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自私到为了自己的贪欲私心去强迫她,还要说自己是为了她好,如若真正是爱她的,就应该以她的喜乐为喜乐,以她的决定为决定……何况,他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窦雅采抿唇,也慢慢出了厅中,步入曲廊下,见越子耀慢慢的在前头走,她心下一叹,这该是怎样的恩怨纠葛啊,她又不是没有没有感觉的木头人,他的深情厚意她岂会感觉不到?
可是如今,最好的法子,也只能装作懵懂不知了。
这一路伴着落雨纷纷,二人走过曲廊,穿过茂密修竹,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别苑,才到了后堂最清静之处,越子耀在一处屋舍前停了脚步,抿唇回头看她:“雅雅,皇太孙还在里头,他身上出痘很厉害,你最好不要碰他,说话也不要说的太多了,他会累的,他如今虚弱的很……”
他的声音就直接湮没在雨中了,后头连着叹息,听的人心中戚然。
“嗯,我知道的。”
外头的声响终是惊动了屋中守着的丫鬟,丫鬟开了门,然后静立在一边不说话。
越子耀抿唇,抬步进屋:“你下去吧,吩咐人不许人来打扰,若听到摇铃声,你再过来就是。”
那丫鬟低低应了一声,默默的就走了,越子耀淡淡的声音又响起,“这别苑里的丫鬟都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后送过来的,个个懂事听话,倒也很合心。只是从前在东宫服侍皇太孙的嬷嬷奶娘及宫女都未带过来,如今还被太后关起来了,说是若皇太孙过世,这些人都得跟着殉葬,你在太子爷跟前若有机会,还是提一提吧,我不方便出面,也没有立场多说什么,但你若能劝的太子让太后娘娘改变主意,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活人生殉?”
窦雅采惊异无比,她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见越子耀凝重着神色点点头,她一叹,郑重道,“好,我记下了,等有了机会,我一定向太子爷说明情况的,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太孙被人谋害过世,杜太后却借口这些人服侍不周要人家生生殉葬,岂不是给皇太孙增添罪孽吗?再说了,圣水国开国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杜太后这是要逆天行事么?
若这情况属实,她是定要阻止的,或许别的做不了,这件事情,她还是能够做到的。
越子耀说完,便不再言语,直接抬步挑帘进了内室,窦雅采也跟着进了内室,一眼望去,便见那幔帐垂落的床帏间,正有个小小的人儿躺在里头,气息微弱,眉峰微蹙,看那个样子,似是被病痛折磨的很不安稳,她心中一叹,没来由的想起她今日刚进东宫时看到上官泰卧床的模样来,父子俩都是一般命苦。
越子耀慢慢走过去,地上铺着轻薄 毯,脚步放轻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声音,他走近床榻前一看,才发现原来上官恪没有睡着,见他走近,正抿唇睁着黑漆漆的眼眸瞧着他,只是声音低得很,没什么气力。
“越太医,是谁来了呀?是不是父亲来了?”
越子耀还未回答,窦雅采站在一边已经听到了上官恪的话,心中一酸,走上前去,轻声道:“殿下,是我来了。”
她本欲行礼,却被越子耀拦住了,她有些诧异,越子耀却只微微摇了头:“在这里,不必如此拘礼,殿下他也不大喜欢这些虚礼,何况他还在病中呢……”
上官恪已经看见了窦雅采,黑眸中皆是失望,眸中只有点点光亮,望着窦雅采:“王妃,父亲的病,好……好些了么?”
他出痘时,父亲还在病中,他又匆忙避痘离宫,父子二人,竟未来得及见上一面,实在是憾事,他心中孺慕之情甚重,偏偏心中最挂念的就是父亲,如今心里最想见的人,自然也是血缘甚浓的生父了。
窦雅采见上官恪出痘出的很厉害,比当初夏侯沅脸上的痘疹还要多得多,而且也红的更加透亮,且眉眼之间已有死气,虽还能撑着说话,但是很明显是没有多少时间了,现在也不过是弥留之际。
又听见上官恪口口声声问上官泰的情况,心里越发酸涩,这孩子跟夏侯沅一个样,懂事又聪明,皇家的孩子不比百姓家的孩子,皇家的孩子成熟的早,心事自然也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重的多,只是挂念父亲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她又想起夏侯沅病中所说的话来,他好歹还有亲生父母疼爱,可上官恪周围却全是居心叵测之人,疼他爱他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真正喜爱他的人只怕没有几个,最亲的父亲却不能相见……
“殿下放心,太子爷的病有些起色了,等过几日,我就奏请皇上,让人送了太子爷出来看你。殿下要坚强一些,殿下要等着太子爷来啊,到时父子相见,多高兴呢……”
她面上仍是带着笑,总不能在一个病重的孩子面前伤心啊!
“殿下,这是我来时,太子爷托我带过来给殿下的呢,殿下瞧瞧!”
她将一路小心护着的包袱拿出来,放在上官恪的床头,慢慢将那包袱展开来,却见其中有女子的素钗一个,那发钗质地一般,但是被打磨的很亮,看不出年头,却不是宫中之物,像是外头市集上的市卖货,而那发钗之下,压着一封信,这是放在最上面的东西,别的都是些小孩子的衣物还有些小玩意儿,大概是上官泰拿了来让上官恪解闷的。
她只细看那封信,就瞧见那信封上写着几个字――恪儿亲启。
是上官泰写给上官恪的亲笔信。
“他不能来啊……”
上官恪小小的脸蛋上有着很明显的失望,看也没有看旁边的东西,只是垂着眼皮,很是伤心难过的样子,小人儿沉默了一会儿,却又抬眸问道,“王妃,我听越太医说,沅儿也出痘了,他……他好了吗?”
“还没有完全的好,脸上还有些印记,殿下若是想见沅儿,过两****带他来见殿下。”
她没有说夏侯沅其实已经好了,她瞧着上官恪这孩子也是个心重的,怕他听了心里不好受,因此说的比较和缓,而且她也确实打算过两日让人带了夏侯沅来探望上官恪,好歹是伴读一场,总是要告个别的。
“嗯……好……”
上官恪似是精力不济,低低的应了一声,眼皮阖上,看似很累的样子。
越子耀又往前走了一步,慢慢蹲下来,与床榻上的上官恪平视,拿了那包袱上的信,温声道:“殿下,太子爷虽不能来,但是太子爷写了亲笔信给殿下呢,殿下要不要看看太子爷说了什么?”
上官恪复又睁开的眼眸里分明闪过一丝亮光,他转头看了一眼越子耀手上的信,唇上都挂了笑意,许是因为太激动了,还咳了两声,一下子没缓过来,呼吸都急促了些,好容易缓过来,他才望着窦雅采轻声道:“王妃,劳烦你替我念念父亲的信。”
人既然不能来,听听信中说的也是好的,他瞧了那字迹,确实是父亲亲笔所书啊……
“好。”
窦雅采从越子耀手中接过那信,细细的将封口撕开,从里面将信笺抽了出来,学着越子耀的样子蹲下来,后来瞧见床前有个脚踏,索性就坐在了脚踏上,清声与上官恪念起上官泰写给他的信来。
“恪儿,
暌违日久,拳念殷殊。时值晚冬,雨声潺潺,为父望吾儿善自珍重。
然幸得越太医随旁照料,为父安心稍许,吾儿暂且养志和神,勿要思虑过多,伤及身体。
为父重病在身,难以远行,但父子连心,吾儿定能感为父关切之心。
今提笔做信,为解吾儿心事,事关汝母,静听为父一言。
宫中人繁言杂,吾儿必定常听人私下道汝母之事,心事千斤之重而不得解,这一二年间,为父皆看在眼里。
然当年之事繁杂冗长,又兼利益交错,为父不知如何启齿,但为父正告吾儿,汝母并非奴才口中所称贱婢,也并非地位卑微之女,汝母虽出身奴婢,但秉性纯良,吾儿切不可听信谗言,深恨生身母亲为恶人,亦不必为此羞愧自责,当年之事,罪责皆在为父一人身上,为父盼你康归,到时必详加告之。
恪儿,为父对你愧责甚深,待你归来,必当补偿。
此信为父着心腹之人送达,恪儿安心养身,不必作复。
父亲笔字
丙辰三十一年二月三十。”
窦雅采念完,才发现上官恪已是一脸的泪,他已无气力大哭,只能在床榻上一面垂泪一面喘息,摸样甚为可怜,窦雅采心中一叹,原来这信上官泰早就写好了,只是没有着人送来而已,信上说会着心腹之人送来,看来上官泰真的把她当做自己人了。
不过,这个发现倒是不足以让她动容的,她心中唏嘘感慨的是信上的内容,她方才在路上来的时候,小李子说起东宫旧事,说的就是上官恪的婚事,她还给艾叶使眼色,让她多套了些话出来,她便也算是知道了上官恪身世的人,当时心中只觉得心儿很是可怜,不止死后被人诬赖,而且还死于非命,真是个命途多舛的女子。
她当时只顾着感概心儿的可怜,感叹当年的那一场纠葛,各人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做出的选择,偏偏伤害最深的还是最无辜的人,却完全忘了,这里头受到伤害最多的其实应该是上官恪。
心儿已死,旁人再如何诽谤她诋毁她,她都是听不到的了,那心比天高的木蓝也在金氏设计陷害她的时候给害死了,杜太后绝不会让人知道当年的真相,而上官泰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说出来,上官恪从一出生,他就被打下了烙印,他是贱婢的孩子,即便太后再疼他,还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是勾引太子的贱婢所生,所有人都会瞧不起他,不论他的身份再尊贵也好,他再得恩宠也好,所有的人背地里还是要议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