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说:“汝不知,当年吾从厕内举出她时,长不盈尺,重不过三斤,是吾以米汤为食,一匙一匙将其养大,宫中孤寂,吾父女相依为命,及至她出嫁,如今年方三十有几,竟先吾而卒,不胜悲哀也!”言毕又哭。
楚娥又劝:“玉漱非常女也,彼生于宫庭之中,心却常系天下百姓,能为除暴而生,亦算遂其志,死得其所,夫君不可过于悲伤,以防恶疾再发,汝不欲再诛秦乎?”
赵高忍住悲痛,拭泪道:“夫人所言甚是,吾父女之命皆不在自己手中,吾欲死亦死不起,诛秦大计未酬,吾岂能亡?待吾方便之时,再为吾女及那些枉死之魂设祭。”遂上书一封,请求于家养病。
时间进入九月,李斯入宫找胡亥,欲为秦始皇下葬。胡亥颇为踌躇,道:“骊山皇陵,尚未竣工,如何安葬?”
李斯曰:“陛下,您新登大统,先皇之灵柩一日不入土,便有人觊觎陛下之位,惟有先皇下葬,入土为安,才算尘埃落定,以安民心。”
胡亥醒悟道:“如是当加速施工进度,完成地下设置后,即行安葬。”乃下令暂停阿房宫建设,所有施工人员皆赴骊山,为秦始皇修墓。
施工者达百万,人山人海,摩首接踵,如同蚁穴。
骊山之墓始建于秦始皇八年。其继位后,即在骊山为自己选择墓地,把骊山凿开,挖出隧洞,等其统一六国,把天下各方七十多万刑徒悉数发往骊山,继续开凿隧洞,直到把整个骊山掏空,挖到见水之处,才用铜把洞封上,在洞内用水银制成千川百山、江河湖海,使用机械,使江河湖海皆呈流动状,又在墓中修筑宫殿,把他所喜爱的珍奇宝物尽皆放入其中,以期死后享用。
刑徒们日夜劳作,忍受着非人折磨,死者不胜其数。骊山右侧,有一死人丘,上面白骨成山,狐狼出没,皆为死去刑徒之骨。
经过几月的抓紧施工,秦始皇陵基础设施完成,胡亥敕令把宫中秦始皇的姬妾尽皆处死,为父殉葬,死者逾千。然后胡亥披麻戴孝,执紼扶柩,至骊山葬父。
葬礼毕,李斯又向胡亥进言,说那些进入过墓室的奴隶都通晓了墓内的途径,如果放出,恐有一日泄秘,成为盗墓之贼。胡亥又下令,关闭墓道,把那些进入墓室内的奴隶尽皆封在墓内。然后在墓外种植花草树木,把墓变成一座山的模样。
赵高于家中听说胡亥的暴行,既感到高兴,又十分的内疚,对妻子楚娥说:“吾为诛秦一念,而害众多苍生,恐遗臭万年矣。”
楚娥问:“夫君恐惧乎?”
赵高说:“恐惧呀!想身后千年万载,人提及吾赵高,皆咬牙切齿,恨不食吾肉寝吾皮,如何不恐惧也?”
楚娥道:“若夫君泯其志,与丞相大人共扶二世,以仁德治国,护天下苍生,为时未晚!”
赵高凄然道:“不由也,吾已把胡亥驯成一狼,如今改其食糠,岂非是与狐谋皮乎?”
楚娥未语,赵高又朗声言:“既吾立誓诛秦,便不渝其志,生时受磨难万千,何计人身后评乎?诛秦,吾定要诛秦!”
赵高说完,眼泪簌簌而落,对楚娥说:“吾赵高无以洗清罪责,惟有一柱清香,为枉死之魂设祭!”
赵高擢升为郎中令后,掌管朝廷要务,位列九卿中上卿之位。朝廷按制赐赵高三十顷土地,僮仆百人,俸禄二千石。赵高于正房中,辟出两室,一室供奉赵氏祖先及赵括、玉漱之灵位,另室供奉公子扶苏与张家屯枉死百姓之灵位。
在赵括与玉漱灵位前,赵高倒上一杯酒,奉上两束鲜花,默言:“括堂兄、玉漱孩儿,吾来祭奠汝等了,汝等都是吾之至亲,亦都知晓吾之志向,今吾已除去秦始皇和扶苏这两大障碍,只剩下那昏聩的胡亥为二世,亡秦只在朝夕之间,望汝等在天有灵助吾赵高一臂之力,待功成之日,吾便去天上与汝等相会,再叙兄弟、父女之情。”
祭罢赵括与玉漱,赵高又来到另一间屋子,在扶苏灵位前点燃一柱香,对灵位三拜道:“大公子,吾知晓汝在另一个世界恨吾,不错,害汝自裁者正是吾赵高,将来亡秦者也是吾赵高,汝可能不明,汝嬴氏与吾赵氏何冤何仇,竟至吾仇秦如此?吾和汝言,此仇来自一场战争,长平之战,汝之先祖秦昭襄王以白起为将,坑杀吾赵国精壮男子四十万人,汝可能会问,战争之中,杀人乃是寻常之事,罪不在秦强,而在于赵弱,然公子不知,他们杀的是放下枪械的军人,放下枪械投降的军人便是百姓,汝之先祖杀他们,是最大的不公,是吾赵人的奇耻大辱,吾赵高身为赵人,不报此仇,何以为人?”
赵高在片刻的激愤过后,语气平静下来,说:“对不起,大公子,吾知晓这一切与您无关,您是一个心地善良的正直之辈,倘您不死,或将使天下安定,民有所安,然吾不杀汝,吾如何亡秦?何以报长平之耻?若大公子想报复吾赵高,就待来世,赵高愿为犬马,侍于大公子左右。”
胡亥遣使者赴漠北军营问罪蒙恬,蒙恬手下兵将皆欲反秦,使者畏惧,蒙恬挥泪谓众将士言:“大公子自绝前,曾叮嘱蒙恬不许反秦,蒙恬答应公子,千刀万剐,不会谋反,今大公子逝去不过百日,音犹在耳,蒙恬岂能反耶?”遂弃去兵刃盔甲,自陷于囚笼之内,返回京师。
蒙恬一入京,胡亥即遣御史审问蒙恬,蒙恬对御史所加之罪概不承认,御史恼怒,以大刑问责,蒙恬断却数根肋骨,亦不承认,御史无奈,只得将蒙恬打入死牢,候斩。
赵高病愈入朝,闻听蒙恬之事,认为扶苏已死,蒙恬对自己诛秦大业已构不成威胁,便在朝堂上对二世说:“皇帝陛下,蒙恬虽有不忠之罪,然其祖蒙骜、其父蒙武对秦国有功,望陛下将其祖之功折蒙恬之过,赦免之。”
二世刚要开口说话,旁边闪出李斯。李斯最讨厌别人说某某有功,他以为建秦的功劳全是他自己的。他说:“陛下,判定蒙恬不忠之罪者,乃是先皇,若赦免他,岂不是指责先皇谬误乎?”
此言一出,朝堂上鸦雀无声,无人再敢言,赵高亦退回班内,二世道:“丞相之言甚是有理,不赦,继续关押牢中候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