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2月初,36岁的胡风从湖北辗转到重庆,梅志母子同行。他这次是经老舍等人介绍,被迁渝的复旦大学聘为客座教授的。陪都人口剧增,住房不好找,胡风一家只好暂时住在小旅馆里。最初的一段时间,文化界的朋友们纷纷登门来访,大家都知道他曾担任过“左联”的书记,是鲁迅极看重的人才。
大敌当前,文化界的首要任务是搞抗日鼓动宣传,胡风来渝,即在全国抗敌文协中担任研究股主任,积极参加文协的各项工作。
麻烦的是上课问题。复旦大学设在远郊北碚,距市区数十公里,车行需两小时以上,为此,胡风每周至少得长途奔波一趟。他在复旦开设了“创作论”及“日语选读”两门课,薪水为40余元。不久家中又添了一个女儿,维持四口之家的用度很成问题。迫不得已,他又去国民党******所属的国际宣传处兼职,主要翻译日文报刊文章等。
生活有了着落,胡风便全力投入《七月》杂志的复刊事务中。该杂志创刊于上海,后迁武汉,旋因武汉失守而暂时停刊。这是一片荒芜的文学园地,现在他要将它重新开辟出来。
于是,但凡公余有点空闲,他便在旅馆内支一矮凳,冲一壶劣茶,逐字逐句审读积压的稿件。他联系的撰搞者,多为大后方的青年作家,如路翎、S·M、碧野、草明等,有时他还邀请在渝的作者一道切磋探讨。
1939年5月3日、5月4日,日军每天出动上百架飞机,对陪都实行狂轰滥炸,全城火光冲天,市民死伤无数。为了妻儿安全,胡风搬家到北碚黄桷镇帅家坝,找到两间牲口棚改建的破房栖身。日寇的暴虐,更激发了他工作的热望,他废寝忘食,很快编成了《七月》复刊号,即第四集第一期,交由华中图书公司出版。
在重庆复刊的《七月》,保护了它一贯的特色,即一面公开发表陕甘宁边区作家的来稿,一面刊登国统区进步作家的力作。白危的《******断片》,介绍了窑洞里的伟人;曹百的《在敌后穿行》、丁玲的《警卫团生活小景》,歌颂了八路军和游击队;绿川英子的诗作《失去了的两个苹果》,号召日军士兵参加反战同盟;另有三篇特写,记录了日军轰炸重庆的滔天罪行。
胡风既是《七月》杂志的主编,又是该刊的主要撰稿人,他在《七月》发表了许多有影响的诗、文,特别是关于文学理论及文艺批评方面的文章。他师承鲁迅,笔锋凌厉,雄视当时,极受广大读者欢迎。
师恩难忘,他总是怀念着鲁迅,为之筹备纪念活动。在鲁迅逝世3周年前夕,他多次专程从北碚到市区,请前驻苏大使邵力子帮忙,具体的会务则由他一人承当。
1939年10月19日,鲁迅纪念会在“国泰”大剧院举行,座无虚席。大会由邵力子主持,国共两党的潘公展、王明到会,听众逾千人。胡风报告了鲁迅生平,他指出,所有的孤陋寡闻、唯唯诺诺、麻木不仁和违背民意,与鲁迅思想都不能共存。会后还上演了鲁迅的剧作《过客》,激起掌声阵阵,这也是胡风的安排。
他已从一位颠沛流离的文弱书生,变成了咄咄逼人的斗士,令国民党当局忌恨。这一下,官老爷们终于记起了胡风在“左联”的“前科”,赶紧串通国际宣传处,想方设法要挤走这个闲不住的人。而复旦大学也秉承市党部的旨意,要求教授们加入国民党并按时上班,他们知道,社会活动极多的胡风,是做不到这些的。
胡风是鲁迅带出来的弟子,哪里会吃这一套?他索性辞去两处公职,不受这个气,潜心去编他的《七月》。“案头烂纸苍生哭,寨里堆金大盗狂,莫向临安寻往事,党碑残迹太凄凉。。”这首诗,表明了他内心的愤懑。
文协与****南方局联系密切,胡风的失业被反映上去,******便推荐他去郭沫若为首的政治部文化工作委员会工作,聘他为专任委员,使之生活有保障。胡风也自觉接受南方局文委的领导,时常就文艺问题直接向******作汇报。
《七月》二期正在编辑中,日本飞机又突袭北碚,复旦大学师生死伤多人。胡风住所附近亦中弹数枚,遂又搬家去东阳镇石子山,与通俗读物编刊社为邻。
1941年“皖南事变”发生,国民党当局掀起反共高潮,仅出了14期的《七月》被勒令停刊,局势紧张。在南方局和文协的安排下,胡风一家出走香港,但香港不久亦被日本占领,胡风得到东江游击队帮助方才脱险,潜往桂林。其间因生活不稳定,影响了他的写作。
1943年3月,胡风再度来重庆,主编《七月诗丛》,并协助南天出版社排印路翎的长篇小说《财主的儿女们》。他继续参加文协及文工会的工作,还先后作关于高尔基、契柯夫的演讲,主持文艺讨论和诗人节庆祝会。他具有播火者的精神,所到之处,常被文学青年包围。鲁迅逝世8周年纪念会,遭到特务捣乱。胡风的回答,是出版自己的杂文集《棘源草》,扔出匕首与投枪。
《七月》登记证被吊销,需另行筹办新杂志,拮据的胡风拿不出保证金。******听说了,托人送来这笔钱,《希望》杂志才得以登记发刊。重庆已成为民主运动的中心,这份新刊物寄托着广大读者沉甸甸的希冀,在渝共出了4期。
抗战胜利,******来重庆参加国共和谈,中国的前途命运走到了十字路口。胡风于1946年2月离渝回上海,开始他下一段人生之旅。他在重庆住了将近8年,主编刊物两种,发表文艺评论数十篇,出译文、杂文、评论集四种,作各种报告上百次。以他对抗战文艺所做的实绩而言,当无愧于鲁迅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