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玉夭忍不住打断沉寂的气氛,出声问道。
“没有后来了,快乐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一切结束在那年冬天。我和兄长唐乔接下了一桩生意,一桩可以兴旺壮大唐家的生意,我怀着期待前往东陵,却没有想到这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唐禹涩涩哑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将思绪拉回了那年冬天……
南陵的气候向来暖和,即使一个冬天不飘雪花也是常见的,偏偏那两年下起了雪。前一年是十日十夜的倾城大雪,百年不遇的雪灾,人们说那是在为冤死的亡魂抱不平,尚且说得过去。而那一年的雪虽不比前一年,却也零零星星地飘了三日。
雪刚刚停下,阳光照在雪地上映出微弱的白光,风中带着冷意和湿气袭面而来,我去了兄长唐乔的院子。
“哥,叫我来有什么事情?”
兄长指着桌上的信件对我说:“这是东陵王家家主的信函,有一笔生意要和我们相谈。”
我不屑地指着信件道:“王家?这些世家不是向来不喜欢我们这些经商之人吗?再说了我们唐家家大业大,何时需要做这种清贵高傲之人的生意了?哥,这种生意不接也罢。”
兄长笑答:“王家也是有苦衷,再者我们又何须斤斤计较,这次的生意成了,对唐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两天你就收拾准备一下吧,我们三日后出发。”
“也好,哥既然决定了就这么办吧,就当作是去东陵长长见识。”
那时的我并不热心唐家的事务,只是快乐地生活在兄长的羽翼之下,他是唐家未来的家主,承担着兴盛唐家家族的使命,而我只是帮着打点一些简单的事情,兄长说什么我只管帮衬着去做就好。可是,如果当时我能坚决反对就好了。
当我们一行人到了东陵,首先碰到的是欧阳家,欧阳家不过是个二流小家族,却足够嚣张蛮横,尤其是欧阳家的少公子更是纨绔无礼,公然挑衅。我实在年少轻狂,以为唐家的势力强大,又有些过分地骄傲,便将那位少公子教训了一顿,当时觉得万分解气,却不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即使唐家的势力可以只手遮天,也毕竟是在南陵城,欧阳家虽只是个二流小世家,却也称得上东陵的地头蛇,更何况那时我并不知晓欧阳家的背后牵扯武林势力。
与王家的生意很顺利,王家得到了唐家的帮助,而唐家也得到了更好的发展,一切本该顺利的,却在回程的路上遭到拦截。野树林里,我们一行人受到袭击,是欧阳家派来的杀手,来报当日欧阳少公子之仇。因着袭击突然,我们的人手不够,即使各个身怀武艺也难免一波又一波的算计,在悬殊的实力下,兄长为我挡下一剑,以兄长的死亡告终。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傍晚,我抱着兄长的身体,看着他已经笑不出来的嘴角尽力扯开一个僵硬的微笑,颤抖的嘴唇吐出了话语:“唐禹,不要难过,今后唐家的一切都靠你了——还有,帮我照顾好素晴……”即使为我挡了一剑性命危在旦夕,兄长一直都在安慰我不要难过,我从未这般后悔过自己的冲动与骄傲,竟害死了我最为敬重的兄长。
唐乔,我的哥哥,一个那么和蔼又优秀的人,就这般因为我的任性而离去。我将他的尸身带回唐家后,跪在陵墓前陪伴了他七夜,我发誓一定要为他报仇,一定要血洗欧阳家。只是欧阳家的一切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简单,其背后的武林势力庞大到根深蒂固,在不损伤唐家根基的基础上,一切都需慢慢计划、逐步进行。
我开始命人收集欧阳家族的资料,暗地里广结武林人士,扩大唐家的生意,又特意培养了更多的唐门杀手,或许一切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改变了。我逼迫自己远离阿月,一是因为我要为兄长报仇,不能陷入儿女私情,二则是因为唐家的一条祖训。
兄长死后,我成了唯一有资格继承唐家的人,唐家的祖训中有云,每一任家主在继承家主之位时,必须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一个人,我不知道唐家为何会有如此残忍的规定,却不得不去遵守,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信仰。
那时我才回想起兄长最后一句的交代,帮他照顾好素晴。兄长对待素晴的感情向来特别,偏偏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哥哥对待妹妹的疼爱,我忍不住去想或许兄长为我挡下一刀是为了让素晴能好好活着,却又觉得自己太过狭隘,兄长为了救我毅然决然,而我怎么能够怀疑他?但不可否认的是,兄长确实喜欢素晴,而他为我挡下的一刀,多多少少有这层缘故,回想起他临去前的一抹笑容,竟觉得那是一种解脱。而我,却要在这规矩之下日夜煎熬。
我渐渐逼迫自己远离阿月,只是为了忘记她,狠心结束那段刚刚开始的感情很困难,但我更希望她能够好好地活着。只是我再一次地高估了自己,疏远她后我的每一天晚上都是煎熬,白日里拼命做着各种事情,用冷漠的眼神伪装自己,夜晚却难免对月愁绪。
我悄悄地看着阿月的背影,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然不再身着粉装,一身暗色将她衬得更显哀色,我看着她日复一日渐少的笑容,看着她日渐消瘦的面颊,整颗心都在滴血,我心疼她,可是不能靠近,不敢靠近,亦或者我不清楚到底该如何才能忘记,如何忘记一个我爱的人。
为了将阿月彻底地移出我的世界,我令她搬离了芙蓉苑——那个我对面的院落,寻了一处最偏远的处所,阿月给它起名清月居。江清映月照,落枫随水流。那句她经常对我念的情话怎么能不撼动我的心?可是我不能。夜晚散步时,一次次不知觉地走到清月居门前,看着院内烛火摇曳一阵分神,却又在醒过神时逃也似地离开。
越是逼迫自己越是忘不掉、抹不去,后来我才明白,当一个人在你心底住下时,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你难以忘记。而我所做的,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自欺欺人。我忘不掉阿月,直至我接任家主之位的那个清晨,我的脑海中依旧回荡着阿月的身影,她在林中舞剑,姿势翩然,她在灯下读书,孤独凄婉,她在院中发呆,手绢上染了几滴清泪。
可是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留住她了,兄长的仇未报,而我已然到了十八,到了继任家主之位的年纪,就在那个早晨,我终于做出了决定——抽签。
我让素晴准备了竹筒和竹签,签子上分别写着“去”与“留”,若阿月抽到了“去”,那么她将远赴东陵为兄长报仇,若是抽到了“留”,那么我将放弃唐家,带着对唐家先祖的背叛远离,去寻找属于我们的一方净土。
可惜天意如此,阿月最终抽到了“去”,一个柔弱女子,即使身怀武功又怎么能够和一个与武林有过多牵扯的世家抗衡,她抽到了“去”,就代表着她要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我不忍心杀她,因为我真的难以下手,但却依旧决定了她的命运。
第二日清晨,我亲手捧着行囊,为她送行,可是清月居内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她一定是连夜就走了,甚至不曾给我留下一句话,不肯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她或许恨我了吧,可是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又能怪得了谁呢?
三个月后,春暖花开时,漫山的树木清幽,后山上的桃花开了,带着淡淡的香甜,而我也终于收到了消息。那是一把软剑,软剑上泛着点点光华,这把剑曾沾上了欧阳家主的血,也沾上了阿月的血。我拿出白娟轻轻擦拭剑身,却像是永远擦不净一般,那上面沾着阿月的血,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兄长的仇报了,唐家的规矩也执行了,只是我的心前所未有地痛,三月的天气温暖,却暖不化我心中的寒意。
我不敢去想那个柔弱的女子是怎么执剑杀了欧阳家主,那个不愿杀人的女子,那个纯白如雪的女子终究是因为我而染上了鲜血。我亦不敢去想阿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举剑自刎,面对那些人的威逼,她还是选择了保守秘密。
送来流云软剑的下属平静地说着阿月的话语,她说她早就清楚了一切,她说她的性命是我救下的,如果这是我想要的给我也罢,她说她从未后悔爱过我,只是希望我能忘记。
可是如此女子怎么能让我忘记?我一直以为阿月还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少女,殊不知一直以来看不清楚的人是我,傻的人也是我。在我以为自己艰难抉择的时候,其实阿月的心更加痛苦,她本是可以逃离唐家的,如果她愿意对我说,我一定会让她离开,可是她为了陪伴我,只是在无人时独自伤心,她清楚她最终逃不过死亡的命运,甚至有可能死在她爱的人手中,而我却为了那些可笑的规矩疏远她。
当初,荷塘旁许愿的粉衣荷苞,监斩台下隐忍的粉衣少女,芙蓉园里故作坚强的江映月……
我在雪中救下了阿月,曾许诺要为江家洗脱冤屈,要光明正大地带她去各地玩耍,可是到头来,我曾经的承诺一件也未做到。尤记在林中舞剑时,阿月曾经赠我红枫,她笑着对我说学习武艺只是为了乐趣。是啊,和心爱之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乐趣,偏偏那时我不懂得珍惜。
我一直活在煎熬中,看不开、放不下,徒然悲伤的是我,自作自受的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