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兄台,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李琴师见这男子一上台来,眼睛即定定的望着台下曲美女,有些魂不守舍,想来是为曲韵艳光所摄。不免心中鄙夷:“原来是个登徒子。这样的人也来参加大会,真是辱没了这场乐者的盛会。”男子听见话语声,回过神来,对琴师说道:“有劳兄台久候了,这便开始吧。”话一说完,随即转头又看了台下的白衣女子一眼,心中暗自思索,浑没注意到对面的琴师眼中闪过的一丝不屑之色。
李琴师见这男子话还没说上两句,又转头去看人家姑娘,心里“呸”了一声,暗自咐道:“我若是让这样的人也过了关,真是对不起手中这把琴。”眼睛一转,心中有了主意。这琴师早年曾游历于苗、壮等族居地,对当地风土人情甚是喜爱,尤其对当地民歌的纯朴自然的曲风念念不忘。后琴艺渐成,将记忆深刻的一曲苗歌化为琴曲。但却从未在人前演奏过,仅以自娱自乐。苗疆远离京都,料想此曲一出,无人能识,面前的这个男子想过关?怕是去登天还容易些。
李琴师想到此处,定下心来。调了调琴弦。右手三指轻拨琴弦。琴音铮、铮、铮响了三声。大灰手一抬道:“且住,阁下所弹乃是苗歌《苗山歌圩》,曲为商调。太簇律。”
“啊!”李琴师大惊失色,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只听“咣当”一声响,李琴师平时珍愈性命的古琴已被撞翻在地。他却看也不看上一眼,抬手指着男子,身体簌簌发抖,嘴巴大张,已被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焉有此理!焉有此理!这苗歌琴曲虽不是自己所创,但天下有几人能识?况且弦才三响,这男子非但曲调已听了出来,更是音调,乐律也听得丝毫不错.这是何等的见识,何等的听力!
台下寂静良久,随即一片哗然。
“舞弊!定然是舞弊!”一男子大声叫道.众人听得喊声都是一楞,即刻醒悟过来.“是啊,这天乐府也太不将我等放在眼中了!这等公然舞弊,太也明显!琴声三响,此人便答出四问.若说他不是早知道答案,有谁能信!天下怎么可能有这等人物!公然舞弊也便罢了,手法还这等拙劣不堪。莫非真的当我等是猪不成!”想到此处,众人义愤填膺,起身呼喝不停!众人之中只有九妙,南海明公等寥寥数人不为所动。但也心中惊异莫名。曲韵咬了咬嘴唇,痴痴的看着台上的男子,自这男子现身她的眼光便没有片刻从他身上移开过,好像生怕一眨眼,面前这人就会凭空消失不见,再无踪影。
呼喝声越来越响,往日寂静的竹林此时不象是神曲大会的会场,便象是一个菜市场一般。竹月老人走上台去,大声说道:“诸位,诸位!若是信得过我竹月,还请静一静。”连说了几遍,众人方才渐渐静了下来。竹月老人继续说道:“老朽不才,虽添掌这天乐府多年,却无丝毫建树。今日这神曲大会在我天乐府举办,实为我乐府第一等的盛事。老朽幸甚之余也惶恐之至.惟恐出了一点纰漏,难以对天下学琴之人交代。但老朽虽然无能,舞弊这等龌龊之事还是不屑做的。诸位请信老朽一言,且少安毋躁.”
听得竹月这一番话,台下众人纷纷说道:“大师的为人,我们原也是信得过的。”
“正是,大师的人品天下皆知,我等万万没有责备大师的意思。”
“只是大师虽为人高洁,但却怕乐府琴师良莠不齐。做出这等令天下乐者蒙羞之事。”
“此言有理,我早看出那李琴师与那男子眉来眼去,定是早有勾结。此事与大师本不相干!”
竹月老人已是成名多年,门下弟子无数。为人风光霁月,素为人所敬仰。众人本也不疑于他,待得听他亲口说出这番话来,更是疑虑顿消。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台上的李琴师。李琴师听到众人这番话语,真是欲哭无泪,心中冤屈无比。
“那诸位要如何才能相信我乐府琴师没有舞弊?”竹月见此景,也知口说无凭,难以服众。沉声问道。
“重新考过,若是此人还能三响知曲。我等自然信服。”一黑衣男子振臂高呼
“正该如此。只是这乐师却不能由贵府所出,而是由我等之中任选一人。”旁边一灰衣人附和道。
竹月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看了看身旁的男子。询问道:“阁下之意如何?”
男子波澜不惊,淡然道:“老丈不必担忧,就依他们所言好了。反正……都是一样的。”男子未曾来此之时,本也心中忐忑不安,但李琴师弦声方响,曲名,韵律便由自己脑中跳出,此时已是心中大定。
“狂妄!”随着一声喝斥,台下人群之中走出一个身穿杏色长衫,浓眉方面的中年男子,几步跨上台来。四周喝彩声传出,此起彼伏。
“这不是海音阁的蔡彝蔡琴师吗?蔡琴师出马,定能让这小子现了原形。”
“蔡琴师技艺非凡,也好让这小子知道曲外有曲,琴上有琴!”
琴龙院,裴天乐轩,海音阁,并称天下三大琴院。其中能人弟子众多,这蔡彝身为海音阁的琴师,本身也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适才听见男子言语倨傲,似不将天下人看在眼中。忍不住挺身而出。
小蔓,阿晴二女看着这等声势,不禁花容失色,心中暗暗为男子担忧。小蔓低声向阿晴问道:“阿晴,你说灰大哥这次能过吗?”阿晴也是心中没底,不知如何回答小蔓。心中暗恨:“这些人当真是少见多怪,大灰哥虽然技艺惊人,也不至于如此啊。这大灰哥也是,也不等人家多弹一会再回答。若是老老实实的。又怎么会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蔡彝略一拱手,对男子说道:“在下海音阁蔡彝,在此献丑弹上一曲,还请阁下品评。”男子看了他一眼,静静地说道:“得聆蔡兄仙音,幸何如之。”蔡彝见这男子谈吐不凡,心中恶感稍去,一撩长衫坐了下去,伸手将地上的古筝抱于榻上。男子退后几步,静待佳音。台下众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二人,只等琴过三响。
铮!琴弦一响。曲声雍和。铮!琴弦二响,音似凤鸣。铮……三声响起,众人已是没了呼吸。男子手臂抬起,在众人的眼中画过一道弧线。“且住!”男子出声喊停。蔡彝手抖动了一下,离开琴弦,抬起头注视着男子。男子环顾四周,一字一顿地说道:“蔡兄所弹之曲名为《太合吟》,相传为庄周所创。商调。蕤宾律。”此言一出,蔡彝顿时象老了十岁,萎顿不堪,半晌,站起身来对着男子深鞠一躬,额头几乎处地。礼毕开口说道:“阁下真乃神人,蔡彝拜服。蔡彝井底之蛙,今日见了先生才知琴道之高远。先前言语无礼,还望阁下莫要见怪。”经此一试,竹林中人方才信服,闭口不语,天下果真有这等惊才绝艳的人物,这等惊世骇俗的天资!
“耶!”小蔓阿晴二女相抱在一起,跳跃欢呼。竹月老人也是面露宽慰之色,有这人在此,这神曲大会总算不枉了神曲二字。
男子下台慢慢地向曲韵走去,在离曲韵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与曲韵四目对视,一时间似有千言万语要对眼前的佳人倾诉,但往事雾隐,记忆飘忽。又不知从何说起。虽只几步的距离,竟是咫尺天涯,不能得过!周围众人目光如炬,二人却看也不看上一眼。彼此的眼中只映出对方的身影。
“你……”二人同时张口。
相对一笑,又同时开口道:“请先讲。”
男子微一踌躇,慢慢的说道:“还请恕在下冒昧,小姐芳名可否告之?”曲韵先是一惊,随后美目一黯,心中苦痛难言,日日思他,时时盼他。几番午夜梦回,枕畔被泪水浸透,几番魂牵梦萦,只盼相见之时。可是到了眼前这个人竟然对待自己象一个路人。曲韵这一番神色,男子尽看入眼中,眼前这女子的一颜一笑,好似有诺大的魔力。女子展颜,自己也跟着欢喜。女子愁苦,自己的心头便有一种针刺过的疼痛。看见曲韵脸现苦色,男子忙出言道:“小姐莫要误会,只因在下……失了记忆,前事尽忘。所以才出言相询,不知小姐与在下可否相识?”
“你……忘记……了?所有的……都忘记了吗?”曲韵惊讶心痛交集,注视着男子双眼问道,声音有些颤抖。男子没有回答,只是黯然点了点头。
“那么……我呢?你也忘记了吗?”曲韵竭尽力气,控制住身体。双手紧握,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已经发白了。
男子胸口一热,重重的摇了摇头道:“不,我认得你。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记不起我自己究竟是谁。”说到这里,男子略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我知道,我……一定……认得你!”
曲韵听得男子所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热泪顺着脸庞滚滚而下。听到这一句话——认得你,便已足够了。不枉了自己苦守翘盼,不枉了自己痴心守候。他纵然失了记忆,失了他之所有,也还认得“我”。
曲韵这一落泪,男子立时慌了手脚,出言劝慰道:“小姐莫哭。”曲韵喜极而泣,一时又怎能停得下来。男子左顾右盼,欲求助于人,突地看道了曲韵身侧的楚芸,不由大喜,出言相求道:“楚姑娘,还请帮忙劝慰劝慰这位小姐。”楚芸早已站立曲韵身侧多时,男子却心无旁骛,眼中除了曲韵,再无它物。直到此时方见。男子如此目中无人,楚芸心下微恼,但师生情深,轻轻扶住曲韵转过身去,轻声安慰。见曲韵抽泣。楚芸暗觉奇怪,老师平时冷洌清艳,话也难得对旁人多说上几句。怎么见了这男子,便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两位郎情妾意真是羡煞旁人,舞兄多年未见,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啊。”一道男声传来,嗓音略微沙哑,极具磁性。
楚芸娇躯一震,向男子看去,心中惊骇。“舞兄?难道他就是……”,
大灰转过身去,见一身穿青衫的男子站在面前,面带笑容,正自看着自己。此人相貌英挺不凡,眼神韵光。身后几步处站着一对男女。男子身着蓝衫,身形挺拔。女子一身火红,艳丽多目。这三人正是裴天乐轩的九妙中人,说话的青衫男子排行第二,大名齐鹤归。
“这位兄台,适才是在与我说话吗?”大灰拱手问道。
齐鹤归一怔,出言说道:“舞兄怎地如此健忘,难道舞兄不认得小弟了?”
大灰神色有几分尴尬:“兄台莫怪,非是在下无礼,只因在下得了一种怪病,以前的故人实在是一个都不认得了。”
齐鹤归惊愕异常,眼神怪异,似有几分惋惜,又有几分宽慰。出言问道:“难道大名鼎鼎的琴龙天舞秦舞兄竟然失忆了?”语气中还带有几分不信之意。
齐鹤归语声刚落,小蔓阿晴二女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立于男子两侧,方才齐鹤归所言并未听见。小蔓眼见九妙三人,心中欢喜无限,颤声问道:“请问你们是九妙吗?”齐鹤归对这小蔓微微点了一下头。“太棒了,你们真的来了。”小蔓喜道,随即脸色一沉。“糟糕,糟糕,来得太急,没带宣纸。”齐鹤归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糟糕”什么“宣纸”。真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呆呆的小姑娘在说些什么。
大灰心头一片茫然,秦舞这两个字听来有些耳熟,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也随着这个名字在脑海隐现,可无论怎样努力去回忆也构不成一副完整的景象,秦舞这个名字给了自己,那么秦舞的过去又给了谁?若秦舞是我,大灰亦是我,我究竟是谁?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呢?此时的男子就好象置身于一场极浓的大雾中,冥冥中若继若无传来一个声音,找到声音的方向便可走出迷雾,可是声音飘忽不定,难以琢磨。分明只是相差一步,可这一步跨出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遮挡住,难以逾越。男子苦苦思索,头痛欲裂,但这等问题纵然集天下智者于此,也是无法,男子一时间又怎么可能想的明白。
大灰心中一片混乱,呆呆站立。小蔓阿晴二女瞧出不对,在一旁急声呼唤,大灰却一动不动,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齐鹤归注视男子良久,长叹一声,意带寂寥。转身和两位同门走了。神曲大会继续进行,虽人数众多,却少有人过,齐鹤归,红箩都顺利过关,虽不如男子的惊世骇俗,但表现也是抢眼之极。
时至下午,大会的第一试也接近了尾声,男子面上阴晴变换,身体却始终如石像般站立。众人渐渐离场,九妙,南海明公在注视男子良久之后,也转身离去。
曲韵自男子入定,目光便须臾也未离开过男子片刻。苦盼多年,终得见君一面,可话没有说上两句,他又忽然变成了这样。观君之消瘦,想必久历风霜之苦。这些年,我曲韵虽然过的不快乐,可看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天可见怜,终得以见君一面,但这次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再让他跑掉了。想起他适才的话语,曲韵心头又一阵甜蜜流过。看着面前这个人失忆后的孤独无助,曲韵双眼渐渐又被泪水模糊。这个男人啊,为何总是能让人在欢笑中哭泣。
金阳夕照,天边泛起一抹彩霞,霞光流转不停 ,七色轮转变换。大地万物在这一刻也被映照了一层奇特的光晕。
光芒映入男子眼中,男子忽有所觉。观红霞灿烂,如烈火燎天,一时感悟于心。秦舞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天地万物尚求自然,我又何必自寻烦恼,执着为苦?男儿立于世间,所求不过纵情二字。活的一刻,这一刻便也要灿烂如炬。纵然不能光照大地,那么燃烧过也就足够了。念及此处,男子心头烦愁阴霾尽扫,畅快淋漓。忍不住纵声长啸。声震四野。
“大灰哥,你到底是怎么了?快说句话啊.”小蔓和阿晴站在男子身边问道,语带哭泣之声。
秦舞听见呼喊,回过神来,见二女如此神情,心下不免感动。忙出言道:“快别哭了,大灰回来了。”
小蔓,阿晴二女苦侯良久,见男子突然醒转,皆是一愣。“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二女与大灰相处多日,心中早已把这男子当作兄长来看待,感情深厚。男子呆立多时,任凭二女怎么呼喊也不见动静,二女犹疑焦虑已是到了极点。见男子突然好转,便再也忍耐不住,哭了起来。
秦舞平日里遇事虽有不失从容,一派宠辱不惊的淡然。但却怕极了女人的哭泣。先遇曲芸之哭,已经是慌得找不着手脚,现二女齐哭,威力倍增。男子只觉气短胸闷,几乎站立不住。
“别哭,别哭。看,在下已经好了。”
“呜……”
“在下真的好了。二位小姐先停上一停。”
“呜……”
“你们再哭,我可又发颠了!”
“呜……”
“在下错了,在下真的错了,还请两位小姐痛打我一顿出气。”
“呜……”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哭停!”
“……”
哄了多时,二女终于不再哭泣。秦舞也卸下了一块大石,长舒了一口气。竹林中此时宁静异常,原来男子呆呆入定,不知不觉已过了半日。神曲大会的第一场听琴之考早已结束,众人散去多时了。“竟然过了这么久”男子心中暗想,扭头向方才曲韵之处望去,佳人已去,了无踪迹。男子一时怅然若失。小蔓伸手在大男子眼前晃了晃,说道“大灰哥,想什么呢?不是又发颠了吧。”男子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敢,我们回去吧。”小蔓眼睛地溜溜的转了转,面带狡睫之色,说道:“我倒险些忘记了,有人写了两句话,要我交于大灰哥。却不知大灰哥想看还是不想看啊。”大灰面色一正,说道:“自然是要看的。有劳小蔓姑娘费心了。”小蔓“咭”的笑了一声,将一帕白色的绢巾递了过去。秦舞伸手接过,一丝淡淡的香气钻入鼻息,沁人心脾。展开观看,只见上面写了两行小字,笔法娟秀。
“算好春长在,好花长见,原只是,人憔悴。
算春长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间有。”
这两句词秦舞原也认得,词名<水龙吟>,上句出自程 垓之手,下句却是晁补之的妙笔.此时被曲韵拈来合成了一句.秦舞慢吟出声,念及其意,一时间不由得痴了.
小蔓心中好奇,伸头去瞧男子手中的白绢.,看见这两句话,眉头大皱. “什么意思嘛?”男子将白绢折好,轻轻放入怀中,对小蔓轻叹道:“只是两句感伤之语罢了,我们这便回去吧。”小蔓对着秦舞嘻嘻一笑,也不知是否明白,应了一声。三人出了天乐府,向家中走去。
“大灰哥,忘了跟你说了,今天的听琴考试已经结束了,明天便是弹曲了。”阿晴走在路上,突然想起神曲大会的进程,转头对秦舞说道。
秦舞经过在竹林的一番内心鏖战,已然解开了心结。此时对于那传说中的神曲已看得极淡,闻言说道:“明日不去也罢,那黄曲对我已没有多少用处了。”
小蔓,阿晴见此变故,诧异不已。“大灰哥?这却是为何?难道你不想恢复记忆了吗?”
秦舞“嗯”了一声说道:“不复如何?复了又如何?人生至此,也未必便是一件坏事。”秦舞这一番话乃是有感而发,明悟之后的通达。二女少不更事,又怎能明白?“记忆不恢复不是坏事难道是好事?”苦苦思索,也未解其中三味。小蔓阿晴相对坏笑,既然想不通索性便抛到了一边,不去想他。可是不去参加大会却是万万不行的。“大灰哥。你当真不想去了?”“当真.” 秦舞点头说道。
“呜……”二女伸手掩面,放声而哭。
秦舞大惊,手脚冰冷。“二位姑娘又因何事而呜?”
“你答应明天我们去参加神曲大会,我们便不呜。”
“这个……好好好,明天我去参加那大会。二位还请先停上一停”
“要全力而为哦。”
“这是自然,在下既然去了,自当竭尽全力。”
二女得到满意的答复,放下手对秦舞咧嘴一笑,眼角哪有丝毫的泪痕。“唉!”什么明悟于心,在二女面前却是一丁点的作用都没有,遇人不淑,徒呼奈何!秦舞长叹一声,三人回转家中去了。
次日清晨,三人早起来到了天乐府的竹林中。虽经昨日之试,多人未过,但今晨人数不减反增,大多数人却是昨日听闻男子神技,特跑来一观的。秦舞于人群中顾盼,大都是昨日的熟面孔,众人见秦舞眼光望来,一一含笑点头致意,眼光扫了一圈,但并未见曲韵师徒二人。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曲韵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携楚芸翩翩然而至。二人相对而视,虽是无言,却似有千言万语流转于其中,虽是无语,这一刹那间却胜过了人间无数。
竹月老人一身墨袍,走上了木台。今日的神曲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二人眼光分开,注视着台上的竹月。
竹月老人精神矍铄,大声说道:“经过昨日一试,过得听琴一关的共有廿一位乐友,今日还是依照老法,还请这廿一位乐友上台来重新抽签。以号为序,进行弹曲之试。”天下俊杰本无这般稀少,最初参加神曲大会的各地乐师共有二百余人,其中多人先见白引,曲韵的惊才,后又见秦舞之神技。自知无望,弃权退出了大会,只坐壁上观。因此到得今日,只剩下了十分之一的人数。
曲韵慢步走近木台,对乐府琴师轻声说了两句话,琴师微愕 ,曲韵对着他点了点头,又转身退了回去。琴师跑上木台。附耳对竹月轻声禀报。竹月抬起头来看了曲韵两眼,语带惋惜,对台下众人宣布道:“适才琴龙院的曲才女也宣告了弃权。现在大会只余廿十人。现便请这廿十位乐友上台来抽签。”
楚芸听得竹月老人所言,心中大急,向曲韵问道:“老师因何故弃权了。”曲韵淡淡一笑道:“我不想争了。”楚芸疑道:“不想争了?”曲韵轻点臻首:“是啊,再说,有他在此,我便是想争也争不过的。”楚芸明白过来,知道老师口中的“他”所指何人,楚芸曾听过秦舞琴艺,深醉其中。昨日又目睹男子听琴。心中虽对老师信服崇敬,但也知道即使以老师之才恐怕也是不如这个男子的。可争不过和不想争其中意境相去甚远。老师怕是因为这个人才“不想争”的罢。
秦舞向曲韵瞧来,眼中带有询问之色。二人再一次四目对视,曲韵目有笑意,不带一丝沮丧,轻松写意。男子放下心来,转身向木台走去。
“大灰哥,你抽得几号啊?”待秦舞抽过了签,小蔓扑身上前问道。秦舞扬了杨手中的竹签,回道:“廿十号。”“啊”小蔓一把抢过竹签,细细察看。“大灰哥,你手好臭噢。怎么抽了个倒数第一啊。”秦舞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大灰哥也不想啊,可抽都抽到了,也没法子了。难不成要弃权?”小蔓做了个鬼脸,噘嘴说道:“想的美,我还等你赢了这神曲大会,给我写满十斤的宣纸呢。”秦舞早知小蔓的算盘,心下很是无奈。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第一个上台是一个身穿杏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此人便是昨日二试秦舞的蔡彝。蔡彝抱拳对着台下团团一揖,朗声说道:“诸位乐友,海音阁蔡彝在此献丑了,蔡彝萤虫之火本不敢与皓月争辉。只因在下尝听海潮之音而小做一曲《风雷引》,今日技痒难耐,在此抛砖引玉,还请高人品评。”说罢,对着秦舞深深地看了两眼,盘膝坐下,弹琴奏声。众人一旁听之,渐被带入佳境,曲声博大太平,但觉天高海碧,鸥鸟回翔,阵阵海潮拍岸,气势磅礴。曲声急促,景象便一幻,海面狂风大做,电闪雷鸣。曲名风雷,实有风雷之威。要知弹琴易,但曲为心声则是难上之难,这之上便是心声与自然之声相合,这一境界更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竹月老人在台下暗赞,这蔡彝实为海音阁中的奇才,将一己所观景象化入琴曲而使众人共鸣,琴艺已到了心声与自然相合的初境。蔡彝此次来参加这神曲大会,本也信心满满,欲与天下奇才试比高。经昨日一试,得遇秦舞,方知天外有天,心折体服,现已去了比试的念头。所以才在台上说出那一番话来。
蔡彝弹罢起身,台下彩声如雷。蔡彝行了一礼,走了下去。手持二号竹签者接着走上木台,弹曲过关。时间飞快,将近中午,参加弹曲的前十九位琴师均已经试过。众人所弹之声,曲调优美,悠扬动听。竹林中观看大会之人大饱耳福,均觉不虚此行。其中尤以九妙的齐鹤归技艺惊人,齐鹤归所弹之曲名为《青徵》,曲声音符方响,便见一十六只玄鹤自南方冉冉飞来。引颈鸣叫,列队展翅起舞。曲至后时,玄鹤鸣叫声已与琴声融为一体,在天际间回荡不息。大会至此时,已是被齐鹤归引到了高潮。众人高呼九妙之名,久久方歇。九妙余下两人虽不如齐鹤归高妙。但也到了心声与自然相合的境地,与海音阁的蔡彝不相上下,却胜了弹曲的众人一筹。
“该是他了吧?”竹林中传来窃窃私语声。
“你说的是谁?”
“就是昨天听琴考试中,三响知曲的那个人啊。”
“应该是他了,不过,哪一个人是他啊?”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今早听说才赶来的。”
在众人游弋的眼光中,秦舞默默地站起身来。众人的目光刷的一下汇集到了他的身上,成为众矢之焦点。感受非同寻常的压力,小蔓,阿晴已是心里慌得怦怦乱跳。
秦舞一步一步慢慢走上了木台,抚琴坐定。曲韵,楚芸,竹月,九妙,南海明公等人目光中也含有期待之意,注视着秦舞。感受着众人的期许之意,秦舞心头却一片迷茫。“弹什么好呢,我究竟会弹什么?”秦舞记忆已失,小蔓家中的试曲,昨日的听琴,那些音符,曲名就象是活物一般,自动的从秦舞脑中跳跃而出。但当秦舞此时苦苦思索,却是毫无头绪。竹林中众人苦等良久,却未见丝毫动静,不免心中焦躁起来。
“你到底弹还是不弹啊?”
“他不是只会听不会弹吧?”
“我看大有可能!”
秦舞闭目沉思,不为四周言语所动。脑海中闪过曲韵的音容笑貌,随着面容的渐渐清晰,表情的一一展现,一串音符也随之在心中浮起。秦舞睁开双眼,对台下说道:“久候了,在下心中刚成一曲,还请诸君共赏之。曲名……《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