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认识自己懂得别人是很不容易的。
从敦煌到兰州住一夜后，只剩十一元二角钱了。十元八角买一张车票，三角钱凑合了早餐，就成穷光蛋了。坐在车上寻思，下午六七点就到家了，挨一天饿还顶得住。同座是个残疾姑娘，没有右手，极朴实。寒暄几句后，便说起敦煌。我给她谈莫高窟、月牙泉、鸣沙山，她脸上洋溢着惊喜和羡慕，我像老师口若悬河地讲，她像学生毕恭毕敬地听，我觉得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颠簸到中午，我就有些饿了，她从包里取一块锅盔，用一只手极吃力地掰一半往我手里塞。虽然我是饥肠辘辘，但却怎么也放不下架子，装出一副不想吃东西的样子连忙推脱过去。不料，因下雷阵雨山体滑坡，车被挡住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天快黑了，路还没修好，旅客们纷纷到不远处的小饭馆去吃饭，我多少感到有些痛苦了。她也走了，一会儿又回来，腼腆却又坚决地叫我也去吃饭，饿得实在招架不住了，只好随她去，可怎么张口说钱的事情呢？她掏钱买了两碗面，见我为难，笑着说：“我知道你身上没钱了，不要不好意思，吃吧。”我的脸突然热起来，在这个少一只手的姑娘面前我觉得少了不少东西。吃完饭，碰上熟人从兰州拉货过来，他说路快修好了，让我坐他的车先走，比班车略快一些。我向熟人借钱要还给那姑娘，她坚决不收，说：“谁还没有难处呢？”我不好意思勉强，便和她告别，坐熟人的车先走了。后来真后悔，当时忘了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在哪里？
我常常记起这个善解人意、聪明善良的女孩子。在她的面前，我的卖弄和虚伪不堪一击，她在有意无意中给我上了一课。在人生的旅途中，大小事情遇到不少，许多一闪就过去了，匆匆结识的人很多，不少都记不起来，而我却怎么也挣不脱感激她的一缕情丝。
于是我知道，逆境是认识自己和懂得别人的机会。
1990.1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