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视里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一头强壮的长颈鹿遭到一群狮子围攻。长颈鹿虽然不似野牛的狂暴，没有大象的吨位，缺乏羚羊的迅捷，但它是动物王国里的高人、绅士。四条长腿颇似武松手里的哨棒，挨上一家伙定叫你脑浆迸裂，高大的躯体像一座空中堡垒，真正的只能高瞻而远瞩之士。狮子在它面前简直就是侏儒，但这些嗜血的家伙天生一副好胆子，又倚仗数量优势，“猛虎亦惧群狼”。长颈鹿以蹄击地，震慑狮群，狮子是游击高手，避实就虚，后路包抄。几番辗转腾挪，长颈鹿撩开长腿走为上计，这正中狮子们下怀，运动战比阵地战更能发挥它们的群体攻击优势。就在长颈鹿的步伐稍迟缓的瞬间，四头勇敢的狮子像蚂蟥一样攀缚在长颈鹿的四条腿上。完了，我为这仪表堂堂的长颈鹿惋惜，这样健美高傲的生命将成为狮子的美餐了！动物世界里将少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然而，奇迹出现了：长颈鹿忍着剧痛，像搬运沙袋的大力士，拖着四头狮子磕磕绊绊，倔犟前进，每一步都是从死亡魔窟向生的跋涉。最终，狮子们为长颈鹿的坚持所震慑，体力不支，悻悻地退到一边大口喘息去了。长颈鹿扬着它高傲的头颅，迈着绅士的步伐，以胜利者的姿态撤离了战场。我为长颈鹿击节叫好！
经过殊死搏斗，长颈鹿消耗极大，满身臭汗，急需补充水分。它来到水塘边，几次试着像往常一样曲起前腿或大幅度劈叉，都不成功。它的腿被狮子咬得肿胀，疼痛得已经不能弯曲，几次努力都失败了。我一直在心里默念：向水塘里前进一步！然而，它的惯性思维限制了它的行动。徘徊、尝试，长长的颈项也帮不上忙，始终触不到水。最后，它黯然地离开了水塘。最终因它脱水而死，狮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顿美餐。长颈鹿的命运令人扼腕。
这一步的距离决定了生死，智慧比力量和勇气更重要！
小学课本上有《乌鸦喝水》的故事，想不到那黑不溜秋的家伙竟绝顶聪明。其实动物界不乏智者：非洲猴子在干旱季节，在塘边掘坑汲取渗出的水，有效回避了被鳄鱼掳去的风险；猿类等动物用石头敲碎果壳，用树棍儿做工具掏取洞里的蚂蚁和虫子。简单工具的制造方法已经被一些动物掌握；鸟会从高空抛下甲壳类动物摔碎以食其肉，食肉类动物们捕猎时有着千奇百怪的战术、谋略……我们有时以貌取“人”，忽略了它们的智慧，动物的这种灵光一现让我们倍感惊奇，正是这智慧的火花引导它们前行，如果有一天人类遭受灭顶之灾，一种新的动物进化成高等动物取代人类的地位，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为什么猿进化成了人，而现在还有很多猿类幽闭山林之中呢？人类的祖先决然地从树上走向了陆地，而坚持生活在树上的那些保守的猿猴们，拍着装饱果子的腹部，看着歪歪扭扭直立起来、怪模怪样渐行渐远的同类的背影发笑。
那迈出的一步在人类进化史上是惊天动地的事件。
常在一些便池前看到这样的提示：上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报载，某出国考察团在宾馆洗手间见到类似的中文提示，且唯有中文。强烈的民族自尊心驱使他们愤然向经理抗议种族歧视！经理略微沉吟片刻说：“经过宾馆工作人员半年时间的跟踪调查显示，便到池外的只有中国客人，这只是一个简单而具体的问题，请不要上升到种族歧视的高度。”这确实让人赧然。国内类似的尴尬亦不在少数：街角旁若无人的便溺者，高速公路边的“天女散花”，横冲直撞的抢行，公共场所肆无忌惮的喧闹，垃圾飞扬的街市……
长颈鹿能狮口逃生源于勇武，生而复死由于智弱。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智慧始终像黑暗中的明灯牵引我们从愚昧走向文明。即便是战争这种你死我活的角斗场，博弈的也往往是智慧，勇力降其下。蚩尤是中国远古的战神，九战九捷于黄帝，最后还是被黄帝的大将应龙水淹而智擒；项羽勇力过人，“力拔山兮气盖世”，恨天无把，恨地无环，最后却败在小个子韩信手里，颇令李清照们愤愤不平。坐四轮车摇羽毛扇的诸葛亮成为国人智慧的化身，如果他在战场上像许褚似的赤膊抡起大刀、蛇矛，中国就少了一个智慧崇拜。我喜欢读春秋战国故事，因为那里有太多纵横捭阖的智慧图腾。鬼谷子的学生，纵横家张仪、苏秦硬是甩开三寸不烂之舌重组动荡纷乱的政治格局，其智慧的能量胜过核威慑。这些智慧的茂盛繁衍，产生了世界闻名的兵法，影响直至现代，而且范畴遍及军事、政治、经济、外交乃至情场，无所不在，令傲慢的现代人折服。
2008年世界兴办智力运动会。我总觉得这种叫法有自卖自夸之嫌，无疑贬低了其他体育项目。田忌赛马给我们一个经典的案例，一个小的战术调整改变了比赛结局，这不是智慧是什么？我们把足球运动看成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玩意儿，国人总愤愤于十三亿人中为什么愣挑不出十一个优秀足球运动员。曾有一位国字号足球教练成功心切，很有创意地提出足球队员要有“疯狗精神”。太赤裸，太震惊了。他调教的那群“疯狗”倒是在球场狂踢乱踹，然而，在那些训练有素的“洋狗”面前还是被打成病猫，丢人现眼又输球。说是人种问题吧，面对同属亚裔的韩国足球竟几十年不胜，也算创造了一个体育史上的奇迹。据调查，韩国国足运动员都看过《三国演义》，多者看三遍。我不知道我们国足运动员看三国的遍数是多少，但他们从小就走了“职业化”道路，基本放弃了学业，文化水平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和国外运动员比起来，人家许多项目都属业余选手，基本都是在读大学生，这可能也是诸多差距之一吧？
我这么说肯定会惹恼许多人：我们的青少年足球的成绩可以和足球发达国家一拼。是的，我也曾为此充满憧憬，假以时日，这帮孩子长大了，或可一飞冲天！然而等到那些青少年成为老爷们儿进入国家队，颓势依旧。我们也快等得胡子白了。为啥呢？无非是把年龄改一下，以大打小，不知这是不是从田忌赛马中得到的启迪？上海世博会排队熬人，大老爷们儿装残，租坐轮椅，解决了两个人的进门难题，这种“智慧”的火花却闪在愚昧之门。开车抢红灯、挤车拼体能、鲜鱼用福尔马林保鲜、加些三聚氰氨以提高奶粉的蛋白含量，瘦肉精、毒大米、硫磺熏蒸……商场如战场，兵者诈术也，道眼多了去了。让人因之而战栗，担心返祖现象会在进化中复辟。
智慧是命运的征服者。个人命运与慧、愚的关系自不待言。人类是群体性很强的动物，一个好的领头人可以影响一个群体的命运，一个坏的领头人可能给群体带来厄运。一个朝代的建立和兴盛总与一个或几个智慧皇帝关联，而一个王朝的衰落和灭亡也总与一个或多个昏聩的帝王攸关。然而，一个人主导了一个国家的命运，不论他开明或愚钝都不是文明阶段的标志，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用群力者无敌于天下，用群智者无畏于圣人。
大跃进时提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劈山造田，大炼钢铁，千百万人与大自然较上劲儿，提出赶英超美的豪言壮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决心之大可比破釜沉舟，但还是吃不饱穿不暖，还不如改革开放后提出的一个联产承包解决问题。错批了马寅初，多生几亿人口，成为经济发展的大包袱，并非“只要有了人，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一个“文化大革命”让人们更没有“文化”。
经常看到一些地方今天路修好，明天又挖开了，所以智慧的老百姓出主意：给马路装上拉链，那就方便多了。巨资修建的立交桥没用几年拆掉了，让人心疼。把多年生长的冷杉树放倒了再栽银杏树，不知冷杉树冲撞到哪路神仙了。我生活过的一个城市原来把柳树作为市树，后来挖掉栽了杨树，杨树也不错，之后杨树被龙爪槐取代，颇有群龙狂舞的架势。现在是山楂树，山楂也好，红彤彤的果实很美。几十年过去，小树还是战战兢兢地在那里，还不知什么时候被废掉呢。刚通车的高速公路马上又封路维修，刚建好的楼房马上打补丁……到欧洲看人家街区的百年老树比比皆是，几百年的楼房历久弥新，这些老外太保守了，缺乏砸烂旧世界、推倒重来的创新精神。如果牵强地说这是智和愚使然恐怕偏颇，必有奥妙，站在圈外说话难免有门外汉的懵懂。中国人口多，大家都要吃饭，干大事业交点儿学费也很自然，谁也不是生而知之嘛。
写了这些话，就算是为长颈鹿祭奠。同时也希望我们的同类都能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
2010年8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