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禹自嘲地笑了笑,玉夭不清楚这笑意中是讽刺还是自责,亦或者是对于命运的无奈。玉夭清楚他的话未说完,在这之后他一定做了许多。
江家的冤案已在两年前平反,南陵皇帝下令修建陵墓,又率领众臣前去祭奠,成为了南陵史上的一件重大事记。即使江家之人在生前未能瞑目,死后也终于可以长眠。
江湖上广为流传的奇案,神秘组织在一夜间血洗欧阳世家,从此天下再无欧阳一族。
两件轰动一时的事件,皆是唐家家主的手笔。只是故人已去,做再多也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的心,而对逝者的内疚和亏欠真的能够补偿吗?是不是自欺欺人,唯有当事者自知。
身为朋友,玉夭为唐禹和江映月那段无果的爱情惋惜,但却无任何立场去感叹,毕竟映月的死和唐禹脱不了关系,而他们之间的一切既是唐禹的选择,也是命运的决定,命中注定相遇,却要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错过。玉夭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却像是一阵抓不住的清风,转瞬即逝。
唐禹如今这般深沉而又谨小慎微的性格,或许正是当年留下来的阴影。玉夭突然不再怪罪唐禹的不信任,就如她最初所言,朋友之间本就没有完全的信任,而身为一家之主的唐禹又有什么理由将一颗心完全交付给一个刚认识数月的自己?仅仅因为自己和江映月长得九分相似?玉夭反倒觉得唐禹的试探是人之常情,而如今唐禹愿意把他和映月的故事告诉自己,愿意试着相信自己,不得不让玉夭觉得感动。
唐禹打开暗格,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把长剑,剑身崭亮如新,显然是主人十分爱惜,经常擦拭,剑柄上雕刻着云图腾,精致美观而又古老神秘。
“这把就是流云软剑,阿月曾经握过的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有着与阿月如此相似的容颜,但我相信,上天既然安排你来到我身边,就一定有它的道理。如今我将流云软剑赠与你,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为快乐而执剑,就当作是完成我和阿月共同的心愿吧。”
“我……”玉夭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只好接下了唐禹手中的软剑,或许上天安排他们相遇,就是为了帮映月完成未达成的心愿吧……
时间一晃已是三月初,褪尽了严寒与不悦,一切似乎寻到了新的开始。
唐禹不再只着深紫色,而是换上了浅紫长袍,没有了昔日的深沉抑郁,更觉其温文尔雅。嘴角是一如既往的淡笑,只是这笑容里多了一丝人气。修长洁白的手指端起一杯清茶,静静等待玉夭出现。这样的画面平静而又和谐,仿佛成了一种习惯,亦或者是曾经梦中的场景。
“后山的桃花开了,要去看看吗?”
“好像许久都没有出门了,出去走走也好。”
相视浅笑,已成为两人独有的相处之道。
最喜这般宁静祥和的美景,一片桃花林望不到尽头,身处其中,其美妙尽在不言之中。清风吹散花瓣,落英缤纷,偶有一两片桃花坠落在玉夭肩头,顺着发丝滑落。桃花虽娇,不及人美,看着玉夭漫步在枝桠之间,似乎回到了过去,却又再也不是从前。这世上有太多的未知之事,却唯独没有如果。
突然思绪被打断,原是远处一老儿手握酒壶晃晃悠悠走来,口中念着:“桃花林里桃花酒,桃花酒醉痴心人。但愿沉醉不愿醒,醉生梦死人世间。”
近乎眨眼间,那老儿便站到了玉夭跟前,抓起酒壶喝下一口道:“听小老儿我一句劝,姑娘本不属于这一世凡尘,不该在此久留,否则便是大祸。”
“老人家为何要胡言乱语?”唐禹有些不悦,赶上前来问道。
小老儿看了唐禹一眼,遂大笑起来,“哈哈,也罢,也罢,又是一个看不破的人。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喃喃自语伴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然,玉夭和唐禹却再也没有赏花的心思。
回程的途中,玉夭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突然间冒出来的小老儿是否太过奇怪?他口中的‘不属于一世凡尘’,如今回忆起来或许并非虚言。醒时是在妖域的葬神墓,无亲无故,往昔的记忆就像是被刻意洗刷掉了一般,比那白雪还要白上几分。玉夭一直未曾多想自己的身世,如今却不得不思考到底该何去何从。
偏偏有些事情已经容不得玉夭多想,该来的总会来的,正如雨夫人之前所言,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而如今大祸已至。
刚刚步入唐府便可闻见浓浓的血腥味,地上未干的血迹昭示着刚刚的惨案,一排黑衣人倒地而亡,死不瞑目。地上凌乱的刀剑和被砸破的物件静卧在那里。
格格不入的只有那一身青裳的女子,悠闲地摆弄着发丝,青姬还是青姬,即使是杀人也不忘维持一番形象,回眸浅笑透尽了妖娆妩媚,一如既往的美貌,或许更甚之前。可是这些在玉夭眼中只剩下恐惧和仇恨。
“小美人,总算是等到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下一个该杀谁了。”青姬的声音依旧妖媚,仿若所谈的不是人命,而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当然对于青姬而言,这些自然是小事,妖域的杀戮本就常见,何况是这些蝼蚁般的人们,普天之下能让她青姬在乎的事无非两件,一是妖域之王,二则是青春美貌。但对于玉夭来讲,因为接受了太多人的思想,便不能不重视性命,青姬这般杀戮,岂止可以用罪孽深重来描述?
“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是无辜的。”玉夭近乎喊了出来。
“挡我者死。要说为什么,是这些人自不量力地拦住我,自然只有死路一条。”青姬转头看向玉夭,半晌吐出来一句话,“正如你一样,阻了我的道路也只有死路一条。”
仅是一句话,玉夭从中读出了哀伤,读出了怨念,读出了愤恨,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是说不出的复杂。玉夭不清楚青姬为何要和自己过意不去,但如果是青姬要自己的性命,那真是轻而易举,凭借平凡人之力怎可与妖为敌?
只是不能再连累了唐家,玉夭侧头看向身侧之人,似乎是中了青姬的媚术呆愣在那里,下定了决心问道:“如果我肯把性命交给你,你可否放了唐家?”
“当然。”
青姬邪魅一笑,出手迅速,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玉夭身前,细长的指尖插入身体直夺心脏。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只是被唐禹紧紧抱住了身体,唐禹,那个尊贵的唐家家主再次为玉夭挡下了攻击。凭着一个凡人的毅力,挣脱了青姬的控制,在最关键的一刻为玉夭挡下了攻击。
往日的唐禹最不喜欢的便是意料之外,他往往能将一切掌握在手,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唯独面对玉夭,一次又一次犯险,只是这次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便是错过了,远处妖王宫绝千羽的召回密令让青姬不能视而不见。那个女孩对于王上而言到底有多么重要,竟能让他不远千里追踪至此?从未见王上对什么事物这般上过心,从未见王上这么在乎过一个人,只是这个人不是自己。
青姬终究是恨恨地离开了,徒留下满地狼藉和倒在血泊中的紫衣男子。他的气息微弱,却能够真正地笑上一回,那笑容里包含着快乐和解脱,是他从来不敢露出的表情。
“唐禹,你不能死,你说过的,你会等我变得坚强,如今我还没有学会如何坚强,你怎么能够离开呢?都是我,如果我早一些离开,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玉夭说着低下了头,心中有万般言语要诉,眼角却依旧滴不出眼泪。
隐约间一双大手轻握住自己的小手,依旧那么冰凉,甚至带着微微地颤抖,“这世上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对别人好,我也不例外。玉夭,你不必愧疚,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把欠映月的弥补在你的身上罢了。”
远处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唐禹你不许死,你不能死。”玉夭从未见过这样的素晴,一身浅绿色的襦裙破破烂烂,沾满了血迹,脸上是伤,手上也是伤,像疯了一般地冲过来,拼命地摇着唐禹的胳膊。
“唐禹,你不能死,你不是要替江映月报仇吗?害她的人是我,是我在她的签子上动了手脚,她抽到的签子是留,是留在你的身边。你站起来,杀了我啊,杀了我替映月报仇。”
素晴拼命地喊着,却只换来了一句“这不怪你,你只帮我下定了决心。”
一句话落,便看见唐禹握住玉夭的大手重重地垂落在地,他是真的离开了,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唐门门主竟然真的离开了。
“唐禹,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你可知素晴是诉情?我倾诉了十几年的情意你为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素晴跪坐在唐禹的身侧,仿若这世间静止了一般,再没有一事可以让她操心,再没有一人可以入得了她的眼。
“此生宁肯守在你的身畔与你长伴,只愿你能够回眸看我一眼,你不需要为我付出什么,只要知道曾经有那么一个人爱着你,这样就够了。可是你还是不愿,不愿多出一点心思分给我。为什么?唐禹,为什么你总是看不见我?”
素晴的轻问卑微到了尘埃,玉夭猜测她的心一定更痛。如果不是唐禹危在旦夕,或许素晴一生都不会说出那个秘密,她那样爱他,定然不愿让唐禹知道自己所做的事,只可惜她即便说了出来也没能救下唐禹,因为唐禹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自我的解脱。
凡事尘埃落定,玉夭选择了离开,去她该去之处……
后来听闻,唐禹的墓埋在了那片桃花林里,与世无争,不受世俗烦恼,宁静安详。
灼灼桃花林,葬下一段往事,而素晴就简居于桃花林里,终于可以与唐禹长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