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龟等人被他带回去之后,一直安置在驿站里。今天一大早自己刚听说曹小龟等人不见了,正要打发康俊、韩仓他们带人去找,便接到曹小龟等四人在关帝庙中被斩首的事情。
今天早上,周廉听到曹小龟等人的遭遇时,心中忽然一阵轻松。在城外收到的那一封信的上明确地告诉他,曹小龟这桩案子,应该是有人在幕后安排的。曹小龟等人奸污民女、逼死人命,打伤孙三儿的事儿应该是真的,因为自己带曹小龟他们回到驿站以后,曾经找过一些人证,当时确实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因此关帝庙中很多难民都看在眼里。
但周廉担心的是曹小龟对于这安排究竟知道多少。如果这幕后操控之人对曹小龟案件的利用只是借题发挥,那固然是好。可万一曹小龟犯案根本就是收受了好处,故意为之,那么将来案子移交刑部二审的时候,曹小龟的嘴严不严,可就关乎这份大礼自己收的踏实不踏实了。
这下好了,曹小龟等四人在洛邑府的地面上被劫走,惨死关帝庙。责任一下子又推给了洛邑官府,自己这份大礼算是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收到了。
想到这里,周廉不由得对背后设计这份大礼的人做事之干净大为钦佩。
然而,那是今天早上周廉的想法。而此时此刻,自己黑灯瞎火的走在刚刚发生命案的关帝庙门口,心里却有点打鼓了。周廉心里奇怪,自己以前从来不怕鬼神,为何今天却如此紧张。难道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想想也是,曹小龟犯下人命官司按律当斩,而其他人则罪不至死。并且根据周廉的想法,这礼是伊王送的,那么曹小龟等人自然也是伊王派人杀了灭口的。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是以周廉心中很有些惴惴不安。
“大人您稍等,小的去关帝庙里借个火,点上了灯笼,好赶路啊。”轿外老仆苍老的声音幽幽地飘了进来。
“刘伯,这关帝庙今早发生了命案,现在是官府查封的命案现场,里面早就没有人了。”一名轿夫对要去关帝庙敲门接火的老仆说道。
“哦,瞧我这记性……”刘伯喃喃地说道。
关帝庙里,卓晚春睁开眼睛,疑惑地看了看周围,发现此时自己正躺在关帝庙正堂的一堆茅草上。正想动身,却发觉腿脚发麻。低头一看,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压在自己右腿上。
卓晚春心中一惊,想到自己昨晚一连串的噩梦,又想到昨晚发生在这里的血案。不由得暗暗吞了口唾沫。他稍稍活动了一下左脚,待腿上酸麻的感觉稍缓之后,悄悄地收起左腿,对着黑影一脚踹了过去。
不料不等他踹到黑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黑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左脚轻轻一扭,往前一送,只听得咔嚓一声。
“啊……”关帝庙中发出一声惨叫,卓晚春的左脚脱了臼。
“走!快走,快!”坐在轿中正疑神疑鬼的周廉听到庙里发出的惨叫,吓得脸都白了,忙不迭命令轿夫们赶紧走。轿夫们听轿子里这位大人吓得都破了音了。赶紧抬起轿子,一行人伴着轿子咯吱咯吱的声响,飞一般地消失在薄雾中。
关帝庙正堂门口,一个身影听到惨叫迅速地跑了进去,在关帝爷的供桌上点起了一根蜡烛。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卓晚春定睛一看,进来点灯的人脑门上反着光,比蜡烛都亮,不是空喜是谁!再看看自己脚边的黑影,气鼓鼓地撅着小嘴唇,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微微隆起的小胸脯还一起一伏,竟是影儿。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卓晚春一下子愣住了。
“你别想转移话题!说,我好端端地把你救回来,为了你担惊受怕的,大晚上的连家都没回,你……你干嘛醒了就踹我!”影儿委屈地喊道。
“这……”卓晚春哭笑不得地指着自己悬在空中,因为脱臼而姿势诡异的左脚,忍着痛道,“女侠,好像我才是受害者吧!”
空喜笑笑,对影儿道:“他昨晚一个人住在这里,做了一夜的噩梦,今天早上醒来,屋里还有死了四个,可能是有点反应过度了,你赶紧把他的脚给接好吧。”
影儿生气地又瞪了卓晚春一眼,道“早知道你这么恩将仇报,就不管你了!”说着手上一扭、一推。
“啊!”关帝庙的上空又回荡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刚走不远的周廉听到第二声惨叫,心里吓得直发毛,满脑子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曹小龟等人被人砍头的血腥画面。
周廉强压着内心的恐惧,渐渐的内心的恐惧转变为一种愤怒的情绪。“哼!”周廉冷哼了一声,心中恶狠狠地想道,“俗话说,鬼怕恶人!冤有头债有主,你曹小龟不去找杀你灭口的人,反倒来找我。好,等我回到驿站,便让人来放一把火,好好超度超度你!”
关帝庙内,听了空喜的介绍,卓晚春才知道,自己在关帝庙后面别人一掌打晕,影儿赶到时,对方已经不知所踪。影儿孤身一身,害怕再去追寻他们的时候,卓晚春再遭不测,于是便带着卓晚春偷偷潜回了已被查封的关帝庙落脚。而空喜则是看卓晚春晚上没有到粥棚去找他,猜想应该是有所发现,便自己带了两个馒头,来到了关帝庙,找到了影儿和昏迷的卓晚春。
卓晚春吃着馒头,对影儿和空喜讲了一遍自己今天傍晚的遭遇,并问影儿有没有听说过那个脸上长了一块黑斑,经常蒙面的女子。影儿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说道,“从来没有听过有这号人物,想来应该是一些坑蒙拐骗的三脚猫的角色。”
“你还记得打伤你的那个人的样子吗?”空喜问道。
“不记得,不,不是不记得,是根本没有看清。就觉得自己眼前黑影一闪,就被人打了一掌。并且打我的那个人好像很奇怪的‘咦’了一声,听声音是个男的。”卓晚春眉头微皱,疑惑地回忆道。
影儿歪着小脑瓜想了想,问道:“既然你已经看到了他女同伙的脸,以他的伸手和速度,绝没有留你活命之理,会不会是对方认识你?在下手的一瞬间手下留情了?”
卓晚春闭上眼睛想了又想,除了卓家庄大部分已经罹难的乡亲们,他认识的人也没有几个,翻来覆去的想,也想不出是谁能有这么高的功夫,并且还能在痛下杀手的一瞬间留自己一命。
“好了,想不出来就先别想了。”空喜说道,“这都到后半夜了,大家先休息一会儿吧,到明天咱们再去探探究竟,毕竟这些人不会因为被一个小孩见过而收手。只要他们还在活动,我们就一定能找到他们。”
卓晚春看了看一脸倦容的影儿,点了点头。于是三个人便熄了蜡烛,并排躺在茅草上睡去。没多久,关帝庙正堂上便响起了三个人此起彼伏的均匀的呼吸声。
熟睡的三个人,分别作了三个不同的梦。卓晚春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卓家庄。卓家庄的洪水已经消退,但大水退去之后,接连二十多天都是酷热的大晴天,一滴雨都不下。地上到处都是裂缝。他孤身一人走在卓家庄村外的农田里。太阳越来越毒辣,照得他满头大汗。地面上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点点地变宽。他像是待在一个大蒸笼里一般,升腾的水汽将他蒸的口干舌燥。
空喜梦到自己的娘亲。他的娘亲面色柔和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爱意。看着看着,他娘亲开口说道:“空喜,你是煊夷人,要永远记住这一点。你的血统是高贵的煊夷血统。”这时师父从母亲的身后走了出来,微笑着对他说道:“空喜,不要有分别心。煊夷人和寒明人都是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要想离苦得乐,首先要去处分别心。”
“不!你给我记住!你是煊夷人,你承担着高贵的使命,你要给为娘报仇。”
“空喜,苦海泛舟,何处是岸。放下嗔恨,方得心安。”
“你要是不给为娘报仇,为娘就是白白惨死,是要下惨死地狱的!”说着,空喜母亲的身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要啊,娘!”空喜扑上前去,想要扑灭母亲身上的火焰,然而大火却蔓延到空喜的身上,烧得他满地打滚。
影儿则梦到自己在兰若溪的小莲花洞跟随师父练功修行。自己在真气运行之时,感受到周围浓郁的真气向自己体内灌输而来。自己心中不禁大喜,便搬运体内真气冲击脏腑,试图找到自己突破更高境界的气门。
然而在她毫无章法的冲击下,渐渐地觉得浑身有些燥热。体内的真气流动速度开始越来越快,当她想要停下来的时候,却已经做不到了。全身的真气已经几乎完全失控般地在体内漫无目的地冲击着自己的五脏六腑,炽热的感觉从内向外散发出来。她可以看到自己身上在冒着一团一团的白雾,那是自己流出的汗水被体内高温的真气所蒸发而升腾起来的蒸汽。她觉得身体越来越热,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她想要大声呼喊,然而坐在旁边的师父却如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微闭,无动于衷。
突然,一团火苗从她的手上燃起,渐渐的身上的火苗越来越多。她明白,自己这是盲修瞎练导致真气失控,以致走火入魔。她拼命地想要停下自己体内乱窜的真气,但是试了多次,却仍然无济于事。就在身体上的火苗越来越大的时候,突然影儿听到耳边有卓晚春的声音。
“醒醒!快醒醒啊!影儿,空喜,快醒醒!着火啦!快起来,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