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蓦地转过身,飞快地查看了楼下的几间房,奔向二楼。二楼有三间房,她推开楼梯边上的两间房,一间是书房,另一间里面虽有床,但床并没有放在窗房边上。那么,中间这间房呢?她挪动脚步,向那间紧闭的房间走去,一阵异样的兴奋遍布全身,心房怦怦剧跳不已。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叶子扭动房门的把手,走了进去。又是一股不寻常的霉味儿。屋里黑漆漆。她伸手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拧亮了灯。房间很大,家具也很齐全,显然是间主人房。叶子缓缓从梳妆台,衣柜,走到床边。她随手撩开床边的帷幔,不由得一惊,帷幔后不是别的,而是一个双开的大窗户!窗户下赫然摆着一张大双人床。
这床,是母亲的床么?
这怎么可能,这间卧室,这个房间确是整幢宅子最漂亮的一间。精致的家具,桌子,柜子,那雕花的大床,怎么会是一个保姆的房间!
叶子拉开帷幔。一束明亮的月光投射在床上。她跌坐在床上,望着那轮皓月,呆呆地,恍如坠入了梦中。
“叶子——”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安德烈的喊声,叶子才恍然醒来。她把手撑在床上,想站起来,但手却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她回过头一瞧,心立时狂跳起来——
檀香木盒!
是母亲的檀香木盒!
这么说,这里真的是母亲的卧室?
叶子猛然一阵冲动,她抱住那只檀香木盒,不住打颤。她想站起来,却感到双腿发软。安德烈冲进房间时,叶子捧着檀香木盒,跌坐在床边。
5
檀香木盒,是母亲的珍宝。她怎么会把它遗落在康家宅子里?这只说明一点,母亲离开康家只是暂时,她知道她还会回来,所以没有带走它。
莫非除夕那天,她是陪康太太去了巴黎,康太太卷款逃走之后,母亲害怕康先生怪罪,也一去不复返?
不,不可能!卷款逃走的是康太太,又不是母亲,与她何干。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么得之真相后,她一定会回来。就算她可以丢掉别的东西,可这只檀香木盒,就跟她的命似的,母亲如何舍得丢下?
叶子坐在旅馆的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中央那只檀香木盒。所有的问题一个劲地在她脑海里翻腾。
安德烈说,打开檀香木盒,或许就有答案。
但是,叶子下不了决心。打开它,会不会就像打开潘多拉魔盒一样?她有一种不祥的预兆。还有母亲的那间卧房。在安德烈的陪伴下,她打开了所有的抽屉,柜子,她找到了母亲的衣服,鞋子。那都是她认识的,母亲从国内带来的衣物。如果说一个木盒还不足以说明那间卧房是母亲的,那么母亲的日常用品,衣物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足以证明那就是她的房间。但是,一个保姆怎么可能住康家最好房间?这太蹊跷了。
母亲和康先生……
叶子简直不敢想下去。
月亮从窗棂边探出头来,像一张幸灾乐祸的笑脸,偷窥着她。
“安德烈,给我一杯酒。”
“亲爱的,这里只有茴香酒,太烈了。”
“正好,它或许能让我脑子安静下来。里面太吵了,我想睡一会。”
安德烈从冰箱里拿出瓶茴香酒,给她斟了一杯。她从他手里接过了酒杯,喝着。她很美丽,他觉得自己更爱她了。她的美丽,不是一尊塑像或者一张照片那样的美丽;而是好像给微风吹拂着的草原那样的美丽。烈酒燃然着她的胃,她的身体,她的脑袋。她对着他微笑,倒在枕上,发出了轻轻的酣息声。安德烈为她盖上被子,歪在床边的沙发上。此刻充满着寂静,没有恐惧,没有疑问。
一阵压抑的哭泣,将安德烈从沉睡中惊醒。他惊异地抬起头,看见叶子捧着一个黑色小本子,坐在那里哭。在这个奇幻、幽暗、寂静的清晨,她的细碎哭声是那样凄婉。
“叶子,怎么啦?”他奔过去。
她抬起头,用一双泪眼盯着他。脸色很苍白,很疲劳,好像比往常更脆弱了。
“我打开了母亲的盒子,找到了这本记事本,是母亲的记事本。频繁的搬家,找工作,干了活却拿不到钱,天啦,这就是母亲在法国的生活。刷盘子,安德烈你知道吗,在餐馆母亲一天要刷上千个盘子。她蹲在那里,双手泡在手里,不停地刷呀刷……母亲太苦了。这些还不算什么,你看,你看,她是怎样躲避警察的,她把自己吊在窗檐下,母亲住过的房子,我都去看过,都是在高楼上,天啦,她怎么能把自己吊在窗檐下,那太危险了,稍有闪失,她就会跌下来啊……”
安德烈接过记事本,这时,一张照片从本子的夹页里飘下,落在床上。
叶子拾起来一看,顿时噤若寒蝉,瞪大眼睛望着那张照片。
那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照片。安德烈认出照片中的男人就是康兴邦,而那个女人,看到叶子惊恐万状的表情,安德烈猜测那女人也许就是叶子的母亲。
叶子一转身,拿起木盒,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母亲的针头线脑,照片,信件,零碎的物件全都铺散在床上。在那堆她和母亲的照片和她写给母亲的信件当中,叶子找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亲爱的:我已看好一幢房子,你定个时间,我带你去看看,如果喜欢,我们就买下来,作我们新家。
老康
11月5日
叶子颤栗起来。天啦,难道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她跳下床,抓起照片就往外走。安德烈拿起她的外套追上去,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她却像没有感觉,快步向前走去,衣服飘落下来。安德烈捡起衣服,再次追上去,披在她身上,顺势挽住她的肩头。叶子就这样靠着他,目不斜视地飞奔。
他们到了一家小酒馆门。酒馆刚开门,里边很空。一个女招待正在抹桌子。
叶子径直走进去。
“小姐,你们老板呢?”
“老板,有人找——”女招待冲着厨房高喊。
听到喊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厨房里走出来。
“请问小姐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您是这里的老板?”叶子惊问。
“正是。”
“可是,那天那天,请我吃馄饨的老板,分明是杜老先生啊!”
男人笑了起来,“哦,那是我父亲。”
叶子定睛一看,面前这个男人还真像那老头。
“请问杜老先生人呢?”
“家父住院了。”
“啊?他得了什么病?”
“老毛病,喝酒喝太多,肝脏坏了。不过已经脱离了危险期,请问小姐有什么事找他?”
“我的确有件很重要的事想问问老先生,杜老板,能不能告诉我医院的地址?”
男人打量了一下叶子,说:“正好我也要送点吃的给父亲,我带你们去吧。”
“那真是太谢谢您啦!”
“你们稍等一下,我给厨房交代一下。”
叶子和安德烈退出酒馆,在外面等着。不一会儿,男人开着车过来了,两人上车。医院在阿尔城中心,那里遍布古罗马人留下的遗迹。在医院的小花园里,就可以看罗马圆形剧场。
杜老先生被护士推到花园里晒太阳。看到儿子来了,就吵着要回去。他儿子是又哄又劝,好不容易使他安静下来。
叶子走上前去,问:“杜老生,您还记得我吗?”
他抬眼看着叶子,笑起来:“这不是被我店里的茴香酒放倒的姑娘吗?姑娘,你又来阿尔啦。哦,这回吸取教训,带男朋友来啦,哈哈——”
叶子尴尬地笑了笑。
“你们先聊着,我去医生那儿问问我父亲的情况。”
叶子看着杜老板走了,走到老头身旁,在花圃边坐下,问:“杜老先生,您还记得上次您给我讲的那个康先生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老头笑起来,“茴香酒只是泡坏了我的肝,并没有弄坏我的脑袋。”
叶子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递过去,问:“杜老先生,照片上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老头接过照片,先是一愣,接着又笑起来:“这男人的就是康先生啊!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跟我当年见到的他一点也没变。”
“那,这个女人呢,你也见过?”
老头眯着眼细瞧了瞧,说:“是很面善。我应该也见过。对,对,对,她就是康太太嘛——”
叶子心里一咯噔,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变了,“您,您能确认?”
“错不了,姑娘!阿尔城的中国人,我个个都能认出来。”
叶子只觉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