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事变后平津告急,张恨水不愿做亡国奴,只身来到重庆,经张友鸾介绍,应陈铭德之请,在《新民报》任主笔,从事副刊编辑工作。一年后,他的家人也从北平来渝,在郊区南温泉觅到三间茅草屋安顿下来。
未来陪都前,张恨水满腔热情,总想着为抗战效力。到了重庆后他眼见丑类跳梁,民生凋敞,不禁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吃的是杂粮,穿的是草鞋;而在这里,商店里的袭皮大衣已标价到天文般的数字,居然还相当畅销。老百姓为购平价米,半夜三更就排起了长队;而贪官污吏们却大吃大喝,不拿民脂民膏当回事。
困惑多了,思考也多。一向深居简出的张恨水,竟破例成了茶馆的常客,为的是去做更多的社会调查。他脚踏沉沦的世俗的烟雾,思想却在认真寻找清澄之境,他深切地感到,历史又一次把呼唤良知的重担,压到中国文人瘦弱的肩膀上。
民众是抗战的基石,倘若得不到起码的温饱,何以争取最后的胜利?
于是,张恨水此期的作品便有了一个基调,那就是要反映下层社会的生活问题。他的《牛马走》、《傲霜花》等长篇就是这样产生的,连载伊始,广大市民奔走相告,满城争说。然而,对全国报刊握有生杀予夺大权的图书报刊审查委员会就设在重庆,若要想使作品更深入地接触社会现实,不想点特殊的办法,那就很难绕过这道“剪刀关”。
张恨水动了脑筋。
《红楼梦》是托梦而作,得以冲破文网,流传民间。这方法,张恨水也想试一试。
1939年12月,张恨水的新作《八十一梦》在重庆《新民报》连载。他假托“说梦”,以嬉笑怒骂的形式,把那些看似道貌岸然,实则丧尽天良的败类揭露出来,无情抨击,痛快淋漓。明白的读者对照现实一看,都心中有数。
由于《八十一梦》的锋芒直指官僚资产阶级,因而尽管是“托梦之作”,也受到图书审查委员会的刁难。这部作品在结集出版单行本时,竟被砍去一大半,剩下的只是些“残梦”了。
张恨水为此写了个“楔子”称,该书完成后,妻子没有收藏好,孩子在稿子上洒了点菜汤,结果许多“梦”都被贪吃的老鼠咬坏了。有的读者了解到真相,十分气愤,同声谴责当局钳制言论、出版自由。
张恨水是一个极其勤奋的作家,一旦动笔,便全身心地痴迷进去,没日没夜地伏案笔耕,用心血浇灌实实在在的春华秋实。他既要办报、编副刊,又要撰小说、写诗文,几乎无时不在动脑动手。他才思敏捷,毅力惊人,一部10万字以上的长篇,个把月即可杀青,有时同时以几部作品在各报刊连载,真不知他是怎样写作的。
1944年5月16日,适逢张恨水50寿辰,又是他从事新闻工作和小说创作30周年的纪念日。全国文协、新文学会、新民报馆等团体原拟联合发起纪念茶会表示庆祝,因张恨水谦不接受而作罢。
在他生日这天,《新华日报》发表短评指出:“由于恨水先生的正义感与丰富的热情,他的作品无不以同情弱小、反抗强暴为主要的‘题目’。也正于此,他的作品得到最广大读者的欢迎。”
作家老舍代表全国文协写了祝贺文章,并集张恨水所撰的六部作品标题,题写了一首诗,发表在《万象周刊》上:“上下古今牛马走,文章啼笑结姻缘,世家金粉春明史,热血之花三十年。”
尤其动人的是,许多素不相识的读者,闻讯后自发前往新民报馆,要求参加庆祝会。他们有的送来了寿礼,有的送来了聚餐费,弄得报馆十分为难。而张恨水却避往南温泉家中,坚不受贺。事后,他才在《新民报》上刊登了一篇《总答谢》,声明道:“我的朋友不是忙人就是穷人。对忙朋友,不应该分散他的时间;对穷朋友,不应当分散他的法币。于是我变为恳切的婉谢。”
1945年12月,张恨水带着家人离开了生活了7个年头的重庆。离渝前夕,他夜宿南岸海棠溪渡口,遥望万家灯火的陪都,感慨系之,吟成一首七律:
壮年入蜀老来归,老得生归哭笑齐。
八口生涯愁里过,七年国事雾中迷。
虽逢今夜巴山雨,不怕明春杜宇啼。
隔水战都浑似梦,五更起别海棠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