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的自主招生考试对于我来讲很重要，因为我没有其他的加分项目，如果连自主招生都错过了，那就真的要靠裸分考北大了。而之前的学姐学长都用事实告诉我，裸分考’真的很难。
那时候班里已经有五位同学拿到了二十分的加分，还有一些同学分别有十分和五分的加分。我对这些数字很敏感，总是自己吓自己，暗示自己在还没高考的时候就已经和别人差了很多。
因此’我格外重视高三上学期的自主招生考试，几乎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一仗上。
但是，我很干脆地输了。在考完的那一刻，就已经输得彻彻底底。
考试当天虽然语文和数学的试题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难度确实不小，但我感觉自己的发挥还算正常，没有什么意外。可是下午考的英语、政治和历史，是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回忆。就在那一场考试里，所有可能发生的失误都一个不落地发生了，让我措手不及。
英语考试里单选题变成了完形填空。要知道为了准备英语的单选，我背了近一个月的四级词汇，打出来五十页的词汇表，日日背，夜夜背。甚至到了最后的几天，我连课都不听了，就为了多背些单词，多拿些单选题的分。但在看到试卷的那一刻，我傻眼了。
英语的题量特别大，等我把完型填空题做了三遍检查完答案后才发现，每空仅半分，而后面的五篇阅读，每篇都有五道题，每道题都是两分。
我自乱阵脚，开始埋怨自己怎么不看轻重，不分主次。仅仅做了两篇阅读，我就放弃了，只把后面的表达题简单做了做。
政治和历史试题更是改头换面，以前的名词解释不见了，换成了难度不小的选择题。考前半个月，我拿着专门为自主招生准备的名词解释小本，背得天昏地暗。而现在，一切努力全都白费。
这些都还不是最惨的，答题节奏和题型的改变，并没有让我彻底绝望。
真正的绝望，在考试的最后一秒出现。
铃声响起，考试结束。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手表时间没校准，最重要的是，三科的答题卡，我一点都没涂。要知道英语有四十五道题需要涂卡，历史政治加起来也有二十道题。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也是唯一反应，就是完了。
真的完了。
那么久以来的认真准备，每天都关注电视和报纸上的时事新闻，从网上千辛万苦淘下来的历届真题，买来的各种辅导书和模拟试卷。废寝忘食的学习，对高考的日夜渴望和恐惧，还有我对北大的热情、自信、期待、向往，连同父母家人和老师同学的祝福，都一并烟消云散了。
最后一刻，我抓起笔，甚至不看卷子上自己写的答案，一笔把一排五个答案都涂成A或者B。
老师收到我的卷子时，我还有近一半没有涂，我恳求老师说，老师，再让我涂几个吧。
我多想告诉她——
老师，我准备了很久的，我很用心的，我晚上都不睡觉地看书做题，就为了这一次考试。
老师，我只有这一次加分的机会了，如果我再错过，我就真的没希望了啊，老师，再让我多涂几个吧。
老师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我手中轻轻抽走了我那答案并不完整的答题卡。全场同学不知何时都离场了，只剩我一人，默默地坐在座位上，我想，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我看着手表的指针慢慢划过实际上早已经过了的五点钟位置，痛恨自己怎么在考试前没把时间调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走出考场的时候，夕阳很漂亮，天边有点红，像火烧云，好像还有很多樱花绽放在天空里，一切都美得像极了童话。
还没走到校门口，就看见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向我跑来。
夕阳西下，两个并不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里。
班主任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卷子交上了吗？”我默默点头说交上了，接着她就给了我一个拥抱，哄孩子似的跟我说没关系。教导主任在一旁说：“快上车吧，辛苦一天了，有什么事回学校再说。”我跟着她们俩，一路上没再说话。
我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大巴车上人声鼎沸，大家都在讨论今天的题目，个别的理科生讨论着如何用最简捷的方法解今天最难的压轴题，这在我听来厌烦极了。
师傅发动大巴车，一辆载着我们沉重梦想的车，回程了。
途中很多同学都过来询问我的状况，给我递零食，我实在打不起精神回应他们，只有沉默。
哥哥替我回答：“让他一个人安静安静吧。”
我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暗。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天津这座城市的夜景——路的两旁有灯火通明的商户，不时撞入视线的还有排列整齐的住宅区，挨家挨户都点亮了一窗温暖昏黄的光，好像试图用柔和的光线安慰我，告诉我没事，路还很长，这世界还很美好。还有那些走在路上的人，装束不同，神色模糊，但都仿佛承载着厚重梦想并努力生活。
看着看着，我就哭了。
我很少掉眼泪。
躁动的梦想、希望、失望、期望和绝望，都一并在这微微凉的夜色里混合着眼泪发酵了。
是的，没人逼我上清华北大，可是我想要。因为我要梦想，要热烈，要活得跌宕起伏波澜壮阔。因为每一个追梦的少年，都是偏执的梦旅人。
所以，我和所有人一样，愿意独自吞下每一份难言的苦楚，愿意承担即将面对的所有隐忍与疼痛。
大城市的华灯照亮的不只是夜空，也照亮了我模糊的未来。
回到学校，班主任给我开了假条，嘱咐我回家好好休息。我背起沉重的背包，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回家中。
我一路低着头，仿佛思绪万千，也仿佛万念皆空。那一刻，喧闹的汽车笛声，拥挤的人潮，全部退去，这座城市露出了它真实的面孔，像极了一具孤独的没有灵魂的躯壳。
猛地一抬头，就在楼下看到了爸妈。他们站在那儿，冲我微笑着。接过我的书包，像迎接凯旋的将军，妈妈说：“今天给你做了你爱吃的咖喱牛肉，都热了好几次了。”
我真的想和他们说说话，说说我心里的所有委屈和痛苦。我知道他们是这世界上最支持我的人，无论我遭遇什么，他们永远最相信我、最爱我、最懂我。
可我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憋了好久，妈妈问我考得怎么样，我默不作声，低头吃饭。爸爸说：“别问了，儿子考一天了，挺累的。”妈妈附和着说：“好好好，我儿子肯定没问题。”
片刻沉寂。
“妈，爸，我完了。”
有那么几秒钟，他们没有接上话，后来还是妈妈笑着先开口，说不可能，说我儿子那么优秀，那么有实力，不会的。
我低着头，捧着饭碗吃饭，但每吃一口，都像是在啃噬自己。
千言万语，我只有一句话可以作为回答——
“妈妈，我真的完了。”
后来我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哭了很久，号啕大哭。
那些积压在我心里已久的情绪都跟着迸发出来，仿佛那些年的青春和时光都一下子呼啸而过，每一个夜晚的痛苦坚守，每一个白昼的华丽美梦，就这样，以最不曾预设的方式全部终结。所有高中三年来吃过的苦，流过的汗，都在此刻以泪水的方式得以交换。
我的愚蠢。
我的坚持。
我的不甘和胆怯。
我的那些伪装的坚强。
都淌成不可逆流的河，一点一点，将梦想淹没，让我溺亡。
有人不是这样说的么，成长的学费是眼泪、长夜、笑和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