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老不看《三国》，少不扯《西游》。禁忌往往发酵为偷窥的原动力。年少时，我借到一本《西游记》，字还识不全，囫囵吞枣地饕餮一顿。一条西天路，妖、魔、鬼、怪、狐，这世界真是乱糟糟的，亏得有了个孙悟空，他是正义世界的终极拯救者。孙悟空成为我心中的大英雄。
近日再读《西游记》，感觉截然不同。唐僧师徒们舞耙弄棒地一路西行，历经大小百十战，从发现敌情到结束战斗，完胜的战例并不多。虽惊险却乏经典，磕磕绊绊，除了对付人间的几个强盗干净利落，其余十有八九先被妖怪实施了擒首行动——头领唐僧被生生掠去（颇似宋朝的徽、钦二帝）常常在关押地“坐井观天”。三个武僧也好不到哪里去，无数次被俘，几乎全军覆没，要不是妖怪们总是磨磨蹭蹭，要等老妖们来共品唐僧肉，怕唐长老的肉身早变成妖精们的能量了。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重要“人犯”还要来个杀无赦、斩立决，以除后患。要扭转战局，往往是孙悟空变个小虫什么的逃掉，搬来天兵天将解决了战斗，模式大体如此。虽说结果胜于过程，但成了被俘专业户终归不光彩，有悖于我们以前“宁死不当俘虏”的观念，真要遇上什么政治运动，麻烦就大了。
按说这组西征军兵强马壮，人人英雄，个个豪杰，都是有来头的。唐长老是十世金禅子转世。孙悟空是亦精亦怪，大闹天宫，天翻地覆，连阎王爷都被他打得钻桌子，受招安做了齐天大圣，虽是一个虚衔，也是肥缺。他不识时务又造起反来，还是佛界第一高手如来出手摆平的。老猪和老沙一个天蓬元帅，一个卷帘大将，即便不排除天庭亦可能有机构臃肿、领导职数设置过滥、选拔干部论资排辈、走后门、任神唯亲等等不正之风，但在天兵中能称将拜帅的会孬到哪里去？当然，二位因生活作风问题或破坏公物都曾受到撤职并被贬下界的处分，入道前有短暂的妖史，那也是妖中之妖啊，功力尚在。连那白龙马也是龙王的侄儿，非一般妖魔可比，哪个不是响当当的名字啊！按说这样一支名人加能人的战斗团队遇个妖魔鬼怪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怎么就老吃败仗呢？
且慢，这么说也未免武断，在那些失利的战斗中，好像和他们的武艺、战术、斗志关系不大，多是吃了些阴招、暗器的亏。妖怪们突然抖露出个什么宝物把兵器甚至人都吸进去了，或是拿出一串铃铛、小旗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摇一摇，你就磕磕绊绊晕头转向失去了战斗力，颇似今天的生化、原子等高科技秘密武器，非力战可敌。还是孙悟空通过黑、白两道的关系，侦得实情，请相关的神仙莅临，用法力先收了那宝物，剩下的妖魔鬼怪大多武艺平平，一顿棒子就打得呼爹喊娘。神仙们有时也会在关键时刻不请自到，骂一声“这畜生，还不现得形来”！声色俱厉，那妖怪不是他们的童儿就是坐骑，或是什么物件。待悟空们要打杀时，神仙们早收了它们去也，连打几下教训教训都舍不得呢。
人常说“神明，神明”，神是绝对明事理的，以普济苍生为己任，更要管好自家的人，把好自个儿的门，怎么能让身边的人和物件下界祸乱呢？即便“一不留神”酿成大错了，也应明纲正纪、严加查办，该杀的杀，该押的押，该罚的罚，不能让它们一走了之呀。至于追究对下属管教不严的领导责任，似乎有得理不饶“神”之嫌，况且问题就复杂了，也就罢了，孰能无过。可看罢全书，此类事甚多，似乎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着，让人不可思议。
我们最熟悉的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也曾有这样的糊涂账，要知道这些西行者可都是她举荐的，本该“扶上马送一程”的。要说出此下策是为了锻炼、考察干部，似乎方法有些过激，收放失度要出人命的。
弥勒佛面前司磬的黄眉童儿竟挟着宝贝下界，还伪造了个小雷音寺，这就更是胡来得不像话，有伪造佛界最高政府、另立山头的味道了。诸路神仙、天兵天将都败在它手下。待弥勒佛祖收了那怪，“现了本像，悟空急执棍要打时，早被佛祖把妖精装在后天袋里，斜挎在腰间”。而那些参与作案、没有什么背景的小妖儿们哭爹喊娘，满山乱窜，通通被一顿乱棍毙杀。
在斗“三魔头”时，悟空黔驴技穷，着实无可奈何，只好到西天求如来佛祖。闹了半天，七大姑八大姨地攀扯起来，佛祖还是妖精的外甥哩。这越发让人糊涂了，怎么妖精和佛祖竟成了亲戚呢，妖、佛通婚了吗？
列位都看过《西游记》，此类案例不必一一赘述。总之但凡那妖怪神通广大、宝贝奇绝，都是有不凡的来头的，它们的能耐都仰赖于它身后那位神仙的权势和法力，靠山越显赫，妖怪的本事就越高强，不搬出背后那位“领导”或是更上一级的要“神”出面，是绝对摆不平的。
神仙可洞悉秋毫，要不怎么有“料事如神”一说。丢些物件化为妖孽在下界作乱会有心灵感应的，更不待说走失了身边的工作人员或坐骑，那都是贴身服务人员，怎么就不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是难以服人的。你看在那宝物被收或妖怪将被打死的关键时刻他们都及时地现身了，收回宝贝，召回人员，决不迟疑。我这样说不是非要控告谁的幕后主使罪，可三番五次出这种事总要给个解释吧？虽说唐僧们都有神人相佑，终将化险为夷，权作考验、锻炼、丰富斗争经历吧，可在这些过程中，人间凡夫俗子没少被这些妖怪们吃掉，这笔账和谁去算？老百姓就可以随便糟蹋、不计成本吗？书中可没交代神仙们对这些无辜的受害者的善后处理及抚恤问题，都是哈哈一笑，驾起祥云，一走了之。
天、壤之别甚大，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天上打个喷嚏，地上就是狂风暴雨；天上抛下块石头，到地面就是一座山。在天上一个不起眼的物件或是小童什么的，到下边那能量就不得了，可以呼风唤雨。如果它们下界来做好事那就忒好了，我民洪福；一旦作奸犯科就灾祸难当了。出了问题之后，还是应该按地域管辖原则查办，非要把它们带到“异地处理”，或是神仙们自己就领走了，颇有干预办案之嫌，想来还是回避一下的好。神仙们非要横加干预、一概自家私了，“神治”的痕迹太浓，助长了恶人气焰，人间无宁日矣！同时也影响神们崇高的形象和庙里的香火收入。
毕竟唐僧师徒个个都是知名人士，路子宽，手眼通天，各路山神、土地都买账，就连如来佛面前也敢放放泼，颇有些薄面。碰到这等事能找到各种关系摆摆平，可谓道路曲折，前途光明，没有过不去的坎。如果平头百姓遇到这等事儿怎么办呢？打，不是人家的对手，即便搬来几个肉眼凡胎的增援，也只能多几个冤魂。上天求救兵？那真比“登天”还难，也只有在临死前仰面对苍穹徒呼：“天哪！”这微弱的呼喊只能淹没在茫茫云海之中，是难达天庭的。即便天上有“顺风耳”，听到了，你怎么知道这灾难的源头不是来自天上？
唉，问题太复杂了，真是越说越糊涂，总是找不到解开这团乱麻的头儿。还是向上天虔诚膜拜吧：但愿神仙们都承担起降妖除怪的神圣职责，澄清玉宇，人神共舞！还有：千万要管好自己的人，锁紧自家的门，不要让它们跑出来作孽！拜托了，拜托了。
2008年8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