但篮球场、候问室、车库等功能区的布局比较合理，空间紧凑却又不显逼仄，看上去很是整齐洁净。
办公室里的说话声忽高忽低，蓦然响起的喝斥吓了夏琳一跳，收回视线望向仍伫立在门前聆听的那个男生，只见他拧着眉头，脸上的神情略有几分担忧。语音渐微，良久的沉寂后，高个子男生蓦的朝后挪了一步，几乎是同时间，门被拉开来，一张年轻的脸孔出现在她们眼前，面对探询的目光，走出来的那名男孩朝夏琳身边的男生摇了摇头，神色沮丧越过她们身边。
高个子男生同情的看了远去的背影一眼，扭过头来，用手轻轻叩门，待里面“嗯”了一声以后，他领着夏琳推门进去。“卫所，这是分局政治处派来的实习生夏琳。”走近胡桃木色的办公桌边，他朝坐在桌后的一名青年男子介绍着身边的夏琳。
卫明闻声不语，仍是低着头，手指慢慢的揉搓着眉宇之间，显得有些疲乏。气氛有些沉闷，过了一会儿，身边的男生可能是担心夏琳紧张，正欲开口说话缓和一下，卫明却抬起头来，摆了下手示意让他出去。
“让门开着。”当那个男生退出门外正欲顺手带上门时，桌后的卫明扔出一句。
无语，静默再次笼围，慢慢的嬗变成一种无形的压力迫近夏琳，随着心跳的急促，呼吸的渐重，紧张的情绪在周身弥漫开来。卫明拿着刚才大山代她递上的介绍信，静静的翻看着，察觉到她的局促不安，他冷凝的眼里波光微烁，有时候，沉默是检测人心理素质的绝妙工具，一个人的定性和耐力如何，由此可见一斑。
低垂着双眼，夏琳暗自调节着气息。在学校上课时，老师曾教过祛除紧张的方法，不论外界境况如何，只要内心保持平和，有如老僧入定，则万事无扰。原本以为这种情绪的体验会在以后的办案中遭遇，没想到，初来乍到，就被一所之长攻其不备的来了个下马威。
夏琳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政治处主任对他的介绍是正确的，他是真的不喜欢女生到所里实习。女生怎么了，不是一样边学边实践吗？相较男生，或许在身体素质上存在一些差距，但在其他技能上大家都是学校同样的老师教出来的，女生又能差到哪去？这个所长年纪也不大呵，怎么在用人上还有着“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啊，真的让人难以理解。
放下手中的纸张，卫明抬头打量夏琳，讶异的发现她的举止渐已恢复如常。静立在桌前的她神色谦谨，双眼的视线径自驻落在桌沿某处，并不四下打量观望，很标准的站姿。他微微挑眉，屈指轻叩着桌面，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她，下意识的朝他一望，四目相接，夏琳先是一怔，旋即移开眼去，略略低头，等着他说话。
“你是女生，跟着跑外勤可能有些不方便。最近所里的档案管理要升级，你去给内勤帮帮忙吧。”卫明看着她，缓声说道。
“是。”夏琳应道。
“住的地方，李姐应该给你安排好了，下去后到一楼户籍室去找她。”卫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吃饭都是在所里的食堂，除了加班，误餐的自己解决。”
“是。”夏琳应道。
“实习的规矩不用我多说了吧，想必学校和政治处都交待得很清楚。”卫明看着她，目光锐利，“如果工作上出了什么差错，我会直接把你退回政治处。”夏琳闻言一怔，卫明见她站着没动，眉头微蹙，“你可以走了。”
走出办公室，穿过走廊，来到楼梯间，眼见身边没人，夏琳方才长长的吁了口气，这样的人真的很难相处，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小心谨慎一点，做好自己的份内事，让他无错可咎，这几个月的实习期应该能熬过去吧。
不用多久，在户籍警李姐热心快肠的描述里，夏琳对整个所的情况有了初步认识。所里的指导员长期待在城里养病，很少到所里来。高个子男生叫大山，值班室那个瘦瘦的男生姓孙，大家都叫他猴子，内勤是个文学青年，人称秀才，食堂的小师傅姓佘，一般都喊阿佘。所里的生活规律，除了日常的出警办案，每天的训练、工作、学习、就餐都是严格按照作息表的时间来，违者受罚。
“卫所是两年前才来的，”李姐边帮着夏琳整理房间，边笑着和她说话，“刚来的时候，猴子和秀才性子皮，见他年轻还有些欺生，谁知没几下就被他收拾得服服贴贴，犟都不犟，别说多听话了。”
“真的吗？”夏琳不由有些好奇。
“当然啦。”李姐看向夏琳，认真的说道，“我们是分局最小的一个所，地方不大居民又少，每年局里通报的各项工作排名都是最后一名。猴子他们先前一直嚷嚷着要调到城区所去，实在去不了，就是别的所也成，只要不在这养老就行。”李姐的笑容有着几分了然，“男人们总是想做出点什么成绩来，一是证明自己的能力，二是工作上图个进步。他们不像我，在这里工作了十年，结婚生孩子，这地方也呆惯了。”
李姐闲聊的兴头一起，索性停下手里的事情，拉着夏琳絮叨，想尽快帮助她熟悉所里的情况，“俗话不是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吗，卫所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所容所貌，从局里找领导磨来了装修款，亲自督办改建，没过多久，所里旧貌换新颜，瞧着顺眼舒心多了。第二件事，就是重建和镇政府的关系，以前的所长个个像是镇领导的跟班，不相干闲事杂事所里没少做，却经常落个吃亏不讨好。卫所来后，不该管的事坚决不管，压根不买镇里的帐，关系闹得很僵，他们把状都告到市局去了。后来卫所想了个办法，镇政府的人喜欢打牌，他就让大山他们天天盯着，只要一打就抓，抓了就罚，谁讲情都不行，那边的人才渐渐消停下来，不再使坏下绊子了。”李姐呵呵的笑着，夏琳听了也觉得有趣，敢跟当地领导叫板，斗智斗勇，他的胆子真是够大的。
“第三件事呢，就是把所里人的心拧齐，铆足劲在严打等专项工作上赶进度，现如今总算是把全局老末的铁帽子掀掉了。”李姐并不吝啬对卫明的赞赏，“你说他厉不厉害？年纪不大，做起事来却是很有章法。”
正说着话，所内的电铃响了，李姐“哟”了一声，赶忙站起身来，“只顾着说话，连时间都忘了，我还赶着回家弄饭呢。小夏，别收了，先去食堂吃饭，晚上有空的话，我过来帮你一块收拾。”
夏琳将李姐送出门，转身一看，一床一桌一椅一柜，简单的家具上散落着刚从行李箱中取出的生活用品和书籍，很是零乱，想了想，她拿起布帘踏上木椅朝着窗户顶端挂去。
食堂里，大山、猴子、秀才和阿佘早已围桌坐好，桌上摆好了饭菜，中央的腊排骨火锅正“突突”的往外冒着热气，菜香扑鼻。
卫明走了进来，见他们几个望菜兴叹，不觉有些诧异：“怎么不吃啊？”
大山憨憨一笑，“这不还有人没来吗？”
猴子嘿嘿的顺着话在旁边附和，“人家远来是客，虽然是粗茶淡饭，好歹也算给她接风。”
秀才冷着脸坐在一边，猴子见状偷偷的瞪了他一眼。
“哦，这样呀。”卫明淡淡一笑，拿起碗筷，“秀才，我们俩先吃吧。”秀才立马抓起筷子朝着火锅拈去，边吃边笑：“对，我和头儿不懂得什么是绅士风度，就不陪着你们苦等了哈。”
猴子和大山瞧着秀才一筷接一筷的挟着排骨吃，不觉眼馋的紧，两人面面相觑，终于经不住诱惑，迟疑着拿起了桌上的碗筷。
阿佘机灵，乘桌上的几个人不注意，拿着汤勺朝火锅内悄悄舀了些菜，准备给夏琳留着，猴子和大山心领神会，刻意的边吃边说话，吸引其他两人的注意力。卫明低头吃着饭，冷不丁的问了一句：“阿佘，有人在加班吗？”正欲端着菜碗偷溜的阿佘手一颤，嗫嚅道：“没，没有。”卫明“噢”了一声，不再说话。碗里的菜如数被倒回锅内，秀才冲着满脸郁闷的大山和猴子挤眉弄眼的笑，气得那两人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头儿”秀才停住筷子，有些犹疑，但还是开口说道，“档案还是我一个人整算了，小夏才来，还需要时间适应。”
卫明还没说话，猴子插话进来，“人家夏琳还没开始做事呢，你就这么不相信她？”
秀才愣了愣，大山在旁边又咕哝道，“话别说得这么委婉，直接说她不行就得了呗，谁听不懂啊。”猴子朝大山竖起了大拇指。
被他们一番抢白，秀才红着脸分辩道：“我这不都是为了工作嘛。以前来的女生做事什么样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敢情事办砸了，不需要你们绞尽脑汁的善后哇。我要是外勤，我也乐得当好人呢。”猴子、大山对望一眼，不再说话。
阿佘见状，在旁边笑着圆场：“快吃，大家快吃，小心锅底糊了。”
卫明吃完了饭，拿起碗筷走到水池边去洗，伴着水声，他的话传了过来，“先试试看吧。如果能做事，就留着。”能做事就留着，如果做事不行呢，言下之意不就是？桌边的几人互相瞅瞅，一齐埋头吃饭，各自在心中感叹着，老大对来所里实习的女生可不是一般的冷酷无情哦。
夏琳打量着焕然一新的房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坐在床边，揭开碗面的纸膜，泡面的麻辣鲜香扑面而来，肚子更饿了。幸好阿佘下午送过来一瓶开水，不然晚上还不知拿什么裹腹呢。说来也巧，简短的寒喧，居然得知阿佘也是松源市的人，虽然两人不是同一个镇的，但也算是老乡了。
明天开始就要正式上班了，档案管理在以前假期实习的时候曾经接触过，并不算陌生，只要跟着秀才认真的学，相信上手不会太难。实习结束后，马上面临着毕业，之后的路该怎么走还没费心去考虑，读研和考警两选一，都有难度，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夏琳信步来到走廊，倚在栏杆边，暮色四合，所内的门廊灯已然亮起，桔黄色的光影在黑夜中弥漫开去，有种异样的温暖。站在四楼，夏琳看见院落中的球场上还有人独自在打球，光线昏暗，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见他穿着单薄的球衣在场上练着跳投，身姿矫健。
夜色渐浓，寒风渐烈，夏琳不觉有些畏冷，转过身去，楼下传来“咚咚”的击球声，一下又一下，简单的韵律敲碎了夜的寂静，亦在不知不觉间消解了今日被人冷待的不快和委屈，她仰首望天，在璀璨的星空下，一颗心渐渐变得宁静平和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