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生活作息和复习内容，我们就这样来到了高三下学期。高三下学期第一次考试，我拿到一个令自己傻眼的成绩——第十三名。
一开始我并没有很在意，觉得只是一次失误。但是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十几名的情况出现了很多次，我开始着急。高考就是这样残酷，无论你之前成绩多好，最后只是一试定胜负。之前所有的优秀和梦想中的灿烂未来都在这个学期的低迷状态下显得虚无缥渺。
而令人头疼的是，这个时候子豪的成绩也开始下滑，整个学期他都没考好过一次’我们俩跟商量好似的，要强一起强，要降一起降。
作为哥哥，我那仿佛与生俱来的要尽一切努力帮助他的使命感就在这时全面爆发了。
我开始帮他整理复习材料，帮他制定复习计划，帮他做我力所能及的一切——节省他的时间、减轻他的压力、让他心情愉悦。当时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敢放弃自己的很多时间来帮他。
有很多次父母和我谈话，让我不要因此影响自己的学习，虽然是亲哥俩，但是如果因为这样最后两个人都没有考好，那是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其实这些道理我都懂，但不这样帮他我做不到。在我的潜意识里，他考上北大比我考上还要重要。平日里，他跟同学发生口角，我就在背后替他道歉，安抚好同学的情绪后还不忘耍一个小心机，让对方跟他主动示好，让他能有台阶下；有时候他累得一头睡倒在书桌上，我会帮他把笔和书都复归原位，让他能在醒来后接上睡前的节奏继续奋战。在那段草木皆兵的冲刺阶段，我期望能以自己的微薄之力，给兄弟一份不动摇的依靠，一份不退后的守候。
但一直优秀的他太倔强，根本听不进我的建议，就和我高二陷入低谷时一样，只是一个人不听任何劝告地埋头学习，固执地不愿意放松，也不肯扔掉那些心理包袱。
的确，从小他就比我优秀，一直很要强，在他的眼里自己就是标杆，就是权威，而我的很多建议又恰恰与他的学习方法相矛盾，因此他很少接纳。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因为他的倔强和固执经常争吵。
糟糕的成绩使子豪信心大减。有时候爸妈抚着他的头安慰他说：“北大考不上咱们就念人大，也挺好的。你们能念人大，已经超出爸妈的意料了，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其实爸妈比谁都希望我俩能一起考入北大，但同时他们又很理解高考给我们带来的巨大压力，因此他们一再降低要求，希望能减少我们的负担。
坦白说，子豪是一个不如我能吃苦的人，他还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孩。所以当成绩落后时他的意志力就薄弱起来。有时候他会犯懒、犯困，没一会儿就打瞌睡。我记得很有意思的是，有一段时间，每天一到十一点，我一定要去他那边把他叫醒。每天如此，他就很准时地在十一点的钟声敲响前几分钟犯困，我也很准时地在他小睡一会儿之后把他叫醒。
这个懒惰的小孩慢慢地形成了一种潜意识，那就是他可以偷睡和偷懒一小会儿，他哥总会来把他叫醒，然后提醒他该继续学习了。
临近高考的那个月，是一切最明晰也最灰暗的时候。连续几次都没有考好的子豪决定背水一战。每晚都要坚持晚睡半个小时，十一点钟的时候也不用我再叫他，困的时候就站起来靠着墙背书，一遍一遍地去厕所洗脸。
因为父母总换着样式给我们做好吃营养的饭菜，再加上总是吃过饭就坐下来学习，没多久我们就都长胖了不少。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侧过脸想看看子豪在干什么。但我看到的是那个曾经英气逼人的男孩坐在书桌前，因为太累而打起瞌睡，叠起了双下巴，脸上长了不少痘。惊醒后，他抬起头与我目光对视，那负疚、恐惧，和逃窜的眼神让我瞬间心疼不已。
有时候他站着学习，困得实在不行了，书掉到了地上，一瞬间清醒过来的他像是做错了事一样，总要先看一下有没有被我发现。他害怕我数落他不争气，害怕我因为他不努力而跟他发脾气。
但其实我只是心疼他。心疼他为了这没有起色的成绩，那么严苛地对待自己。有时候看他努力强撑着不睡觉的样子，我心里总莫名生出一份自责，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帮他提高分数，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为他再多做些什么。
高考前一天，学校提前结束了晚自习，我们拿着书和同学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条熟悉的路，我们和身边熟悉的人来来回回走了三年，而今马上就要说再见。路上大家都有些沉默，似乎面对高考，谁都抱着一种敬畏的心理，不敢再开多余的玩笑。我们走在夏夜略显潮湿的风中，月光把我们带着梦想的笑容照得温柔，大家反复提醒彼此一些重要事项，提醒明天考试需要带的东西，最后在分手的岔口，挥手再见，然后安静地离开。
时至今日，高考当天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那天我坐在窗边第二排，教室阴凉又安静，窗外有一棵并不高也不茂盛的树，阳光打在很绿的叶子上反射出黄色的光——这是我记忆中，高考当天唯一的风景。当然，除了风景，还有意料之外的状况——
高考第一天，我的作文跑题了。
回到家我抱着子豪大哭。最拿手的语文考砸，能拉开差距的数学变简单，我觉得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沉潜都在这一刻变得那么无力，我的高考之路才刚刚开始二分之一就已经结束，我的梦想变得渺茫，未来也暗淡无光，我开始考虑复读。
我对子豪说：“我是不是完了，是不是考不上了？”这个时候他好像变成了哥哥，像我以往安慰他那样，告诉我肯定没跑题，肯定没事。
然而快节奏的考试安排容不得我多想，唯一能做的，就是考好后面几科。有时候回过头来看这段人生，反而觉得很巧合。高考让我在自己最拿手的语文上失利，却让我在最弱的文综上意外收获了很高的分数。也许人往往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也许应了那句话，“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说实话，很难用文字描述出高考最后一科结束铃声响起时我的心情，所有紧绷的神经一刹那稍微松懈了些，却又没能完全放松。我放下笔，冲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可能我在想那几道犹豫不决的题究竟是什么答案，可能我在想最后改掉的那道题是不是正确，可能我在想我的高中岁月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又可能我什么也没想，只是静静地发呆——我想这大概是一个人一生中心情最复杂又最空白的时刻了。
考完当天，很多人都选择出去唱歌、吃饭，好好玩一晚，而我却选择回到家坐在电脑前发呆，敲了半天字又删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当然最后我有惊无险地和子豪一起考上了北大。不过我有一些悄悄话，一直不敢和任何人提起。
高考前，每次我看到子豪被成绩打击得备受折磨的时候，我比谁都痛心。我总觉得命运对这样一个勤勤恳恳的人不公平，让他努力和优秀了那么久，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迅速败落。
然后我心里就一直有一个声音，邪恶却又无可奈何，我想那是我所能给予的全部的爱和最自然的关怀——
我想替他去高考。
我们有相同的面孔，相同的血脉，我的生命里有他的二分之一。无论冒着什么风险，哪怕是被发现被取消考试资格毁掉一生，但我都愿意尝试。在替他着急到不知所措的时候，这个念头一再冒出来，但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
嘘！一定不要告诉那个总让我犯傻的熊弟弟，不然他又要为此得意不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