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手艺,传与不传,是关乎尊严的大事。
爸爸回家了。从歙县忙完事回家,捎了盒毛豆腐回来。豆腐油中滚,口水肚里咽。食指大动的同时,心中有一丝惆怅。
《饮食男女》中,一道素东坡几百元。如此生意,一位豆腐师傅却看得很淡很淡。
一个门洞,和其他的任何徽派建筑没有不同。却总有淡淡的豆香从中飘出,无论春夏秋冬。这儿时豆腐师傅的家,也是小镇上的豆腐店。四进的院落,虽是祖传的老宅,可气魄不减当年。
“呦,买豆腐?”
“买豆腐。”
“明天我封刀了。过来吃顿饭吧。”
“怎么?”爷爷的眉头蹙起
“没什么,老了,不想干了。”
“几十年的交情了……”
“给,你的豆腐。明天再说吧。”豆腐师傅转入左厢房,“也带你孙子一起吧。”闷闷的声音夹杂着一些莫名的情绪。
“唉。”爷爷领着我走出天井。不远处,一辆豪车在阳关下闪着刺目的光。
“怎么全是豆腐啊!”我不满地小声嘀咕着。“以后可就吃不到了。”大师摸着我头,似自语,似劝慰。豆腐怎么会吃不到呢。
“先吃吧。”声音由后堂徐徐转来,似也成了豆腐声,颤巍巍地似要碎了一般。
没有人动筷子,我小心地打量周围的人。一大胖子,开褂衫,左手滴溜溜地转着两铁胆。半阖地双目陷在一脸肉中。大师、爷爷一左一右夹着我,爷爷闭目养神,大师轻声念着佛号。“超无聊,早知道就不来了。”后悔地想着,望着那一道道豆腐,越发地后悔起来。
“好嘞,菜齐了。”一声吆喝传来,八只眼睛同时亮了起来。终于有不是豆腐的菜了。自以为是地想入非非,是什么呢?烩鲈片、臭鳜鱼、獐鲜……
“怎么还是豆腐!”我差点喊出声来。当那最后一道菜摆上桌子,我悔得肠子都青了,下次坚决不来,我暗暗发誓。
“今天我封刀。这道……”
“师兄,把‘踏雪无熊’给我,这是定金。”两根金条‘啪’地摁在桌上,一只肥得流油的手压在上面。铁胆“滴溜溜”转着。
“不传。”话音未落,又是‘啪’地一声。变戏法似的又多出一根金条。
短暂的寂静后,“不传。”
“我是带着诚意来的,这是极限了。”“不是钱的问题。”两道眼缝在一脸肉中好不容易睁开,散出吃人的光芒。“就算不给我,这名号我也要打出去。”“老人们能吃出来的。”“还有多少老人呢?”“就算我传给你,你也不会花这力气的,对吗?”不容抗拒的语气有些发寒。“有了真菜谱,我能赚更多的钱,能很容易进素菜榜,能拿更多的奖,更快地提高知名度。没有真菜谱,我只能做一些普通饭店的老板。我要打造全天下数一数二的豆腐素菜馆。”歇斯底里的咆哮。大胖子大口地喘着粗气。脑门上迸出豆大的汗粒,直愣愣地盯着豆腐师傅。空气凝结成一团,胖子喘得更凶了。“你卖得豆腐有按照祖训做吗?”胖子一愣。脸变红,似要滴出血来;再变绿,似吞了苦胆;最后成了惨白色;似涂了一层豆腐浆。
“啪”、“啪”,铁胆砸在地上,“滴溜溜”地在地上转着。
“哼。”抓起金条,顾不上铁胆,扬长而去。
“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豆腐师傅拖着身体回右厢房,似乎抽尽了所有力气。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豆腐,几年后,看《饮食男女》,里面的素菜让我想起……
寒冬腊月,无处觅熊,何来熊掌?豆腐做的熊掌最然没有电视中那么“夸张的逼真,”我也不曾吃过熊掌。但那厚实的口感嚼味,不属于豆腐的气息到今天仍令我百思不解。
先于爷爷几个月,豆腐师傅先走一步。“踏雪无熊”也成了传说。那豆腐宴依稀也只存在于几人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