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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剪辑起来的身世

郛郭地区自行车制造厂。

这是一座中小型企业。在自行车制造业的霸主中过去是现在依然要俯首称臣,是个名符其实的小老弟。

建厂初期,虽然在厂门口堂而皇之地亮出了自行车制造厂的牌子,而且牌子上的字还是请省府一个著名书法家用新魏体笔法写成,笔锋粗壮有力,醒目而活泼,显示着工厂生产十分发达,富于旺盛的勃勃生机。而其实呢,厂房只有三座,职工不过百人,产品只是给外地一些自行车厂家生产非常单一的零部件,完全靠“共产主义大协作”过日子。那时工厂的景况,绝对算不上富足,但也能混个温饱,工人虽然不盼着挣大钱,却也不为物价上涨提心吊胆。中国的老百姓,喜欢图个安定。

开创郛郭地区自行车制造厂基业的原厂长而现在业已离休的七旬老人戴明星与身穿便装的姜博襄从唠家常的方式开篇进而转入对史曼其人的追溯。

那年月的工厂与工厂之间的关系,虽然不象现在一样变成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看谁能淘汰谁,一切都在钱字上做文章,但是也需要一定的门路。那时还很少使用“走上层路线”这个词儿,叫作“有门头儿”。不然,人家干啥平白无故把一些生产项目常年匀给你干?

郛郭地区自行车制造厂所以能支起摊子全靠副厂长兼业务科科长范丁苟有门头儿。

他有两门贵亲,个姨夫在北京当什么部长,一个舅父在外地一家自行车厂当一把手。所以,范丁苟是厂子的顶梁柱,全靠他支撑。只要他甩手不管了,厂子非垮不可。就等于厂子里的百十号人从他嘴里讨饭吃,谁都高看他一眼,更谈不上招他惹他。

副厂长的头衔是他点名要的,业务科长才是他的正经差事。由于生产项目全靠他联系,所以他一年当中一半儿以上时间在外面跑。

要论起范丁苟的人来,怎么说呢,用老百姓常用的话讲,叫作要人才没人才,要长相没长相,而且还是个病殃子。他不仅长得尖嘴猴腮,人称“武大郎第二”,并且患有严重气管炎,整天价齁巴带喘,三十又二,还是个老光棍儿,雅称“老处男”。

谁知,那年他却撞上了大运,从外地领回一个媳妇来。

这女人看上去也就是二十来岁。高高的个子,就是显得身板单薄了点儿。肤色黑糁糝儿的,五官却很秀气。虽然面容苍白而憔悴,眉头还带有许些幽怨和愠怒,却又遮不住她那诱人的魅力。她穿得很朴素,藏蓝色的的卡上衣,下身是黑色凡尔丁裤子,这样一来又给人一种质朴和典雅之美。

其貌不扬的范丁苟居然娶了这么个漂亮媳妇,在自行车厂不啻于落下了一颗重磅炸弹,立刻引起一片哗然。谄媚的祝贺,惊诧的欢笑,狐疑的恭维,妒嫉的赞美。但不管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有一种感觉是一致的,即好端端一朵鲜花插在一堆牛粪上,真是他妈的范丁苟家的祖坟上冒开了青烟。

中国的老百姓别看搞科学发明没多大能耐,但杜撰起闲话来那是编得有板有眼,一听就象真有其事似的。

范丁苟把这个秀气的女人领回来没两天,离奇古怪的闲话把厂里百十号人的嘴就塞满了,如果那个写书的人搜集一下足可以编成一本可读性很强的畅销书。

有的传闻这个女人是范丁苟在北京当部长的姨夫到西北地区很穷的大山里视察工作时给他领来的;有的传说这个女人曾经是范丁苟那个在自行车制造厂当一把手的舅父象的保姆,后来被他舅父糟蹋了,他舅父怕时间长了纸里包不住火,于是就给了女方一大笔钱,把这个女人就送给了范丁苟;还有的风闻这个女人本是个有夫之妇,因为连年天灾人祸,在家实在活不下去了,便跑了出来成了盲流儿,恰巧有一天撞见范丁苟,范丁苟见她有几分姿色,就用小恩小惠拉拢她。她呢,见范丁苟手里趁钱,就答应嫁给他,想着等到把范丁苟的全部存款拿到手,再趁范丁苟出差的时候逃走,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那么这个女人叫什么呢?据范丁苟讲她姓史名曼,乳名叫瑞贞。

范丁苟将史曼领回来,来了个明媒正娶,婚礼上大摆筵席,还不知从什么地方借来一辆华沙牌轿车,并且披红挂彩,他和史曼坐在车里,在城里大街小巷转了一圈儿,史曼也着实风光了一下子。

范丁苟和史曼度完蜜月,就把她安排在厂里当了工人,还是以工代干,在厂工会负责办点儿杂务事。工人们虽然有意见,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因为谁都怕把范丁苟惹恼了,他一尥蹶子不干了,大家的饭碗也就保不住了。

可是,史曼跟范丁苟结婚不到两个月,肚子却象个吊葫芦似的鼓起来了。据女人们说,史曼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6个月了。

“我早就觉得这个女人不正经,不然怎么会嫁给范丁苟?”

“说得是呢,她肚子里怀的那个孩子肯定是个杂种,说不定还是范丁苟舅父的哩!”

“范丁苟再过两个月就能抱上儿子了,这倒也省事儿。不然,你瞧他那个赖样子,想要儿子还要不上呢。”

一时间,厂里又围绕着史曼和范丁苟掀起了第二个冲击波。波及面之广,冲击力之强,较之第一次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范丁苟呢,他每天跟史曼钻一个被窝儿,当然知道妻子已身怀六甲。他不但对史曼情爱如初,而且还不遗余力地为她“正名”,声称史曼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种儿,理由是他跟她正式结婚前两个人在外地早就睡过觉了。

你甭说,范丁苟这个说法还真能堵住别人的嘴,因为他常在外边联系工作这是事实,而且他说得又有鼻子有眼儿。如果那个不信的话,就去调查嘛,你花得起路费吗?

然而,范丁苟并没有得意几天。不久,如狂飙天降般的“文革”开始了。即将分娩的史曼不仅脖子被挂上丁破鞋,满头的秀发也被剪成了“秃瓢儿”,而且做为她的保护伞的范丁苟也被打成“走资派”而被造反派夺了权靠边儿站了。

那年头儿,好象一夜之间都返祖归真,变成赤裸裸的动物,似乎体内积淀了几千万年的兽性以千倍的怨气和百倍的仇视疯狂地发泄了出来。史曼这样一个体内还怀着一条小生命的弱女子,对于车轮战似的批斗会和自己一面敲锣又一面高喊“我是破鞋”的游街,怎么能忍受得了呀!在一个月时间里,她一次用裤腰带悬梁,一次用范丁苟过去刮胡须的刀片企图自戕而结束自己的一生,但都被奇迹般地抢救过来了。人们都说她的命很硬,大难不死会有大福。

可是她的福又在哪儿呢?

不久,神通广大的造反派搞来了几份材料,在已经被“打倒在地”的史曼身上又着实地踏上“一只脚”,从此她将“永世不得翻身”。

“走,老姜同志,我带你到厂里保卫科看看史曼那几份材料去。”原厂长戴明星介绍到这里,起身就走。看来,这老者年轻时一定是个火爆性子,做事干练,手脚麻利。

“好。”姜博襄急忙站起身来,紧随其后。尽管他的行动已经做出反响,再锐什么也是多余,但他还是礼貌地应了一声。

“秦科长,把史曼当年那几份材料找出来,叫这位姜同志看看!”戴明星刚迈进保卫科的门就大呼小叫,那口气似乎他还是当年的厂长。

“好,我马上就找。老厂长,您坐。小赵,给老厂长沏杯茶。”被戴明星称为秦科长的年轻男子满脸放着笑,那坦露着钦慕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做作和伪装,也没有搪塞和应敷的虚假,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挚诚。看来,戴明星虽然已经从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了,但威望不减。

“这是史曼的整个档案,您请看吧。”秦科长恭敬地将一份不薄不厚的卷宗放在姜博襄面前。

“谢谢。”姜博襄点头致意。

姜博襄接过史曼的档案,翻开,首先扑入他眼帘却是一份西安市新城区遣送史曼批示表,而且是个抄件:

呈请遗送批示表

姓名:史曼 别名:不详 性别:女 年龄:18 家庭出身:贫农 籍贯:陕西省富县人 民族:汉 文化程度:小学 政治面目:群众 拘押时间:1965.4.10

主要犯罪事实:

该自称烈士遗孤,父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牺牲(实为被俘叛变)。其谎称来西安寻亲,未找到,因饥渴难耐,在商店趁售货员不备时,不仅偷了糕点,还扒窃顾客20元钱,当场被人抓获。后送分局,经审查该人承认自己偷盗行为。

经与当地有关部门联系,介绍史过去没有这种劣迹。在批示栏目里,写有:遣送当地处理

分局长 张河运

(盖公章)

经办人 孙家山 1965年4月13日

姜博襄又翻过一页,虽然标题是《调查记录》四个大字,但他粗略地浏览了几眼,竟然没有写明调查人和被调查人是谁,内容也有些含混不清:

调查记录

………

问: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答:叫史严氏。

问:她没有具体的名字?

答:不清楚,是不清楚。从我记事儿起就没听过有人叫她叫什么。

问:你妈就生过你一个孩子?答:不,我还有个妹妹。

问:你妹妹比你小几岁?

答:六岁。

问:你妈从丹东回到陕西后干什么?

答:听说给省城一个当局长的家里当过三年保姆。

问:你妈什么时候生的你妹妹?

答:从省城回到我们村没多久。

问:你妈给省城那个局长当保姆时你在哪里?

答:在我外祖母家。

问:那时你没有爷爷奶奶么?

答:几年前都饿死了。

问:你到省城来干什么?

………

姜博襄不想此时此刻在这个《调查记录》与那个《呈请遣送批示表》中间寻觅一种内在的联系,便急于往下看。紧跟《调查记彔》其后的是一份河南省新乡市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的摘抄件:

新乡市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

(摘抄) 刑审字第111号

被告,史曼,19岁,陕西富县人。贫农出身。因好逸恶劳,追求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方式,自去年二月以来先后流窜到西安、天水、郑州等地,从事偷盗和诈骗活动。今年四月十日因偷盗被公安人员抓获,但在遣送回原籍途中逃走。史恶性不但不改,反而又流窜到我市与几个流氓鬼混,从中索取钱财。本月二十一日夜晚在她又与一个流氓鬼混时被街道居民委员会的人员抓住。

史曼品质恶劣,已经构成了犯罪,应依法予以重惩。但惟念史曼身患疾病,故决定从轻论处,判她有期徒刑一年(监外服刑)。

新乡市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

主任审判员 吴大光

助理审判员 朱庄广

书记员 陈信明

1966年×月×日

摘抄人 石雄杰 风雷激战子兵团造反司令部战士

再往后呢,是几份史曼的《认罪书》。不仅内容十分空泛,而旦都大同小异。除了重复前面几份外调得来的材料中涉及到的劣迹外,充斥全篇的都是抄写的《毛主席语录》中的有关段落和“我有罪,我罪该万死”之类的套话。

姜博襄看到这类材料,联想到自己在“文革”中的遭劫,不免噤若寒蝉,同时顿时产生一种逆反心理,觉得这类材料完全是“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产物,没有多少真实可言。

予是,他合上史曼的档案,表情凝重的脸上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心绪,象关切又象忧虑地向刚刚结束与秦科长交谈的戴明星问道:“这个史曼后来怎么样了?”

戴明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多皱的脸上布满难言的惆怅,身子往桌外一移,两片高高耸起的嶙峋肩胛,象两座陡峭的山峰一样把那颗银丝稀落的头颅夹在中间,好象在深不可测的沟壑中寻找失落的一种记忆:“唉,还能有她的好日子过么?他丈夫范了苟不久听说他那个在北京当什么部长的姨夫被打成‘走资派’后发配到干校劳动改造去了,他那个在外地一家自行车厂当一把手的舅父被造反派批斗时想不开跳楼自杀了,张耆大嘴嚎开了,结果一口气没上来,生是被痰憋死了。史曼听说丈夫死了,疯了一样地见人就咬,抓到什么摔什么,当天就不见了。造反派组织虽然派人曾四处寻找,连个影子都没找着。我琢磨,她不是死了,就是隐姓埋名藏起来了。唉,这个女人哪!”他说完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好象他寻找的那个失落的记忆已经是永远地失落了,有忆旧引发的郁伊,也有对蹉跎岁月的悲哀,还有就是一个老者对故人的思念。

是呀,史曼,你现在在哪里呢?

省外贸局。

这是一座拔地而起的新型框架式塔楼。样式新颖,鱗次栉比的大型玻璃窗一贯到顶,在阳光照耀下熠熠闪光,通体银白,颇象一座巨型冰雕,分外耀眼。而在它的周围,依然是狭窄的街道和低矮的老式房屋,所以它愈发显得鹤立鸡群,高傲得象个无与伦比的公主。

第八层楼的第八号办公室,何泽一本严肃地聆听省外贸局保卫处副处长高达良哼哼哈哈地介绍情况。

这位50岁开外的副处长高达良,矮墩墩的身材,偏圆的脸盘上嵌着一双猫似的眼睛,浓密的落腮胡子罩在大嘴岔儿上,一瞪眼,一闭嘴,活脱脱一个电影《平原游击队》中的“松井”再世。

据他自我介绍,他也是行伍出身,不过是个“解放战争没摸枪,抗美援朝没过江”的“火头军”,从戎16年,与柴米油盐打了16年交道,转业时还是个司务长,统率两个炊事员加一个饲养员。转业后来到省外贸局保卫处,虽然革命资历不浅,但由于当一把手缺乏领导才能而当办事员又缺乏活动能力,所以给了他个“大事不用管、小事不用干”的副处长职务,并且是双10年一贯制,从转业到现在职务一直没有晋升。他呢,也从来不计较:“一个放牛娃,变成与县太爷平起平坐,要不是共产党……”他常常以此聊以自慰,可谓知足常乐。然而,大凡这种人不是十足的草包也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之徒。对于这种于事业无补的人应该以渎职罪论处,或与贪污盗窃同罪。不矫枉过正,将会庸才误国!

“你说的这个史曼嘛,我也没见过。你又问她是怎么来的,我也说不清楚。这样吧,我们这里有她份档案,里面都有些什么,我也没看过。你瞧瞧吧,有用没用就是它了。”高达良叫一个女办事员将史曼的档案找出来,往何泽面前一放,一侧身,翘起二郎腿,一边喝着酽茶,一边一字不落地默念着昨天已经看过两遍的报纸。

“他娘的,现在一些机关特别是政治部门象高达良这号儿的还真不少。尽管上边天天喊叫要精减机构,可他们就象屁股底下坐的是石头墩子,再精减也动弹不了他。莫名其妙!”何泽看着高达良那胖得象有些浮肿而愚态十足的脸,听着他那纯属百分之百废话但又不乏官气腔调的介绍,心里不住叫苦不迭,感到已经大失所望,同时又凭添了一种杞人忧天般的焦虑。可是,当他听到高达良说有史曼的档案时,心里顿时产生一种起死回生的感觉,又觉得到这里来是不虚此行。但是,在他拿起史曼档案的一瞬间,心里又一阵发凉。他觉得这个档案怎么那样轻呀,轻得象片树叶,以至于他怀疑里面空无纸文。

而实际又是怎样呢?当然不能算何泽的感觉是对的,但也不能算他的猜测与事实相差甚远,甚至可以说十分接近,因为史曼的档案里只有一页纸。

但是,就是这一页纸,却无情地宣判了史曼在省外贸局的命运。

关于开除史曼公职的决定

(摘抄件)

原我局储运处办事员史曼(女),品质恶劣,道德败坏,早在两年以前在原局长锋××家中当保姆时就置徐己有妻室于不顾,肆无忌惮地多次与其发生性关系(据查史在这之前也有过这种行为),劣逐暴露后,在徐××由陕西调我局工作时,史竟较硬兼施,执意要徐将其带到我省,并安插在了我局储运处工作。史到我局后,非但不肯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反而恶习愈发澎涨,不仅对徐妻的劝说和阻拦置若罔闻,继续与徐发生性关系,而且还不知羞耻地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徐在办公室搂搂抱抱,打情骂骚,并当众声称自己是徐的情妇。对于史的这种丑恶行为,我局广大干部群众十分义愤,并强烈要求对她进行惩处。

经调查,史的劣迹属实。局党委认为,史的行为属于腐蚀我党干部,有意败坏我局的风气,性质是相当严重的。为此,特决定开除史曼的公职(原来就设有正式工作),不再留用。

省外贸局

(公章)

1981年9月5日

“高副处长,请问原来的徐局长叫徐什么?”何泽将这份开除史曼公职的决定反复看了几遍,似乎把每个字都要吃到心里,并象怪味豆一样咂模出特异的滋味儿,然后才意味无穷地抬起头来,向依然在读报的高达良问了一句。

“什么,徐局长叫啥名字,那材料上没写着?”高达良闻听惊奇地一撩眼皮,目光中带有一种指责的教诲。

“没有,徐字后面是两个叉叉。”何泽表示自己没有粗心大意地将那页纸向他眼前一亮。

“嗯。”高达良依然理由很充分地说,“材料上都没写着,我怎么能知道呢?你就知道有个徐局长不就得了嘛。”何泽苦涩地微微一笑,感到对于这个高达良大有一种“秀才遇到兵”的无奈,只得又转入另一个话题:“那么,徐局长是从陕西什么单位调来的呢?”

高达良一晃脑袋:“上司的事儿,是知道得越少越好,这是经验之谈。”

“那他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是不是因为与史曼的问题有关呢?”

高达良如法炮制地又是一晃脑袋:“我可没听到上边儿传达。”

何泽恼怒地白了高达良一眼,但还只能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否则岂不大为不恭。他感到懊丧极了。今天怎么偏偏遇到高达良这样的蠢货和糊涂蛋?要是早来一天或者晚来一天也许不会碰到他,别人总不会象他这样一问三不知,而且还时不时摆出一副“老革命”的派头儿,我在他眼里成了当然的“小字辈儿”。他不仅对调查史曼和那个徐局长的问题显得不上心,而且对我也缺乏应有的尊重和热情。碰上这么个老混蛋算是晦气透了!怎么一轮到我头上就那么令人败兴呢?真象阿Q说的“妈妈的”!我敢断定,吴程的调查一定比我顺利,而且还会受到盛情招待!

这一次何泽不仅有点自知之明,而且估计得还真不差。此刻在天马家用电器开发公司的吴程象个王子似的受到这个公司的女经理蔡燕燕的盛情款待。

谈话地点,在公司档次最高的会客厅。这个客厅虽然从外观看没有一楼那个客厅宽敞而气派,其实了解内情的人知道,一楼那个客厅是公司业务人员与一般客商洽谈生意的地方,公司经理蔡燕燕很少涉足。而蔡燕燕眼下接待吴程的会客厅,房间虽说小一些,但空调、沙发、地毯等也一应俱全,反而显得很精巧、雅致,就象一件微雕艺术品一样,越小越显得精美,艺术价值越高。蔡燕燕每次会见外商和国内一些公司头面人物都在这个客厅,这样一来就增加了这个客厅的身价。所以,看待一个场所的身价高低不在于它本身的大小,而在于它主体以外的因素,就象人们在中南海的怀仁堂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较之在人民大会堂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似乎觉得规格要高得多又荣幸得多一样。

蔡燕燕在与吴程交谈中,还特地叫服务员端来可口可乐、香槟、西瓜和冰激灵。这种招待规格完全是“国际级”的,只有与外宾洽谈生意时才可能享有如此殊荣。难怪那个服务员在给吴程送饮料时惊奇地打量了他几眼,那异样的目光就象人们第一次看到空运回来的徙居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而原本就是中国的“土特产”的野生种“四不象”似的。

那么,年轻的保卫干事吴程以什么手段赢得蔡燕燕垂青的呢?

“请问,您是蔡燕燕同志吗?我姓吴,叫吴程。今天下午两点我到阁下的公司前去造访,希望不要令我遗憾。好,届时再详谈。”

“喀嚓”一声,吴程毫不拖泥带水地把电话耳机放下了。

正值花信年华的天马家用电器开发公司女经理蔡燕燕上午刚刚步入她的经理办公室,还没有来得及审阅秘书放在她:案头的几份定货合同协议书,就接到这个令她颇费思量的电话。

从来电话的声音判断,象个年轻男子,而且还透着一种男子汉的性格力量,这种只能意会的力量足以使年轻女人心旌摇动。既不是阿谀奉承,又不是放荡不羁,而是声音里含蓄着一种慑人心魄的征服。征服什么呢,又说不清楚。

“这家伙,一定来者不善。”蔡燕燕一反常态地有点儿心绪不宁,坐立不安。她马上通知小会客厅的服务员准备好饮料,并又通知公司门口值班人员当得知一个名叫吴程的人来到后立刻通知她,并且直接将他送到小会客厅。

可是,当吴程下午两点准时步入小会客厅时,蔡燕燕已经在小会客厅里恭候了。

“大概你就是恭维地称我为‘阁下’的吴程同志了吧?请坐。”蔡燕燕见吴程不仅长得是个标准美男子,而且言行举止倜傥风流,心里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敌意,话语中也就带有明显的嘲弄意味儿,并且说完向会客厅左侧的屛风喊了一声,“小赵,把收录机打开。”然后又扭过头向吴程莞尔一笑,“我喜欢在音乐声中与人谈话,不知你习惯不习惯?”

吴程洒脱地与蔡燕燕相视而坐,表现东方男子汉憨厚大度地微微一笑,话岀口藏锋敛锷:“不能说不习惯,也不敢说太习掼。不过,音乐是感官生命和心灵生命的媒介,我愿与蔡经理一起感悟音乐的灵性。”

就这一句谈吐不凡的话,蔡燕燕就觉得心灵里得到一次沟通,同时也受到一次震慑,但高傲的生性告诫她不能轻易在这个英俊的男子面前失去进攻的锐气。于是,她表示悲哀地说道:“听人说,欢喜音乐的人大都比较孤独,使人觉得很难接近。”

“不,我觉得生性与音乐没有必然的联系。但喜欢音乐的人大都把音乐奉为艺术的圭臬,因而他们更需要知音,更需要理解,其中还更需要爱情!”吴程在说这番话时,没有讲演式的拿腔作调,也没有辩论式的敌作诙谐,更没有说相声式的油嘴滑舌,而是象知心朋友谈话式的倾吐心曲,并且随意挥洒。

“看来,你不是个买卖人。”蔡燕燕说着斟了杯香槟酒,慢慢地吮吸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直射到吴程的眼睛的深处。

吴程也斟了杯香槟酒,也慢慢地吮吸着,一双汉子般的目光大胆地射在蔡燕燕的脸上。

论姿色,蔡燕燕不敌小天鹅宾馆的康蒂;论魅力,蔡燕燕不及瞀备区副司令员顾霖元的千金顾斐斐。虽然她那圆型脸上细细的眉毛用黛色画笔勾过,不大的双跟经过整容而变成了双眼皮,粉红色低领真丝衫愈发烘托出那高耸的胸脯,也不能不说她的话语中带着女人的娇柔,但是总给人一种经过精心修饰的感觉,缺乏自然之美。是不是自己的审美标准太苛刻了?吴程问自己。回答是:有点儿。

“我倒想看看蔡经理的眼力。”吴程怕叫蔡燕燕看岀自己思想在开小差,急忙呼应了一句。

“你象个政客。”

“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你的得分还是100.”

“你大概已有所闻,我这个人素来与政治无缘。”

“你没意识到,你所以能开办本公司不正是一种政治的派生物么?”

沉默。但并不尴尬。

“赏你杯可口可乐,这可是正庄儿美国货。”

“但我并不感激,因为这是我应得的报酬,就象马拉多纳理所当然地将第二十三届世界杯国际足球赛冠军的奖杯高高举过头顶一样。”

“你倒自我感觉良好。”

“自信心是男子汉的脊梁。”

“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请问,贵公司是否有个叫史曼的?”

“有。”

“她在公司具体干什么工作?”

“她没有固定差事。她在我们这儿算自由人,来去随便。”

“这是你给她的特权?”

“不,是钱给她的。”

“她既然不在公司上班,怎么给你们创造财富?”

“你这句话只能给你个最低分。”

“你是说她在外面还有其它生财之道?”

“这句话可以及格。”

“她什么时候到贵公司工作的?”

“今年一月。”

“是经人介绍还是毛遂自荐?”

“这号人,当然有来头。”

“肯不肯透露点内部情报?”

“我这里除了一些研制项目和一些市场讯息是暂不公开外,其它无秘密可保。史曼到我们公司来,是当地党、政、军的头面人物找了我们家老爷子,我们家老爷子又找了我,我一点头就决定了,仅此而己。”

“史曼的‘进山礼’是什么?”

“虽然没象杨子荣一样带来联络图,可也搞了100台18吋春雷牌彩电。”

“投资不算多嘛。”

“这仅仅是物资的,还有比物资更重的呢。”

“有战略眼光。佩服。”

“请不要破坏我们首次见面你给我的良好印象。”吴程明白蔡燕燕是指不要对她进行恭维,否则他在她心目中确立的印象将会扭曲变形。于是,他站起身来,告辞地说:“占用你不少时间,谢谢你的支持。”

“别客气,因为我见到你感到很高兴。”

“我也为此感到很荣幸,因为我们自始至终没有使用一个‘您’字。”

“什么时候还到敝公司作客?”

“那就请你记住,我的住址在警备区招待所一号楼,电话2568.”

“也请你记住,记具体日期和记具体数字是女人的天赋。”

转天,当何泽羡慕地追问吴程用什么决窍能够如此迅速博得蔡燕燕的青睐时,他却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地背诵了尼采的一句名育:“去找女人吧,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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