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煦,风舞云曳。初春的天气还带着阵阵凉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芳草气息。庭院里的迎春花坠满枝头,一片片的嫩黄,如黄蝶翩然,游戏丛间,枝叶蜿蜒,爬上我的窗台。
我无精打采地坐在窗边,趴在窗台百无聊赖地数着花间朵朵,在打了第十二个哈欠后决定不留在这里蹉跎光阴,和小丫头思兰交代一声,便离开段王府直奔东门而去。
熟悉的路线,惯常的行程,穿过东门,便进入皇城。
顺理成章地进了皇宫,我熟门熟路地来到瑾瑜宫。入殿,却不见瑾若的踪影。正迟疑着是留在瑾瑜宫继续等候还是外出寻找,却见安灵从内殿走出。她见我在殿内犹疑徘徊,微微一愣,随即笑着上前行礼。
“怿心郡主!”
“安灵,公主呢?”我挥挥手示意她不必拘谨,歪着脑袋问道。
安灵是瑾瑜宫的宫女,年纪和我相仿,和我也算熟识。虽然我总对她说不必在我面前太过刻意讲究这些虚礼,在宫中生活多年的她还是改不了谨小慎微的习性,步步为营不敢懈怠,一点都不像才十二岁的样子。其实我想,在这个皇宫,或许也只有我段怿心才这么随心所欲视礼法于无物了。只是,我因着爹有此特权,便也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样的自由,何乐而不为呢?
“郡主来得不巧。”安灵甜甜地道,“公主见今日天气晴好,便去御花园散步赏花,恰巧遇到同在御花园的太子殿下,便一路同行游园了。”
瑾若和景炀一起在御花园?真是好兴致,让我也不禁起了兴致加入他们。
“知道了,我去御花园找他们。”
和安灵招呼一声,我便轻快地向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微风阵阵,缱绻起我的青丝舞动,红袖蔓蔓。穿过中门,还未见到瑾若和景炀,却见沈昭一身玄衣、手中抱着一架古琴缓步而来。
“沈昭!”我大大咧咧地上前,大大方方地一掌拍在他肩上。
“怿心……”沈昭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望着我,眼神中分明有着对我不拘小节的叹息。
我不去理会这多年来惯有的叹息含义,好奇的目光落到他怀中的古琴上,不禁伸手想去碰触。
“别!”只是我的手还未触及到古琴,沈昭便似烫了脚的兔子般跳起来,牢牢护住怀中的古琴警惕地瞪着我,“这架‘踏雪’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是要送给瑾若的,你可别用你那辣手摧琴的芊芊玉手来涂害它!”
我顿时有些气结,伸向空中的手握成了拳,毫无威慑力地在他面前卖弄了一番。
他咧嘴一笑,宝贝似的摸了摸怀中的古琴,温柔的神色如同对着瑾若般,绽放琉璃的华彩。
古琴踏雪。
其实我并不明白这架古琴有何特别的玄机,与其他万千的古琴又有何不同之处,只是听瑾若提起过,说是“踏雪”为前朝乐痴所著,一琴一弦皆是用心之作。其音色之清丽,如冰雪初融之泠涴;其音蕴之华美,如旷世轮回之荼蘼。我并不能从这么玄乎的描述中体会出这件稀世珍宝的可贵之处,只是明白同为爱琴之人,瑾若对“踏雪”有着向往的憧憬。也难为了沈昭,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从哪个角落竟然真的为瑾若挖出了这张古琴。瑾若见了必定欣喜若狂。
“堂堂南齐的上将军,不去运筹帷幄上阵杀敌,反而来摆弄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我故作扼腕地摇头叹息,却换来迎头一敲。
“堂堂南齐的郡主,不去潜心研究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反而性子毛躁一点都不像女孩子的样子……”沈昭立刻全力回击,顿时让我短了气焰输了气势。
“你以为每个女子都像你家的瑾若公主那样德才兼备啊?”我丝毫没有羞愧之心,双手叉腰,很理所当然地瞪了回去。
“那是,我家的瑾若公主是这天上地下最独一无二的完美存在。”沈昭也厚着脸皮和我搭唱,得意地挑眉看着我。
我顿时有些鸡皮疙瘩起舞的感觉,犹自在原地抖了抖,决定就此噤声不语,免得自己被生生肉麻死。
沈昭见我如此,英朗帅气的面容浮上优雅的笑容,怜爱地用手指点了点我的脑袋。
因着父辈们的情谊,我和沈昭还有瑾若、景炀也自小便相识相处,四小无猜青梅竹马。
那时,南齐还是李氏的天下,瑾若和景炀的父亲宇文大人是南齐的兵马大元帅,掌管着三军兵马。我爹是为他的副帅,沈昭的父亲是为上将军,为抗北朝滋扰,三人常年驻守边关,风月无情,只留下家眷留守帝京,安稳度日。
娘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因病辞世,记忆中,我甚至再忆不起她的音容样貌。爹常年在边关驻守,只留我独自一人在帝京段府,便也不似其他的闺阁千金般被逼着督促着学习一些所谓的女子应有的才情才能。而没有了束缚的管教,我的性子也实在不那么温婉沉静,对于这些琴棋书画的东西也生来便无好感。于是,在我三个月之内弄毁了十把古琴气跑了六个乐理先生后,也再无人对我这块朽木寄于厚望而放任我自生自灭了。我自是乐得清闲,便一直以来随心所欲快意人生。
那时的宇文夫人和沈夫人怜我幼年丧母,爹又常年不在身边,自是对我如亲女般宠溺甚至是有些骄纵。而四人之中我最年幼,沈昭他们亦对我极尽关怀和怜惜,所以我的生活丝毫没有爹娘不在身边的苦楚。
即使是后来,一夕风云巨变江山易主,瑾若和景炀成为了宇文王朝的公主和太子,我们四人之间的情谊亦不受丝毫影响。而我和沈昭,也因着我们父亲的所谓功勋,得到了莫大的恩宠和大赦,可以在这个皇宫自由出入不受拘束。
犹自记得两年前的那一场****,那时我才十岁,懵懂之间并不是很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记得那时李氏帝王一声令下,我们三家在帝京的家眷全被软禁在府内不得自由,更断了和外界的联系。然后,便是不久后我们的父亲违了军令擅离边关直入帝京皇宫……再之后便是一场江山易主的战争……
爹曾经眼带忧色地对我说:“其实究竟是开国的功臣还是叛国的乱臣,只是后世文官笔下一念之间的记载而已。”
爹没有再对我说更多,我也没有再去探究什么。只是自那之后,爹便长留帝京,虽因着这开国之功被封为宇文王朝的第一位异姓王爷,身份上风光无限地位尊崇,却不似先前那么忙于军务政务,反而有着大把的时间留在段王府消磨时光了……
思绪有些飘远,耳畔却听得一阵清浅的笑声。回头而望,身着华服的两人已笑吟吟地穿过中门而来,优雅华贵的气度,顿时连空气都流光溢彩。
“远远的就看到你们在一边打闹,这么好的天气,难得你们这么有默契一同进宫来找我们。”景炀温润的声音带着淡淡暖意,清澈的眼眸泛着温存的流光,有些揶揄地打量着我和沈昭。身后,瑾若温婉而笑,那一双仿佛沉溺了满目星辰的瞳眸亦柔情似水地注视着我们,虽不言不语,却风华绝代不似凡客。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我装模作样地随性而吟,上前挽住了瑾若的手臂,“如此大好春光,我们怎忍心让你们寂寞独虚度呢?”
“哟,不得了不得了,我们向来讨厌风雅的怿心郡主竟然会出口成章了,实在是天下一大奇观啊!”景炀和沈昭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故作惊讶地调笑道。
面对如此调笑,我只是抛出一个白眼赏给他们一个鬼脸,便很有风度地不与他们一般见识。拜托,我只是不喜欢矫情而又文绉绉的说话方式而已,他们还真以为我胸无点墨不学无术不成?
瑾若在一旁握了握我的手,安抚似的对我眨了眨眼。对着她温柔恬静的笑颜,想到方才那张一模一样却明显欠扁的笑脸,顿时有种时空交错的惊悚错觉,让我不禁唏嘘。
“景炀,拜托你不要再坏笑了!顶着这张和瑾若一样的脸,实在是一种怪异的违和感啊!”我不禁抱头哀嚎。
宇文王朝的太子宇文景炀与长公主宇文瑾若是双生子,同样清绝的姿容,同样惊艳的才情,早已是宇文王朝的一大传奇。
只是,或许是天妒红颜,有着仙人之姿倾世之颜的瑾若却生来便有哑疾,于是完美的存在有了小小的缺憾,如碎影斑驳,令人唏嘘。但即便如此,明珠不蒙尘,她还是如此耀眼夺目,华贵美丽。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眼波流转之间,那种风华绝代的气韵实在是不似在人间,而她澄净飘渺的气度也如九天之上的瑶池仙子,有着可以净化一切丑恶人心的神奇力量。
景炀的手指已弹至我的额前,我抚着有些微痛的前额,鼓着腮帮瞪着他。真是的,无论是沈昭还是景炀,为什么他们老喜欢弹我的脑门呢?又不能弹出金子来!
嬉笑之间,身旁的瑾若似乎发现了什么,松开我的手来到沈昭面前,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沈昭怀中的古琴。见瑾若如此神情,沈昭得意地抚了抚琴身,将踏雪送至瑾若面前。
“踏雪泠音,只为瑾若。”沈昭抛出这么一句酸文,温柔地注视着瑾若的眼睛,在见到瑾若惊喜开怀的笑颜时,眼底的流彩仿佛星河入梦。
瑾若珍重地接过踏雪,盈盈亮眸闪动着粼粼流光,眨眼间如星辰璀璨。她迫不及待地来到身后的亭中,小心翼翼地将踏雪搁在桌前,纤纤细指落下,泠涴的琴音自她指间轻泻,高山流水,婉转缠绵,仿佛银河迢迢在她指尖蜿蜒,仙乐直上九天之巅。
一时之间,我们三人无语,在这初春的阳光里,在这怡人的清风中,在这满园争艳的花簇间,都静静地聆听这绝世琴音。
我想,就算踏雪真的如传说中那么神奇,也只有瑾若可以将这份传奇展现在世人面前吧。
尾音轻颤,一曲终了。瑾若抬头展颜,可以得见她对踏雪的喜爱。似水的目光落到沈昭身上,沈昭但笑不语,两人就这么在空中眉目传情,无言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