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恪小时候不懂事,自然不知道也不会明白,可是他不会永远都不长大,皇家的孩子懂事的早,等到他长到能听得懂别人在说什么的时候,他就会上心,何况,他自己的生母,他怎么会不关心呢?
他没有生母,只有曾祖母,只有当太子的父亲和一个对他不怎么上心的祖父祖母,孩子都会本能的渴求母亲,他一定会费尽心思的去问他母亲的下落,当所有人都欲言又止,不对他明说的时候,他必然会好奇,而又当他私底下听到母亲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岂能不伤心呢?
也许他会不懂这其中的事情,但是年岁渐长,慢慢长大之后,他就会知道这是多么耻辱的事情,他会信以为真,心里是何等难受滋味恐怕之后他自个儿才能知道,偏偏没有人告诉他真相是什么,他只能把那些所谓的真相当做真相,心里的滋味,岂是一般人能够了解的?
上官泰作为他的生父,他自然是看在眼里的,窦雅采想,他迟迟不解释,如今在上官恪垂危之时才说出来,一则定是自私,不肯毁了自己的名声,不愿对上官恪坦白,也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二则,只怕是为了让上官恪生出斗志,好让他有一丝活下去的信心,好让他能够生出奇迹来,说不定心有挂牵,反而病却好了……
窦雅采沉沉一叹,只能说是上官泰痴心妄想,这病气已入心脉,连她都看出上官恪依旧药石无医了,还能怎么活过来呢?
那盼他回去的话,简直就是废话,偏偏到了如此,还不肯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知道真相,这皇家的人,即便是亲生父亲,也还是自私的很,只是,那信上字字句句,仍然是能够看出上官泰的爱子之心的,只是,他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父亲,他到底是一国的太子,总归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而且,她也相信,如若上官恪健健康康的回去的话,上官泰必定会把当年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就像越子耀之前所说,将死之人,说的话不会是骗人的,如今上官泰待人真心,肯定不会对自己的儿子这般狠心,他定是打算痛改前非,将往事的真相告诉儿子,免得他心事繁重,胡思乱想,毕竟,母亲在孩子的心中,是比父亲还要重要的存在啊……
窦雅采把信放在上官恪面前,微微笑道:“殿下,太子爷还是很惦记殿下的,也很是疼爱殿下,殿下如今正在养病,就不该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等病好了,回宫之后,再让太子爷跟殿下好好说说话,好么?”
她心中甚是怜惜上官恪,说话温柔的很,水眸也俱是温柔,上官恪只比夏侯沅大了几个月而已,都是小小的年纪就懂了许多事,实在是惹人怜惜的很。
上官恪把信抱在怀中,哭的满脸是泪,越子耀一言不发,只是拿了干净的帕子替上官恪拭泪,手下温柔的很,眸光也很柔软,就好像是对自己的儿子那样。
“王妃……你认识我娘亲么?”
窦雅采抿唇,决定撒个慌,是以微微一笑,温声道:“认识呀,殿下的生母,是个很好的女子,很善良很温柔,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她一定是世上最好的母亲,但是殿下,她虽然不在了,可是她还是很疼爱殿下的,这世上,没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殿下要永远记得这一点,她离开你,一定有迫不得已的缘由,不管别人怎么说她,你都要坚信她是这世上最好的,最值得敬重的母亲。”
上官恪为生母的事情悬心两三年了,他生活的地方比夏侯沅复杂的多,因此他思虑的也多,心事重的很,这两三年间,他在宫里其实并不是很开心,反而是夏侯沅来做他的伴读之后,两个人年岁相仿,而夏侯沅又极其聪明,总算是能跟他说说话,现在出来虽是养病,但是他心里却是开心的,总算是能离开那个让人窒息的皇宫了,他不留恋那里的什么,他只是病中脆弱,心中不可避免的思念亲生父母罢了……
这一二年间渐渐晓事,他知道谁对自己是真心,谁对自己是虚情假意,越子耀虽是太医,却悉心照顾他,如今来瞧他的夏侯沅的母亲,瑞王王妃,这样温柔和善的跟他说话,这样真切关怀的语气和眸光,他知道她也是真心关心他的,小小的人儿不是傻子,心里自然是都知道的,鼻头一酸,又默默哭了出来……
“嗯……王妃,恪儿记住了,恪儿从此在心里不会再疑惑了,劳烦王妃回去告诉父亲,就说恪儿会遵照他的吩咐,好好养身的。”
窦雅采见他哭了一场,已是十分疲累了,便微微笑道:“殿下累了,先睡一会儿吧,殿下嘱咐我的事情,我都记得的。”
直到上官恪睡去,越子耀才摇了床边的铃铛,唤了丫鬟进来守着,然后和窦雅采一前一后的出了屋子。
外头的雨还在不停的下,天空阴沉沉的,就犹如窦雅采现在的心情一样,酸涩潮湿,她也不想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越子耀在曲廊下站着,看那廊檐滴下的雨滴,看雨打修竹,来时只觉得这别苑静美非常,现在看时,只觉得凄风冷雨,萧瑟的很。
“皇太孙的痘疹,当真不能救了吗?”
越子耀出来之后,面色就变得很平静淡然了,听她这样问,也没有转头,眸光也不知散漫落于何处:“你方才都瞧见了,皇太孙脸上已现死气,如何还能救?其实不管他是小孩子还是大人,临死之时,他都会知道的,知道自己活的不长久了,你以为太子爷和殿下都不知道么?其实他们心知肚明,否则太子爷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一封信过来,为何要说的言辞恳切,不就是为了让皇太孙放心么?”
“而方才皇太孙为何哭的那么伤心?就是因为他最大的心事已经放下了,他相信太子爷的话,相信了你的话,他心事已了,可以放心的走了,他病了这些天,病成这个样子,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如今知道了从前的旧事,他也没有什么值得挂牵的了,自然痛哭一场,也就放下了。”
窦雅采抿唇,嘴唇翕动了两下,到底还是没有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其实她本来是想说,皇太孙的斗争是被人陷害的,而且陷害的人可能未必是金氏,可是话到嘴边,她又想起越子耀是最不喜这些宫闱斗争的,与他说了也是无用,他也根本帮不上忙,而且他过段日子就要离开京城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时辰不早了,我回府了。”
二人已是无话可说,在这里看雨也着实无甚趣味,窦雅采静立半晌,到底还是开口告辞了。
越子耀终于转头,凝望了她半晌,微微笑道:“我送你出去。”
他执意替她撑伞,执意将她送到别苑门口,站在门前看她上车,小李子马鞭一扬,马车就此冒雨离开了。
越子耀一人立在门前,眸光终是不用轻敛,眸中皆是痴痴深情,含着熠熠星光,望着雨幕中远去的马车,手一松,桐油伞落了地,雨滴打在身上脸上,有些凉,半晌,也只得一声轻叹而已――
雅雅,请原谅我对你有所隐瞒,有些事情我不能对你明言,但是,那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会好好的将它走完,即便再辛苦,我也不能回头了,只是请原谅,我们此生,永没有机会再见了……
雅雅,此一离京城,后会无期……
世间诸人,皆有命数,这大概,也是我的命数吧。
“王妃娘娘,奴才是带着您回宫,还是?”
马车出了别苑到了官道上,小李子便问窦雅采。
窦雅采本在车内闭目养神,听了这话,挑了车帘,抿唇道:“自然是送我回瑞王府去,不必再进宫了,等你把我送回王府再回去便好了,还有,回去见到你师父,让他告诉太子爷,就说要送的东西已经送到了,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一切都很如愿,让太子爷放心便是。”
“是,奴才记下了。”小李子答应一声,一扬马鞭,呼喝一声,马车便加快了速度,朝着瑞王府驶去。
到瑞王府的时候,雨已经停歇了,窦雅采下了马车,小李子行了礼,便直接就驾车走了。
窦雅采站在王府门前,深吸一口气,这空气中倒皆是雨后清新的味道,心中闷气一扫而空,唇角总算有了一丝弧度,在宫中和在别苑时,心里头总是闷闷的,如今回了王府,看见这熟悉的府门,才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下来,不用背负那么多的喜怒哀乐,别人如今水深火热,但是她也不能因此愁的心绪不宁,毕竟,她自个儿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她虽然心软,也不是这么个软法,否则这么多年,看多了生老病死,再不能适时调整自个儿的心态,那可就真的自己把自己愁死了。
进了府门,她一路便往络玉阁而去,石径都被雨水淋湿透了,然而府中清香宜人,她信步走着,脚步也渐渐慢下来,雕栏画栋,假山池水,碧波荡漾,倒是衬的王府越发有味道了,虽比不上那别苑翠绿修竹般静美,但是也别有一番繁华意味在其中。
她带着艾叶自往络玉阁而去,而门上的小厮早就飞奔着去告诉了来福说王妃回府了,来福赶来时,就正好瞧见窦雅采倚着曲廊在看那池水中的锦鲤,他忙迎了上去。
“王妃。”
窦雅采闻声转头,笑起来:“管家?你怎么过来了?”
她信步而至,见那池中锦鲤游的高兴,那红色也甚是招人喜爱,她便停了下来,倚在廊下瞧,这会儿瞧见来福过来了,心中一动,不由问道,“是不是王爷叫你来找我,让我快些回去?”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来福一笑,忙道:“不是不是,王妃误会了。小人过来,是告诉王妃娘娘一声,王爷之前回府了一次,就在娘娘之前,只是回来了没一会儿,宫里来人说皇上等着王爷议事,王爷便又走了,这会儿王爷不在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