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是任何动物赖以延续生命的第一本能,出生后什么都没学会必先学会吃,否则将一命呜呼。牙齿在吃的过程中首当其冲,相当于粉碎车间,使食物得以顺利地进入食道,协助肠胃完成第一道工序,这是非常硬性的工作。物种的多样性决定了牙齿种类和作用的千姿百态、百花齐放。食草类动物强化了咀嚼功能,甚至有反刍现象,翻过来倒过去,不厌其烦地在那里磨牙;食肉类动物的牙齿突出了武器的特征,像毒蛇和鳄鱼的牙齿只做凶器使用,食物反倒囫囵吞下了之,省略了咀嚼,那些龌龊活儿让胃肠们去干了。毕竟,猎取食物比消化食物更要紧。而在漫长的历史进化过程中更出现了奇异的发展方向,比如大象的牙齿就颇有暴发户张扬炫富之嫌,太过招摇华贵,这一致命的进化选择致其几乎种族灭绝,教训深刻。
人类的牙齿作为武器的功能已丧失殆尽。泰森在拳台上情急之下以牙咬耳,绝对属于灵光一现,但是也属犯规。至于“以牙还牙”的成语,只是形象借代,现实生活中难见两人打斗起来,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的撕扯场面,那是骡马们的勾当。当然,人的牙齿也不是除了吃以外就百无一能:一笑龇出两颗小白牙的装饰功能,咬牙切齿的情绪宣泄功能,一副漂亮牙齿做牙膏广告的商业功能,但那都是它的业余价值。
我本来有一副朴拙而实用的牙齿,对于喜爱吃嘎嘣酥脆、硬、甜食物的我是良好的配备。但最近和谐局面被破坏了,从小骚动到大动乱,最后发展到敌我矛盾,严重搅乱了我的生活秩序,非“清理革命队伍、拨乱反正”不行了。
少不更事时,学着大人用稚嫩的牙齿去啃坚硬的甜秆儿,掰活了门牙,造成牙齿里出外进的不雅排列,就这样一直立此存照。咱是凡人,也没必要进行装修、矫形,倒也无妨生活质量。最近出事的是躲藏在幕后的食牙找麻烦了,要知道这些家伙在牙齿世界都是要员,没它们默默无闻地干活儿是玩不转的。为平复事态,我耗费了大量财力和时间,承受极大痛苦和麻烦,生活幸福指数呈自由落体下降。责任追究起来还是自己失职,养痈为患,隐患的种子早就埋下了。年轻时刷牙马马虎虎,残渣余孽没有清理干净,有时牙缝塞得胀痛,用火柴杆捅一捅了事,致使牙缝藏污纳垢,久之发生了腐败。人非动物,印度尼西亚的科莫多龙就把满嘴的腐臭和泛滥的细菌作为武器,它不必像狮子那样玩命地与猎物狂撕乱扯,只需偷袭猎物一口,即便大如水牛者也必感染致败血而死,成为它的美餐。你看,这腐臭也是有利用价值的。人就矫情多了,吃了东西不刷牙漱口就要口臭,发生腐败,牙齿不保。
原始人食物颇杂且生、硬、冷、脏,牙齿的负担极重,进食后只用树叶或草茎揩一揩了事,患牙疾的概率一定很高,患了牙病也没什么医治办法,只能一拔了之。拔牙也没有麻醉手段,生拔硬拽,很痛苦的。没了牙齿几乎等于死亡,所以古人的寿命短。据考证,刷牙是从晚唐才在上流社会中流行的,到宋代才在民间普及。即便到现在,真正掌握正确的刷牙方法且持之以恒的还是少数人,我以前是站在大多数人群之中的。
我的牙齿就这样被慢慢蛀蚀了,釉质层失去光泽,然后细菌们耐心而坚韧地在牙的骨质层掘进,工夫不负有耐心的细菌们,厚厚的骨质终于被穿透,神经就暴露出来了。牙疼本应引起我的高度重视,可我还是采取忍让、迁就、妥协的绥靖政策,用止疼等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蹉跎岁月。不久,疼痛达到让我“废寝忘食”的地步,不得不去哀鸿遍地的医院,大夫架起潜望镜似的东西观察良久说:“来得太晚了,这颗牙已经没救了,应立即拔掉。”我想:人不像鳄鱼牙齿可以再生,这是有限资源,还是慈悲为怀,能保则保吧,杀灭神经保留了一颗死牙。过两年牙龈萎缩,牙已松动,旁边的牙齿也被它拖下水。而且,左边牙齿这样长期怠工只好把咀嚼任务全部交给右边的牙齿,造成右边牙齿劳损严重。大夫说如不尽快恢复牙齿功能,会使脸部肌肉萎缩和不平衡。虽然我不是明星,也不是什么品牌的形象代言人要靠脸蛋吃饭,但脸部形成国土地形般西高东低的走势也不雅观。而且咀嚼功能弱化,将直接导致胃的负担加重,消化不良又造成营养不良,影响身体健康,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我狠了狠心,采取果断措施,该拔的毫不吝惜地拔掉,该补的补,该种的种。好家伙,锛、凿、斧、锯、刀、钻一起上,木匠、铁匠、瓦匠的功夫轮番施展,我的口腔成了牙医施展十八般武艺的练兵场。金属钻头沙啦啦在牙床上钻眼打洞,医生的两手恨不能把我的嘴巴变成大门,嘴唇也弄出了血,颇有些野蛮操作的意思,置我的多次手语抗议于不顾。经过医生的一番打磨、平整、上螺丝、戴牙冠,我快成了机器人了。
其实,父母遗传基我的牙齿本质尚好,能陪我寿终正寝也未可知,走到今天的局面完全是咎由自取。如果当年勤打扫门庭,及时清理牙秽,即便出了些小问题,早敲打敲打、处理处理,也不至于形成大案、窝案,倒下一大片。是自己姑息养奸,未能防患于未然。
这让我想起扁鹊和蔡桓公的故事。扁鹊第一次见到蔡桓公,说您有些小毛病,应调理一下,桓公以为扁鹊是像赵本山那样的“大忽悠”,不听。过十天扁鹊又见到桓公说,您的病已到肌肤,再不治会加重,桓公还是不睬。再过十天扁鹊又对桓公说:您的病已到肠胃,再不治就危险了!桓公生气地拂袖而去。不久桓公身体疼痛,派人去找扁鹊,扁鹊说:皮肤纹理间的病用热水敷就可治好,肌肉的病用针灸也可治好,胃肠的病用汤药也能治好,现在病入骨髓,已无法医治了。扁鹊躲避到秦国去了,桓公不治而亡。
咱不是蔡桓公,没有人对你的小恙婆婆妈妈、不厌其烦地提醒。即便你主动到医院“投案自首”,哪里去找扁鹊那样高明而又负责的医生?一番排队、挂号、划价、缴费,全面的常规检查、化验,跑得你不胜其烦,心力交瘁,血灌天灵盖,没病也得病。若倒霉遇到心不在焉的医生,把好牙当坏牙拔掉的事也时有发生,医患官司很烦的。话又说回来,牙病毕竟是小恙,即便牙齿全部下岗,最多落个老无齿,喝些残羹剩饭,好歹还可以苟延残喘,无性命之虞。还可以打造一副假牙,既美观又实用,省了多少牙膏啊!当年蒋介石不是满口假牙吗,也没影响人家当委员长,只是西安事变时丢了假牙,吃饭有些小麻烦,又不愿向看守的士兵说明,大家还以为他绝食呢。但如果得了别的大病、绝症(现在环境污染和食物毒素厉害,癌症的发病率愈来愈高了),像蔡桓公那样的态度就危险了,遵医嘱早治疗也许就好了,非到病情严重了,再去求医,纵然是神医也不能再生,晚矣!
世间的事儿往往隔行不隔理,只是我们往往都忽视了这些规律和道理:凡事还是小洞早补,免得大洞受苦,想补晚矣!
201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