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塑料袋里的是假的，这个瓶子里的是真的，你能看得出不同吗？”她从两个容器内各抓了一把看起来一模一样，都是半毫米粗细、两公分长短的红色纤维状物品。
“几乎是完全一样，这个假的颜色稍微浅一些，没比较的话根本不可能看得出。”他说。
“是呀，另外一个不同是气味，真的气味很强烈。”她让他闻了一下，“不过如果真假混合的话，行家都很难看出来。”
“那么假的是什么呢，有没有药效呢？”我好奇地插了一句。
“我也不清楚，有的是用萝卜丝染色的，有的是其他的野花，但吃是吃不坏的。本来就是拿十几根泡茶，即使是真的藏红花，效果也是因人而异。拉萨许多地方卖的都是掺假的。”
我看着那标价10元1克的瓶子，“那我又怎么知道你的里面没有掺假呢？”
“我是基督徒，从来不做骗人的事情，所以我姐姐一直说我不可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
“基督徒？”我看着她放在桌上的已经被翻得很旧的简体中文《圣经》，调侃地说，“在这几乎百分之百是藏传佛教徒的西藏，倒是想不到遇见了一个异教徒。不过看这本翻得这么旧的《圣经》，也不像是假的。”在中国待久了，看货都已养成了习惯，首先要看真假。
她身穿普通便装，一米六的个头，头发只是随意地一把扎在背后，尽管长期生活在拉萨，可能很少出去，所以脸色倒是不见那种典型的高原红，是黄白色的，不带任何的修饰，散着两片淡淡雀斑的脸上有一对真诚的眸子。听口音是四川人。
“我们今天去的藏药厂里要20元1克呢。8元1克卖吗？我买5克，给我分装5袋。”他说。
“这样吧，我的进价是8元，你让我少许赚一些，45元。已经比导游带你们去的地方便宜一半还多呢。”那顾客拿了5包藏红花离开了。
“你这幅唐卡多少钱？”我指着挂在墙上一幅色彩鲜艳，1尺多宽、2尺多长的藏女牧牛图问道。
“60元。布贴牛皮的。”她用一根带钩子的长棍将画取了下来。
“我刚在藏香厂门市部买了一幅一样的，不过他们说是布贴羊皮的，开价200元，还到100元。”
“是否有人在门口给你们献蓝色的哈达？”她自信地说。
“对。我今天已收了好几根哈达了，都是很薄的。”我从口袋里拿出捏成一团的几根哈达。
“导游带你们去的，一定是四根素喜哈达，红蓝黄白各处领一根，像纱布一样，不到一米长。”她笑着说。
“一点不错，你如何知道的？”
“几乎每个导游都带游客去这四个点，会接受到不同颜色的哈达，给你们上课，然后高价推销产品。这些点的价格尽管美其名曰批发打折，还是比街上或我们这些小店要贵好多。”
“导游还悄悄对我们讲要我们讨价还价到三折左右。”
“旅行社是赚双重的钱。每带一个游客去，不管买不买，那些点都要给旅行社一个人头费。导游则在游客的消费中拿回扣，多的有30%呢。即使砍到三折，再扣去30%，店家还是有高利。”
“那如果去的人都不消费，那店家不亏了吗？”
“所以就只能靠卖天价来弥补了，反正最后吃亏的都是游客。有经验的游客要不就是不在任何导游介绍的店里消费，要不就是狠狠地砍价。旅游行业的竞争是愈演愈烈，除了交通、旅馆与一日三餐费用以外，旅行社几乎不可能有任何收入，许多导游非但没有基本工资，连带团费都没有，有的甚至还要倒贴钱交带团费，他们的收入基本都是靠旅客购物的回扣。那些旅游商店与景点也是违背佛教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基本信义，变着法子卖高价。其实游客只要有时间去街上任何店里看一下，比较一下价格，就会知道那些店里的价格是多么的离谱。”她一边看着《圣经》，一边摇着头说。
我不无赞同地说：“我这七天六夜的旅程，总共5300元，其中飞机票就是铁定的4500元，外加6天旅馆与15餐，不知旅行社还能赚多少。咱们这位导游的唯一兴趣是在不同的购物点鼓励我们消费，而对景点的参观与介绍则完全是例行公事。旅游去购物点已成为全国游客最反感的也是最反对的。那些购物点都提供一些免费的消费诱饵，然后推销有关的高价劣质产品。譬如免费品茶推销茶叶，免费洗脚推销泡脚药与活血药，免费看刀枪不入表演推销烫伤药，免费看珠宝知识电影推销珠宝，最厉害的是由头衔众多的医生、中医、藏医、苗医、西医，免费为游客分析身体状况，然后开处方或推销成药。”
我上次去福建武夷山，每天100元请了一位旅行社的导游小姐一对一地陪了我两天。尽管除了用餐以外，我只在她领去的农家免费尝福建岩茶与红菇后买了150元的后来发现是劣质的红菇，最后离开时她告诉我她总共赚了100元的回扣，那只是从我一个人身上，如果是10个人的团，不就大赚了吗？不过导游也挺不容易的，有时我明知价高也买一些，就权当给导游小费吧，他们也得生活呀。
现在上海、北京等地已推出零购物团或纯玩团，价格较高。其实这样省却了无谓的时间浪费，也避免了不知深浅的购物陷阱，很受欢迎。老百姓好不容易有些假期，存了一些钱，没必要去浪费在购物上面。不过这样一来，许多导游的实际收入要缩水了，所以西线尚未见到很多零购物的。更多的人选择自助游或自组游，甚至驾车从北京来西藏的都有，既有时间与花费的自由，又有探险的刺激。
“哎，你这里也有卖这本《布达拉宫》画册？多少钱？布达拉宫顶上的店员明明说只有那里才允许卖的。”
“只有你才会相信这种骗人的话。这只是一本画册，哪里不能卖？80元一本。你花了多少？”她瞄了一眼那本画册，望着我说。
“不是钱的问题，在佛殿里就这样公然骗人，看来钱的力量远大于佛祖的召唤。”我指着她柜子里的天珠问道，“像这样的九眼天珠你卖多少？”
“100多吧。想买吗？有老珠与新珠之别，老的有黄斑，贵一些。”她拉开柜门，取出几颗两公分长、椭圆型的九眼天珠，向我介绍起天珠的知识来。
“随便问问。在佛教协会的店里，开价近千元呢。即使砍到三折也比你的贵呢。”
“所以如果你第二次来拉萨，其中的诀窍就都知道了，但是绝大部分的人因为路途遥远与高原反应不会来第二次，导游们对这一点知道得最清楚，来西藏旅游是很少有回头客的，所以尽可能地在每位游客身上获取最大的利润。”她看我没有挑选的意思，将那几颗天珠放了回去。
“那你也一样知道，为何你就不卖个高价呢？”
“我这店尽管开在旅馆里，但房租并不贵，一年才几千元，又没有人工，成本比街上的店还低。我吃住都在店里，24小时营业。而且我做生意讲的是诚信，能有一些赚就可以了。我也知道几乎没有一个客人离开拉萨后会第二次再来住进这个旅馆，可是信不信由你，我有许多客人离开了很久还打电话来订货呢。譬如说这些藏刀与工艺品刀，买了后只能邮寄的，如果我没有诚信，你会放心付了钱让我帮你代寄吗？每个客人都会来砍价，以为我也是像一些店那样列的是高价。说实话有时我做了一大笔生意才赚了几元钱，因为我尽量从可靠的渠道进货真价实的商品，否则我也成了欺骗游客的一分子了，这样会于心不安。《圣经》教导我们要爱人，要诚实。”
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向我示意接一下电话后，拿起手机大声讲了起来，“好，你等等送来吧。就这样。”
待她放下手机，我问道，“这里人人信佛教，也有人像你这样是基督徒吗？”
“有呀，汉族里面有许多基督徒，我们经常一起查经、读经。”
“你是基督教那个教派的？浸信会？卫理会？教友会？公理会？”
“我也不懂，反正都信耶稣基督就对了。”看着她那虔诚的样子，可能她对天主教与新教的区别都不一定知道，是草根信徒，而他们的牧师大概也不是受过正规神学训练的。
“能问一下你怎么会信上基督教的呢？在这里还是在四川？”
“怎么讲呢，可以说是在两边吧。我们冬天回川后，在拉萨做生意的就经常来往，有人信，讲些教义，渐渐地就参加进去了，主要还是心灵有个寄托，做事有个依据。”她一边与我讲话，一边还看着那本《圣经》，真是认真。
“对，宗教信仰自由，只要不触犯法律，信哪个教都是一种寄托。其实如果教徒都像你这样，严格虔诚地按经书上那样去做，耶路撒冷也就不会几千年战事不断，基督教、天主教、伊斯兰教与犹太教也就不会为争几块圣地而烽火连年了，以色列与巴勒斯坦早就言和了。世界上的战争一半是由宗教引起的。你来拉萨几年了？”
“是我姐姐先来的。主要是有进藏补贴，这里的竞争少些，商品的利润要比四川高得多。来了六七年了。开始与几个老乡一起进藏，在藏香厂里打工，专门负责藏香的配料，后来就做这家店。拉萨几乎百分之九十几的汉人都是四川来的，几十年来，将拉萨以至藏民的饮食都带辣了。但四川人在西藏买房子的很少，很少有人打算一辈子留下来的，永远是个外来户。即使汉藏通婚的，也是婚后移居四川的较多。因为冬天几乎没有游客，晚间也没有夜生活带来的生意，我们一年也就做半年的生意，其余时间我就关门回四川内江老家。”
“还有高原反应吗？我来了两天了，还是心跳加速，一上楼梯就气喘。”
她指着门口一排小型氧气瓶说，“当然有。譬如我刚才给三楼的客人送氧气瓶，走得急了一点，就喘得慌。我们永远不可能像藏民那样能早晨跑步锻炼。许多游客有很强的高原反应，下飞机后直接送医院的，或原机返回的都有，特别不能得感冒，否则是极难治愈的，很容易发展成肺炎，送命的都有。年轻的与身体好的，高原反应往往会强烈些，因为新陈代谢快，需氧多。女的又比男的容易适应高原缺氧环境。”
“你来了那么多年，有藏民朋友吗？”
“当然有。藏民都很朴素。你真诚对他们，他们会将你当成亲人，帮你很多忙的。刚来电话的就是我的一位藏民朋友，经常帮我搞到货真价廉的商品。我有几个藏民朋友真的像姐妹一样。”
“看来你确实是一个有诚信的老板，我也就买一些藏红花吧，只要1克就够了。再买一把藏刀，这些藏刀是哪里做的，看来都开过了口，很锋利的。”我拿起一把藏刀在旁边的一块试铁上砍了一下，留下一条新的刀痕，而那藏刀刃却丝毫无损。
“这是西藏最有名的‘拉孜刀’，一看精美的藏银饰刀鞘就知道，刻工也细，当然价格也贵一些。这把小的400元。”
“最低多少？包邮寄？”
“这样吧，给你360，我赚10元。来，在这邮寄单上写上你的地址，两周内应该可以收到。我再送你一些红景天，用开水泡了吃，对缓解高原反应很有效的。”她开了一张发票，并在上面写了她的手机号码与名字：李显芬。
“好，李老板，那我就在上海等着这把拉孜刀。我得去睡了，明天一大早去日喀则呢，等着参拜班禅的圣地呢。”我拿起那盒藏红花步出了小店，身后传来韩红的歌声：“我的家乡在日喀则，那里有条美丽的河，阿妈拉说牛羊满山坡，那是因为菩萨保佑的……哦嘛呢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