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任由她们摆布,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们对她这样好,她真不知道将来她们知道真相,自己如何面对她们?这些衣物首饰还可以还回去,但是她们付出的爱,自己如何去还?这个良心债也许她要背付一辈子。
“叶子,别忘了,盒子里还有条蓝色的松紧带,结婚那天你一定要带在腰上。它会带给你吉祥和幸福。”
“那好,雪莲你好好陪叶子,我去看看酒水准备足了没。”
“母亲,你放心吧。”
“叶子,待会见。”
“再见,妈妈!”
伊丽莎白转身往门外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对叶子说:“李冉今天去学校了,她明天回来参加你的婚礼。”
“哦,谢谢,妈妈!”
叶子刚换好衣服,Hugo就敲门进来了。
“叶子,明天的行程,上午十点,Michel和素素去家里接你,我们十一点在区政府宣誓。十二点,回城堡举行婚礼。下午……”
没有听到安德烈的名字,叶子愣住了。为什么安德烈不来接我?他明明知道我只是和Hugo在作一场戏,为什么要回避,有必要回避吗……
“叶子,你清楚了吗?”
“哦,清楚了。”
“那好,这里一切都妥当了。那我先走了,雪莲你待会儿送叶子回去。”
“没问题。”雪莲答应着。
“Hugo,你去哪里——”可叶子话还没问完,Hugo已跑下楼去。
“呵呵,叶子,你就别担心他啦。他的那堆哥们正等着他呢,今晚他们有节目!”
“什么节目?”
“Hugo的告别单身汉狂欢会呀。可惜,你不能去参加。可好玩啦。上次,我有个朋友,抬了口棺材到舞场,把单身汉生活给埋葬了。我看,今晚不闹到半夜他是回不来的。”
两人正调笑着,叶子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完电话,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猛然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把她脸上的血色抽走,脸变得死灰一般惨白。
雪莲吓了一跳。这时,叶子却转身对她说:“雪莲,我有点急事,要马上回去,你帮我向爸爸妈妈说一声。”
“叶子——”
还没等雪莲明白是怎么回事,叶子已从她身边一擦而过,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4
四个小时后,叶子来到了阿尔郊区养老院。
“康先生是早晨五点离开的。”荷娜对她说:“他死得安详,没有任何痛苦。我想,可能是见到你,他的心愿完成了。”
叶子几乎没有能力说什么话。泪在她眼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荷娜打开康兴邦的衣柜,取出两包东西。
“这些是康先生的遗物,一部分是他日常用品,这个铁盒子是他进院时交由养老院保管的,里面有一封信是写给你的。按照康先生进院和养老院签的协议,他的那所庭院将由政府接收,折抵他在养老院的费用。叶子小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叶子摇了摇头。
“康先生的遗体将在五天后火化,按康先生生前遗愿,不保留骨灰。火化之后,我们将把他的骨灰撒在罗纳河里。”
办完签收手续,叶子茫然穿过走廊,向外走去。她看见阿伊莎从走廊那头向她奔来,嘴巴一张一合,可是叶子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她脚步踉跄,从脸上露出惊愕表情的阿伊莎身边一擦而过。她像中了邪一般,一路狂奔下山。一下山,便扑倒在路边一棵大树上失声痛哭。
等她赶到火车站,最后一班回巴黎的火车已经开走。她算了算时间,坐明天凌晨五点最早一班火车,八点就能到巴黎,一切还来得及。便在车站附近找了间旅馆住下。
一进房间,她便扑倒在床上。她虚脱般地躺在那儿。脸色惨淡,嘴唇发白,眼睛仿如玻璃球,闪着死沉沉的光芒。
康兴邦死了,母亲依旧下落不明,安德烈回避了,明天,明天,她还要去应付那个盛大的虚假的婚礼……但她真的倦了。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她渐渐睡去。梦中,她又见到了那棵树,一半生长一半枯萎。大片大片的枯叶。像蝶,纷飞零落的翅膀。瞬间,所有的或绿或黄的树叶开始凋落,旋转,旋转……卷入无穷无尽的巨大旋涡。她看着它们刷地一下,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有飘荡着的粉末。在风中,飞扬,飞扬……
醒来的时候,手机上显示有两个未接电话。进了留言,先是Hugo的声音:“喂,我是假老公,我想你现在一定睡了吧。雪莲说你穿婚纱真的是天下第一美新娘,呵呵,我也好想看到你穿婚纱的模样。明天,好期待啊。假老婆,那,先这样吧,明天见!”
叶子翻了个身,就在这时,安德烈的声音传来:叶子,我亲爱的……
一个悠长的停顿后,电话挂断了。
叶子僵僵地躺在那儿,他想对我说什么?是想说明天的婚礼吗?明天,对他,对我意味着什么呢?也许是不晓得应该说什么……也许一切皆是徒劳。她觉得心里凉凉的,下意识去擦了擦眼睛。好奇怪,这一次,她竟然没有哭。
她翻身下床,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看见桌上那只铁盒子,蓦然想起荷娜说,那里面有一封康兴邦写给她的信。她走过去,打开铁盒,把那封住拿在手中,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亲爱的叶子,我的女儿:你好!
也许你根本还不知道我是谁,但我还是请你允许我叫你一声女儿。像你的母亲一样,叫你女儿。
我不知道你母亲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这里我还是简单作一个自我介绍。我叫康兴邦,三十年代随父辈们来到法国。父亲去世后,我继承了他留下的中餐馆。这间餐馆在我的经营下,越来越红火,在80年初,我又买下了旁边一间法餐厅,将店面扩大,准备大干一场时,一场谁也意想不到的灾祸发生了。有人向警方告发在餐馆装修过程中,发现小孩尸骨(在我附在信后的报纸上有整个事件具体经过)。警方很快就查封了餐馆,我也被关押起来。此案立即轰动整个法国。警察兴师动众,对餐馆挖地三尺,进行仔细搜索。在漫长调查过程中,我们一家没有生活来源,还有巨额贷款也无力偿还,最后房子被银行收走,妻子无法忍受,与我离婚,带着一双儿女去了美国,从此杳无音讯。半年后,警方最终查明这是一起诬告。但我已是家破人散,餐馆也面目全非,变为废墟。被无罪释放后,我向法国司法部提出索赔诉讼,但索赔遥遥无期。
此后,我卖掉了一半餐馆,还是守着老店,惨淡经营。到了退休年纪,我干不动了,也不想在这样苦撑下去,便想找个老伴,一起安享晚年。我便在中文报上登了一则招聘保姆的广告。
我和你母亲就是这样认识的。老实说,我对你母亲一见钟情。也许我这样说,你会骂我老不正经。其实你母亲也这样骂过我。但我仍旧痴心不改,对她穷追不舍。
这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那则招聘广告登出后,很多女人来应聘,其中不乏年轻漂亮的,有的还明说愿意做我的情妇。可是我都看不上,我觉得我和她们不是一路人。
你母亲是第十二个来应聘的。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是个中午,我们约在在一家咖啡馆里见面。她来的时候,我已在咖啡露天座上坐着。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红灯停了,她缓步走上人行道。身体微微地摇摆着。她比旁边的任何人都瘦,轮廓特别的显着,几乎是一点儿肉都没有了。可是她的脸,她的那双眼睛,却是那样迷人,那样明亮,就像灰色贝壳里一颗珍珠。是的,她就是一颗珍珠。
我完全被她迷住了。就这样,我们很顺利地签订了合同。我聘了你母亲做保姆。我哪里舍得让她操劳,她受的苦太多,身体也不行。好在我是厨子,还是个不错的厨子,我就想尽办法给她做吃的补身子。但是你母亲得知我真正意图后,拒绝了我。这出乎我的意料,又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我感到我配不上她。我知道你母亲在拒绝我之后,还愿意关心我,那是同情我晚境可怜。她是个善良的女人。
虽然如此,我仍打心眼里不愿看到她再受苦,为了方便与她见面,我在她住所附近租了个房。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做好营养早餐给她送去。大半年后,你母亲也乐意和我说说心里话,她谈得最多的当然就是你,她无时无刻不牵肠挂肚的女儿。
冬天,有天早上下大雨,我去给你母亲送早餐,淋了雨后,回来就感冒了。我没有在意,没想到普通的感冒变恶化成肺炎。你母亲知道后,哭了。但是我却乐了。感谢那场大病,它不仅没有要了我的命,还让我得到了爱情和幸福。我病好了,你母亲终于答应嫁给我。
我决定找一个美丽的地方和你母亲去安度晚年。她喜欢阳光明媚的地方,于是我们选择了阿尔,我卖掉了餐馆,到阿尔买了一座庭院。你母亲很喜欢。我们打算在阿尔安顿下来后,在阿尔申请结婚。这也是因为阿尔的手续没有巴黎那么复杂。毕竟这里是个民风淳朴的小城。
终于有一个美好的前景,我和你母亲都松了口气。你母亲想把巴黎的朋友都请到阿尔来过除夕,并且在那天让你看看我们在法国的家。她一直想见你,可是不愿让你看到她受苦的模样,一直在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