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为什么是我
我叫Y,他们都叫我Y。
那时我一眼就发现了又矮又白的朱子婴,他拖着重重的黑色书包慢吞吞地爬到座位上,他就像软软黏黏的蜗牛,书包仿佛是他的壳。我从侧面瞥见他偏西方的五官,勾起一抹浅笑。
这孩子挺有意思的。请多指教啊。
在接下来的半个学期,语数英政史地物化生音体美电技,如果一天上十三节课,Y就要睡五节课,走神走五节课,剩下三节课写考练(一般边写边睡)。
中考后的暑假生物钟的弹簧让我崩掉了,导致高一上半学期Y一直处于休眠期。不过,好事坏事Y还是没安心睡过去。
延续了初中的好习惯,Y马上就熟识了班里的每个人,尤其是各位异性同学,于是进行了新一轮殖民扩张与掠夺(你们懂)。
Y一把抢过朱子婴的大长水杯。拧开盖子,趁化学老师不注意,揪起一颗小金桔就扔了进去,留下朱子婴一个人在后桌默默瞪出眼球却无可奈何。金橘皮外的杂质散在水中,Y偷偷举起水杯放在阳光下,水中的杂质因晃动而四处扩散,闪闪发光,Y出神地盯着反光的杂质,就这样过了一节课。那节课讲了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朱子婴的默许和自己的任性。
没错,每个班都会有那么几个或者几个人,全班都讨厌。这个班也不例外,而倒霉的是,Y正好和她住一个宿舍。她叫罗晶,Y其实是比较会看人的,往往第一眼就能判断这个人是男是女(这不废话么?)、性格特点、家庭背景,以及,内心。洞察力无可挑剔,这是好事,可如果伴随着敏感,就会变成刺伤自己的玫瑰花。
罗晶是个暴脾气,也是个大小姐,言语矫情,语气高高在上,也许这是她的心理防卫吧。Y是这么想的。带违规物品,家境并不富裕,申请助学金,助学金用来买奢侈品,平日在伙食上丝毫不见节俭,骄傲自满,唯我独尊,还曾为了和帅哥坐同桌与同组同学大吵大闹,扔书扔桌子,之后气晕倒地,没人上前去扶,因为太假了。Y在一旁冷冷看着,表演一般,晕倒时太假。最后为了解围,班长不情愿地扶起了她。
后来,老杨找Y谈话,因为罗晶想要的座位是Y坐好的座位,却将怒火撒在了胖乎乎的老实的同组男生身上。老杨并没有偏袒谁,谈话也只是形式,罗晶的家庭背景比较特殊,想要我谅解。我说,我给她写个道歉信吧。老杨无声地点了点头。
没办法去记仇,Y就是想记仇也做不到,只想与任何人和和睦睦地相处,生性如此。而且Y最擅长的就是道歉。
在那之后,Y对班级的感情越来越淡。
然后到了十月的运动会。Y被老杨推上了赛场,却在四乘一百米接力赛中拉伤了右腿的韧带,又咬牙撑完了四百米,挂到在重点线,是毫无悬念的倒数第一。Y有个缺点就是没恒心,但这是自己的战场,这次,Y想做一个有始有终的选手。被架回班级后,Y呆呆地望着天边的夕阳,望着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景色,那夕阳,红烈得像Y的心一样。
Y很是喜欢外国人。学校里有两个黑黑的外教,来自喀麦隆,待人很是亲切大方,也很爱开玩笑。而本想活跃的Y却在外教面前隐藏了自己的英语才能,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不是歧视,也不是敌视,更不是好奇的盯视,只是注视,注视着他黑色外表下多彩鲜艳的灵魂。
“OK,now,let’stalkaboutyourdreams,pleaseuse‘Ihopeto……’”
谈谈你的理想。于是外教点起一个满脸雀斑的男生,“er……Ihopeto……”躲在他身后的某位男生不自觉地喊出了声,“Getmarried!”然后Y在这一刻看到了外教黑色脸庞上瞪大的白色眼球,“What?!”其实Y到现在都认为这也是挺实在的回答。
终于可以离开了。分班了,选文科。Y想念朱子婴了,四处分发特仑苏的朱子婴,生病时口中骂着不知名的东西却塞给她利咽解毒颗粒的朱子婴,推荐她看《龙族》听《三国恋》的朱子婴。她的朱子婴。
新的班主任,她叫小白。小白用她宛如初中小女生的身体撑着讲桌,说,以后有我的两年半,是你们的地狱。
Y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有个好好学习的念头,听着宋冬野的《安河桥》,边哭边背着历史。历史,是她的噩梦。Y本来挺喜欢历史的,但是怎么也学不懂。而且还遇到了一位和自己水火不相容的老师,她叫娜娜。
娜娜,脾气真不是盖的,简直了……是全班都害怕得不忍直视的人,也许因为刚生完孩子,体型没有恢复,更加导致了班里人对她私底下的谩骂,当然,只维持了一段时间,之后便都习惯了。但是,Y却没有,她没有骂,但也没有害怕,Y只想把历史学好,只希望老师不要放弃自己。但是这个想法也在那件事之后被踩碎了。
每学期的教师评价。没错,就是它。Y以为重点公立高中应该是民主自由的,所以她就不加掩饰地表现出了对娜娜的厌恶。结果可想而知,Y被拖进了历史办公室。
此时是冬季午后,阳光不偏不倚地从窗帘缝隙中照射进来,光芒很刺眼,却一点儿也不温暖,也许是冬天的缘故,她竟会觉得这阳光有那么一丝的薄凉,像用舌尖去舔冰块时的寒冷。Y还是穿着去年的红色卫衣,西Y头已经长成了长沙宣,毛茸茸地扎进脖子里,很暖。她低着头,双目无神,仿佛灵魂出窍一般,脸上淡漠的表情惹怒了滔滔不绝的她。
你说你心里怎么这么阴暗呢?!她也许是发现了她黑框眼镜下的黑色秘密,这突然的问题像匕首一般直直刺进她的心脏。这明明是动漫里才会有的问题,明明是老掉牙的引起往事的手法,Y也早已对这种问题失去了好奇,这就是一个套路,很无聊。但她从没想过,此时被问起这个问题的是自己,而自己,竟然感到了漫天的悲伤。
她用力眨着眼睛,脸上终于为之动容,无神空洞的双瞳流转着愤怒、害怕,流转着悲伤、不甘,有薄薄的、和阳光一样温暖又寒冷的水从泪腺渗处。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为什么这么阴暗呢?你又不是我,你又不懂。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她在心里恶狠狠地撕扯着面前不如她高的她,双拳因用力指甲陷进了肉里,她的心此刻皱缩成一团,抽搐般地推进着黑色粘稠的血浆流遍全身。她全然没有发现她眼底被透明水域折射出的寒光,她还在口若悬河,或者,苦口婆心。
而突然,Y的躁怒化为了一缕黑烟,散失在了寒冷的空气中了。然后Y又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冷漠表情,呆呆地感受着流逝的时间。因为Y突然间想起了朱子婴,那个奶油小生。如果现在他在的话,一定会轻轻拍拍她的右肩,用温柔却调侃的嗓音慢慢说,淡定点儿吧,别太在意。接着浮现在空白脑海中的是耷拉着校服的他斜着倚靠在蓝漆栏杆上用山楂丢自己的场景,丢中脑袋的话,就呵呵地傻笑,仿佛没有了明天,只有此时欢笑的这一刻。朱子婴长着一张西洋伪娘脸,白白的圆圆的鼓鼓的,五官端正极了,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呐,也许别人不这么认为,但他就是脸上涂了泥巴,她也能一眼认出他来,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往脸上涂了泥巴,他一定是最漂亮的那个。想到这儿,她人忍不住痴痴地笑了起来,有轻轻的笑声从嘴角漏出,意识到自己不合时宜的行为,她又立即调整表情,装做什么也没发生,而娜娜也没有在意她的失笑。
Y盯着地板上有阳光的那一小片区域,有闪光的扬尘你来我往,霎时间有眩晕的错觉,阳光仿佛不再是鸡蛋黄色,而是令人迷离错乱的彩色,她恰恰掉进了彩色的陷坑里。
从办公室出来后,她庆幸自己没有挥舞起从未回过的拳头,庆幸自己遇见了他,这次他可真是帮了自己一把,毕竟还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在这里转折。
Y又痴痴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