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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在塬之上(2)

老红柳唔唔了两声。搬家的事情,怎么也让他高兴不起来,但也不是什么坏消息,木旦是肯定要在那里念学的,将来他也一定是要把根扎在场部的。老红柳把羊赶出了场子,嗖、嗖地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儿子握着那把羊铲,羊一出圈,他就嚷嚷着,要和父亲比一比,看谁用羊铲铲出的石子儿打的准。以前,他们只比看谁扔的远,儿子比不过父亲,急的脸憋得通红,眼里都汪着泪花子,老红柳就假装的扔不远,让儿子赢了几回。可是,后来,他发现,儿子真的扔的比他想象的都要远了。

那只老绵羊,甩着尾巴上的一嘟噜粪疙瘩,低了头拼命地往前跑。木旦就铲起一块石子儿甩过去,石子儿一下子就打在羊角上了,“啪”地一响,吓的老绵羊往羊群就钻。

木旦咯咯笑着,他把羊铲递向父亲:“你就是打不中。”

老红柳接过羊铲说“没有我打不中的。”

“我敢打赌”

“赌啥?”

“就赌学羊叫。”

“好。”

老红柳握过羊铲来,可是他打了几次都打不中。真的是没有打中。

“爸爸是不学羊叫的。”老红柳说。

“不准耍赖。”木旦说,“说话是要算数的。”

老红柳就伸长了脖子,学着羊叫:

“咩……”

木旦捧着肚子,又咯咯地笑起来。

他们继续往前走。

这是初春的日子,塬上是有一些绿色的。那些山蒿,往年枯黄的叶子已经褪去,枝秆上露出了嫩芽。羊儿抢青,一下子都钻进蒿草丛中了。老红柳搭了一下眼罩子,已经看不见场长和那个张老板了,他们一定是往南边的那个沙漠去了。场长说他们要卖那沙子,难道那沙子真还能值钱?

“儿子,挡着羊。”老红柳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也往南边走,他是想看看那个泉子,那个像镜子一样的贼湖湖。前一次他去的时候,湖面上还结着厚厚的一层冰茬,现在那潭水,肯定蓝的把天都能装进去。他喜欢看那蓝蓝的水,喜欢坐在湖边想心事。他会想到木旦他妈,那个他生命中的女人,他曾经在这湖边,给她擦洗过的身子,这湖里的水,把她的身子擦洗的白白净净的……她却去了,也许她真的走到天涯海角,走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湖里的水,真就如他想象的那么蓝,岸边的那些草,肯定比塬上的长的旺盛。老红柳在离着贼湖湖还有一百米远的时候,他惊奇地看到有一对鸭子,他显然是打扰了它们,于是它们就噗飒飒地往天上飞去了。

这是他几十年里,第一次在贼湖湖里见到了鸭子。

下午,场长和那个张老板还没个踪影,天却变了。这毕竟是塞北,塞北的春天天说变就变了,风突然刮了起来,飒飒飒地在蒿草上疾走,地窨子里像是在扯风箱。老红柳的心逐渐地焦急起来,他害怕那两个人,在南边的那个沙漠里会迷失了方向。风好像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下来了,春天的风就好像一个人拉痢疾,紧一阵、慢一阵。老红柳安顿好木旦,他找出那只帆布褡裢子,装上干粮和水。他拉开地窨子的小木门时,气哼哼地埋怨着场长:“哼、卖沙子,怕是沙子先把你埋了!”

那片沙海,离着场房能有一公里的样子。老红柳在去年的时候,曾经去过那里,那是他的一只春羊羔子走失了,在塬上找了两天没找到,他就到沙漠里去找了,结果是他的羊羔子早被狐狸叼去吃了,沙漠里留下一堆羊的骨头。虽然他自己也不多去那沙漠里,但他的经验肯定要比场长他们多,况且,他们连最起码的一口水都没有带……他踏进了沙海,踏进沙海老红柳的心头就是一颤。风已经大起来了,搅动着沙海,昏天黑地。沙子扑打在脸上,针扎一样疼。他的脚就要陷进去啦!这沙漠到处都像陷坑一样。他试图喊几声,可是他刚张嘴,风就把他的声音噎回去了,满嘴都是沙子。在最初踏进沙漠的那一刻,他曾犹豫着是不是要退出来,可他没有那样做,退出来,那他就不是老红柳了。他别无选择。

黑夜刷地就降临了。黑夜就这么来的突然、来的恐怖。老红柳一遍一遍地诅咒着场长他们,他真不知道他们要跑到这沙漠来做什么。随着夜的加深,找到场长他们的希望已经变的那么渺茫。但是他不敢懈怠,他怕一停下来,沙子会把他埋进去……

风是后半夜停的,风一停,天上就亮起了星星。老红柳一下子坐在沙地上,他感到了无望。

天放亮,老红柳突然发现,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两个人斜躺在那里,沙子已经埋住了他们的半个身子。他踉踉跄跄,一路地跑过去,他看到他们的耳朵、头发,都满是沙子,脸白的像一张纸。他慌慌忙忙地解开褡裢子,掏出盛水的别子。可是,那水倒进场长的嘴里,又全部都流出来了。只有那个张老板,他细细地咽了两口,又像是给呛着了,噗出一口气来。

“卖什么沙子哟——”老红柳两手捶打着沙地,嚎叫一声,眼泪像两串珠子样,滚了下来。

但是春天里,老红柳并没有住上场部给他盖下的敞亮的房子,原因是场长的突然去世,那盖房的事情给耽搁下了。

在一个晴好的日子,一辆红色的推土机,突突突的就开进塬来了。老红柳看稀奇一样,每天,他把羊往塬上一赶,就在一边看推土机推土。过不了几天,一条笔直的路,就从原先的公路那里,一直通到了贼湖湖边上。这一天,张老板来了,他坐在一辆黑的小轿车里,轿车一直开到了老红柳住的那个地窨子前。张老板大包小包的,提出来好多东西,这里面,就有木旦后来一直爱听的收音机。张老板说,是老红柳救下了他的一条命,老红柳就是他的救命大恩人。老红柳皇皇着,木旦就站在他的身后,拽着他的衣角,看着神气活现的张老板。进得地窨子来,张老板也不嫌弃那土炕了,盘腿就坐了上去。看着张老板家常的样子,老红柳生出了许多的感激。张老板说他要喝上一次老红柳给他们熬的那样的奶茶,老红柳就知道,原来张老板也和场长一样,是喜欢喝他老红柳熬下的奶茶的。

他就让木旦去挤奶,文火、加盐、加茶,熬着奶子。

老红柳试探着问张老板:“推土机推出那路,究竟是干啥用?”

“干啥用?卖沙子呗!”

“又是……卖沙子?”老红柳越加的惶惑。

“看着吧,过不些日子,这里就会有一个大的改观的。”张老板笑着说。

果然,第二天,两辆汽车,拉着那么多的人,还有那么多的建筑用的东西,开进塬来了,就停在了那贼湖湖的边上。很快地,那里就有了一种热火朝天的景象。后来,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那么多的蒙古包,就像雨后顶出来的一窝窝的蘑菇,那么显眼地立在贼湖湖边上了。

开业的日子,张老板来请老红柳和木旦,张老板说他们是生死之交,他可不敢忘了这救命恩人。老红柳却死活不肯去。他知道自己太土,他怕煞了张老板的面子。

张老板的寨子,就取名“沙泉寨”,原意是那里有沙、有水。沙泉寨还来了好多年轻漂亮的女人。有了女人,连这塬上,也都平添了无限的生气。

沙泉寨的生意,竟是出奇的好。每天,看着那些大大小小、进进出出的车辆,老红柳就生出许多的感慨。这世界,真是变得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那些有钱的城里人,一定是吃饱了饭撑的,他们究竟跑到这荒郊野地里来干什么?

张老板依然经常来老红柳的地窨子,来了,依然盘腿往那土炕上一坐,依然喝老红柳给他熬的新鲜的奶茶。有一次,他还带过两个客人,客人像观望大猩猩那样望着老红柳父子。张老板在一旁吹嘘说,用不了半年,他就能收回他投资的二十万元资产。

有一次,老红柳实在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就往沙泉寨那里去了。在贼湖湖的边上,老红柳站住了。他发现贼湖湖里长了些苇子,不是特别的多,但也有差不多一米高了。那两只鸭子,那一定是初春里他见过的那两只野鸭子,看见他,却没有飞走,却一下子钻进那苇子里了。沙泉寨离着贼湖湖,也就一百米多一点的距离。他走过去,在一间蒙古包,他推开那虚掩着的门,可是老红柳见到了他不该看到的一幕。那个差不多能当他的女儿的小姑娘,赤条条地躺在那里,她旁边的那个男人,那也差不多能给她当爹了……老红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相信在这蒙古包里,在干着的这勾当,这就是张老板所说的“卖沙子”。

老红柳的心痛楚着,他想起了场长来。场长春天引张老板来的时候,一定还不完全了解张老板“卖沙子”的实质的。可是他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这塬,离开了贼湖湖。他把张老板救下了,张老板在这贼湖湖边上,却干起了这“卖沙子”的勾当。而那贼湖湖边上,当初,他可曾用那湖水洗白了木旦他妈那好看的身子呀!

再次见到张老板的时候,老红柳干脆就给他拉下个冷脸子。

五月,塬上的马兰花开了,开的让人有些心痛的艳。老红柳每天都坐在那座沙包包上,望着蓝的天,也望着远远近近的塬。真的封山了,场里新任的场长,也来过了几回,催促老红柳搬家,因为场里那两间新起的屋子,也已经装饰就绪。老红柳卖了自己那群心爱的羊,他把那卖羊的钱,一文不动地全部存进了银行。他知道,在场里,以后有的是花钱的日子。

但是有一只小青山羊羔子,老红柳没有舍得卖。在木旦幼小的时候,是吃过小青山羊的妈妈的妈妈的奶的。那只跟木旦一块儿长大的老青山羊,在生下这只小青山羊不久,也死去了。老红柳用那只喂过木旦的奶瓶子,又救活了这只小青山羊,这只小青山羊,便也认准了老红柳,跟他差不多有些形影不离了。

这个早上,老红柳心事重重地往贼湖湖走去,因为明天,场里就来车帮他们搬家了,他想再看看这塬,再看看那贼湖湖。他步履沉重地往贼湖湖走,木旦就兴奋地跑在他前面,而那只小山羊,也咩咩叫着,跟在了他的身后。木旦舞着那只羊铲,他铲起一块石子儿,一下子就甩出去了。石子打在一个凸起的土包上,冒出一丝灰尘。木旦指着土包说“爸爸,我敢打赌,你就是打不中。”老红柳支吾了一声,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握那羊铲了。贼湖湖的苇子,分明的又长高了,在五月的阳光下,显得翠绿、茁壮。可是,在离湖还很远的地方,他们都站住了,他们看到了水里的那一对鸭子,很安静地游着。湖是蓝茵茵的,天、云,都跌进湖水里,又被鸭子挤碎了,碎成一块一块的散银子。“这湖就是一块镜子”,老红柳说,“天都给它装进去啦!”

“这湖就是一块镜子”木旦也说,“天它都能装进去。”

“砰——”一声枪响。草丛中伸出的这只双管猎枪,枪口上冒着青烟。

“噗飒飒……”湖里的鸭子飞上了天,但是,只飞上去了一只。

小青山羊听到枪响,惊叫着一溜烟地往回就跑。

草丛中站起了张老板,他吹了一下双管猎枪的枪口。

“哈哈,终于给我打中了,这可是上好的野味!”

老红柳呆愣着,一下子跌坐在那里。

……

第二天,场里给老红柳搬家的那辆卡车,就开到了地窨子门口。老红柳他们终于要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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