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数千里外的秦军大营,军帐如丘,长戈如林,黑色的旗帜铺天盖地。扶苏与蒙恬立于将台之上,挥动旗帜,一队队士兵随着旗帜的摆动不断的变幻阵形,喊“杀”声惊天动地。
自从军而来,公子扶苏与蒙恬联手,秣马强兵,励精图治,在几年中完成万里长城的修筑,并不时的打击匈奴,使方圆六百里内,胡人不敢牧马,整个大秦朝的北疆出现了千年罕见的安定。
练兵刚刚结束,扶苏与蒙恬在帐中洗漱脸上的灰尘,数年的朝夕朝处,已使这二人情同手足,无话不谈。
“大公子,你想朝中那些大臣此刻在干什么?”蒙恬已年过四旬,长期的军旅生活使他脱去了昔日文人的底色,言语白而不俗,尽显君子坦荡之风。
扶苏用手巾擦了一把脸,把手巾掷于铜盆之内,道:“做甚?饱食终日,尔虞我诈也。”
蒙恬气呼呼的说:“我就看不上那些人,整日居于庙堂之上,拿着朝廷的供奉,不思报国,今天我参你一本,明天我奏你一本,弄得大家伙人人自危,好像不是一个国家的人。”
扶苏道:“此乃正常现象,若朝臣间相互包庇,外表一团和气,那必将祸国殃民,则国必亡。”
扶苏说着拿起一卷书,刚要打开,蒙恬来拉他:“大公子,别看了,整日除了练兵就是读书,烦也不烦?走,我带你到林中射猎去。”
扶苏答曰:“甚好!吾和汝比比箭法,看吾这个公子距将军还差几何?”
二人从帐内拿下弓箭,向帐外走去。
载着秦始皇尸体的辒辕车行驶在从山东通往咸阳的路上。烈日当空,穿着重甲的士兵们挥汗如雨。秦始皇的尸体已经变质腐败,为了掩人耳目,不使秦始皇死亡的消息外泄,赵高与李斯研究过后,在每辆车上都装上一筐鲍鱼,用鲍鱼腐烂的气息来掩盖秦始皇的尸臭。士兵们虽怨声载道,可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在私下里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否则从数千里外,运这么多臭鲍鱼作甚?
发往漠北,赐死扶苏的诏令已经七天了,按照正常的日子计算,诏令今日该到达扶苏与蒙恬的大营。扶苏的表现会怎么样?如果他遵照旨令,自杀了事,那么自己诛秦的目标就等于完成了一半,剩下一个胡亥,那只是一块砧板上的肉,自己是切丁还是切块,就随自己的心意了。如果扶苏看出诏书破绽,率蒙恬所部的三十万大军起来一造反,那事情可就棘手了,不仅天下还将陷于战乱之中,连胡亥的位置也难坐稳。究竟鹿死谁手难说矣。赵高坐在车内,心中充满了忧虑,连车轮碾过沙土的声音,他都感到厌烦。
扶苏与蒙恬正在林中纵马射猎,一军士来报:“禀报公子,皇帝使者到,请公子、将军前去接旨。”
蒙恬对军士道:“知道了,你去告诉使者,我和公子马上到。”
军士:“喏!”
军士起身离去,蒙恬对扶苏说:“公子,你猜陛下会给你什么旨意?”
扶苏蹙眉曰:“圣意难料!”
蒙恬道:“我猜陛下是宣你回京,你们父子离别数年,他老人家一定是想你了。”
扶苏与蒙恬并辔而出森林,回到营中,见使者跪下,曰:“臣扶苏、蒙恬接旨。”
使者展开诏书,大声宣读:“扶苏自入北疆,寸功未立,乃大不肖也,蒙恬有负皇恩,乃大不忠,特赐二人自裁,以谢天下。”
扶苏闻之,犹晴天霹雳,呆愣片刻,向腰下拔剑,泣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父皇,儿去也!”
扶苏以剑向颈上横去,被蒙恬劈手夺下,道:“公子不可鲁莽,我看此诏有诈。”
扶苏问:“何诈之有?”
蒙恬说:“当今天子虽然严刑苛政,但对你们这些子女却是疼爱有如,当年你在朝堂之上,以死相逼天子,天子都没赐你死,何况你我二人把北疆治理这么好,天子为何要赐死你我?待我问个究竟。”
蒙恬以扶苏之剑,指向使者咽喉,厉声喝道:“说,这份诏令是不是天子所写?”
使者不知秦始皇已死,此诏乃是李斯与赵高二人炮制的伪诏,还振振有词说:“确是皇帝陛下亲手所颁。”
扶苏向蒙恬夺剑,蒙恬不予,高叫:“公子,你不能相信使者的鬼话,他说的全是假的,假的,你我拥兵三十万,我等即刻发兵,杀回关中,向皇帝讨个说法。”
扶苏斥责蒙恬:“汝为大将,何出此言?欲陷吾扶苏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乎?”
蒙恬不语,哭着将剑递给扶苏,扶苏以衣袖拭了一下剑身,把剑擦得锃明瓦亮,一尘不染,乃谓蒙恬言:“蒙将军,非扶苏懦弱愚钝,今天下战火刚熄,黔首如涸池之鱼,正需将养,汝吾再起兵乱,必使民不聊生,今日扶苏以己一死能换取天下黔首百日安宁,亦是足矣!”
蒙恬哭道:“公子!”
扶苏又嘱道:“孟子有云,民贵君轻社稷次之,吾死之后,汝不得叛秦,祸乱天下!否则,扶苏死不瞑目。
蒙恬哭道:“公子之言,蒙恬铭记于心,任千刀万剐,决不叛秦!“
扶苏以剑横于颈上,大叫一声:“父皇,儿臣去也!”手下用力,剑割破扶苏颈上动脉,鲜血狂喷而出,射出百丈,汩汩有声。三十万大军尽皆跪伏于地,悲呼:“公子”,声动山野。
赵高等人行至九原,使者回来报告说:“扶苏已死!”赵高在一阵狂喜后,眼前又浮现出公子扶苏的影子,他面容俊美,文质彬彬,乃在心中叹息一声:“扶苏公子,赵高对汝不住,容吾回京,再为汝设祭!”
公元前210年8月,赵高、李斯一行抵达咸阳,布告天下,秦始皇已薨,立胡亥为二世皇帝。胡亥仍以李斯为左丞相,冯去疾为右丞相,冯劫为大将军。擢升赵高为郎中令,赵高之弟赵成为中车府令,赵高女婿阎乐为咸阳令。并诏令逮捕蒙恬,追究其不忠之罪。
处理完朝廷上的事,赵高兴冲冲的往家赶,想把这几个月自己所取得的成果讲给妻子楚娥,让她也高兴高兴。但驱车刚至家门,便见家门右侧墙头挂着一束白草,这是秦人家中有少亡人的规矩。不禁心中咯噔一下,以为是盼来出了什么事?乃以目视身后的赵成与阎乐,其二人脸上并无悲痛,于是心中狐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进入内宅,楚娥率女儿盼来出迎,赵高见一家人俱在,心下稍安,待家人奉上水来,赵高方问楚娥:“家中无事,于门右悬茅做甚?”
楚娥驱走女儿、女婿及弟赵成,小声对赵高言:“是咱们的女儿玉漱,她没了。”
赵高闻之顿感五雷轰顶,茫然不知所措,沉寂半晌,方垂泪问:“到底因何?吾临行时她尚完好。”
楚娥说:“这个我还要问你,你随始皇出游前是不是把药给了玉漱?”
赵高说:“确是如此,暴君有此日,玉漱当占一半之功。”
楚娥深思道:“吾想玉漱孩儿在给暴君下毒时,也一并毒了自己,听宫中所言,玉漱死前曾吐血数升,连大长今亦不晓何因?”
赵高闻听吐血二字,立即联想到秦始皇的死状,问楚娥玉漱死亡日期,竟与秦始皇死期同日,中间不过相隔数个时辰。赵高顿时全明白了,玉漱正是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秦始皇的死亡,顿觉心如刀绞,旧疾复发,昏倒于地,口吐鲜血。
楚娥见状,连呼家人,家人去外寻回一个郎中,郎中以针炙赵高任督二脉,止住呕血,复以人参煨汤,灌与赵高,并叮嘱楚娥:“赵大人心力交瘁,万不可大喜大悲,否则有性命之忧。”
赵高在朦胧之中,感觉自己一个人走在荒漠上,四下见静悄悄的,他能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膛内呯呯作响,他感到很渴很累,很想躺在这里,美美的睡他一觉。可是这时,他听到了战马的嘶鸣,听到人的呐喊,他看到一些穿着黑色盔甲的士兵高举着“秦
”字大旗向他掩杀过来,他下意识的去拉腰下的宝剑。忽然,秦军又不见了,他的耳边又响起了他熟悉的歌声:“水有源,树有根,咱是邯郸城里人,邯郸城,八百丈,八匹骏马达城墙……”
直到傍晚时分,赵高方才醒来,见只有楚娥一个人在身侧,乃泣曰:“吾女乃为全其父志而死,吾对她不起也。”
楚娥劝解:“她亦是为蒙毅和天下人复仇,夫君不必过于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