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乐痴造出踏雪的时候,一定想不到后世可以有人弹出踏雪之魂。他若听到瑾若的琴音,一定心无遗憾含笑九泉了。”我崇拜地望着瑾若,痴痴地幻想着。
“只会气走乐理老师的你也听得出踏雪之魂?”景炀轻笑出声,眉毛微微上扬,明明是清俊的面容,在我看来却分明十分欠扁。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架势。
景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故作深沉地叹息着摇了摇头。
“你啊,性子这么毛躁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说这句话的时候,景炀的眸色沉淀了某种色彩,深邃如古井无波。
“嫁不出去,就让我爹去拜托皇上赐婚好了。有皇上金口一开,看谁敢抗旨!”我开玩笑地轻笑,毫不在意他的担忧。
“那我牺牲一下,干脆让父皇把你赐婚给我当太子妃算了,免得你去祸害别人,也算是功德一件。”景炀故作认真地点头轻喃,手支下巴带着一丝邪气望着我。
“才不要呢!”我当然知道他也是在开玩笑,却还是忍不住本着真心反驳拒绝,“今日的太子就是明日的天子,我才不要待在深宫慢慢枯萎,和众多的女人抢同一个男人,悲哀地耗尽自己的心力。如果要嫁,我也要嫁一个一心一意心里只有我只对我好的人……就像我爹对我娘,就像沈昭对瑾若那样一心一意的人。”
听到我这番话,景炀的眼神竟有些讳暗如深,让我一时有些看不透。
“也对,天家深宫,确实不适合你。就像我母后,就算心下千般不愿万般不悦,还是不得不眼睁睁看着父皇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一次次地迎娶妃子……”他有些语焉不详地轻喃,声音轻飘飘地并不是十分真切。
“……啊?”我不确定地开口,并没有非常清晰地听清他方才的话语。
他却无意再多说什么,须臾之间眼底又浮现熟悉的神采,仿佛方才那一瞬的迷茫只是我的错觉。
“我是说,好歹你也是我们南齐和瑾若齐名的美女,自然不愁嫁不出去,倒是我多虑了。我想,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只为你一人而存在……或许不经意间,转角便能遇到你的缘分。”他难得没有继续抬杠,目光真诚语带真心,倒叫我一时有些不习惯。我不禁转头去看沈昭和瑾若,却见这两个人早已无视我和景炀坐在一起眉目传情纸条传爱了。顿时有些挫败,偏偏又觉得这么完美的画面容不下其他纷扰而不忍出言打扰……不想破坏才子佳人的缠绵情意,又不愿继续和景炀大眼瞪小眼,我在景炀面前扮了个鬼脸,便独自一人跑开去一边闲逛了。
清风阵阵,略过脸颊还是带着微凉的触感。暖意的阳光轻泻,游走在花团锦簇之间,顿时令人心旷神怡抛却烦恼。我旁若无人般大大咧咧地伸一个懒腰,闭着眼深呼吸一口气,抬头对着天空想象自己展翅高飞的惬意,有些疯癫地自己痴痴笑出了声。睁开眼,再活动一下筋骨,毫无目的地打算随意游走,却突然有如冥冥中的牵引般,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然后,我便见到了他。
后来我曾问他我们初见那****对我的第一印象如何,他温和地笑言道:“其实在你看到我之前,我就已经看到你了。远远地看着你一个人在花间似乎很享受地傻笑,灵动的身姿,俏皮的神色,宛如百花仙子驻足人间,带来一世锦绣。一笑倾城,大抵就是如此。”
如此矫情的一番描述,饶是我向来厚脸皮也不禁不好意思地脸红了起来,只是在他面前继续嘿嘿傻笑。
我不知道他其实已经看到了我,我只是偶一回头间,看到就在身后不远处,湖畔柳依,落絮纷飞,细密的阳光洒下,浮起隐隐绰绰的光晕妖娆。他就那样不经意地斜靠在树上,嘴角弯起淡然的弧度,浅淡的目光遥遥对着湖面涟漪朵朵,手中夹着一片树叶在鼻尖轻嗅,悠然间淡看世间一切色相,有如画中之仙,在如许清风阳光下拈花而笑。
一瞬间,有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却不确定究竟是什么。我无所顾忌地走向他,在思绪还未清明前便已来到他面前。他似是感应到有人接近,微一侧头,幽邃的眸光直入我的心底。
“……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你是不是去过城郊的仙云山?”
奇怪的熟悉感在心头滋生,我毫不矜持地开口询问。
他唇边的弧度扬得更高,眼底有着淡淡暖意,却闪过我无法解读的信息,并不吝啬给予我如初春般绽放的笑容。
“这是我第一次来帝京,所以,我想,我并不是你的故人。”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迷离,如香醇美酒沉醉人心。他的容貌清俊,不似沈昭的英朗帅气,不似景炀的端方温良,他自有一股惊才风逸的气度,举手投足间神采翩然,不滞于物。
其实,我也知道他不会是那个人。虽然方才一眼间有着莫名的熟悉感,虽然乍然间他们的面容有着几分相似,但,此刻正对着他,实实在在地明白,这两人完全不同的气质与神韵。一时之间,反应慢半拍的我才想到这么冒失地上前和他搭讪,实在是有着被色迷了心窍犯花痴的嫌疑,顿时有些心虚无措地望着他,眨了眨眼,只能继续在他面前嘿嘿傻笑。
他并未对我的贸然有所微词,依然如故地对着我微笑,突然伸手到我眼前。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木然地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傻笑的姿势,眼角的余光却追随着他的手而动……看着他伸手到我发间,取下了沾染在我发丝上的花瓣。
“言公子,原来你在这里。”
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身后却跑来一名公公,在见到我后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行礼。
“怿心郡主。”
我点点头退开一步,示意他们有事详谈无需理会我。公公于是上前一步来到那位“言公子”面前:“言大人和皇上还在御书房商谈要事,皇上提到要见见言公子呢,这才差遣奴才来请言公子。”
“有劳公公了。”他随和客气地点了点头,回头再笑着对我望一眼,便不多说什么随着公公前行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看到他穿过中门时与迎面而来的沈昭、景炀和瑾若相遇。那公公带着他对景炀他们行了个礼便继续匆匆前行。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见景炀他们满脸玩味地来到我面前,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怿心,你怎么这么深情地望着人家言诀的背影啊?”景炀乜斜着眼贼兮兮地笑道。
“深情你个头!”我有些恼羞成怒,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拳,却并不避讳地追问道,“你说,他叫言诀?他是谁啊?刚还听说皇上要见他呢。”
一旁的沈昭和瑾若听了我的话也有些微的好奇,景炀便不再跟我打趣,耸了耸肩为我们解惑。
“清灵福地,言之卿者,笑看风云,天下得安。”顿了顿,景炀继续道,“他是言卿的儿子,这次是随着言卿一起来帝京的。”
清灵福地,言之卿者,笑看风云,天下得安。
即使我并不了解朝堂之事,对这四句在帝京流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还是有所耳闻。
据说半月前,天有异象,流星乱空。当天晚上皇上夜来有梦,有飘渺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地重复这四句箴言。钦天监观天象而算,解读出这四句箴言的含义,乃是在一个叫“清灵”的地方有一个叫“言卿”的能人,若能得此能人相助,必能造就南齐太平盛世。
皇上是武将出身,过往亦鲜少研究经世之道。纵然可以运筹帷幄沙场征战有着不败的传说,治国之道终究与行军布阵相差甚远,所以自登基后便有意宽待文臣辅佐朝政,听闻这样的传说更无法泰然一笑而过,便下令找出这个叫言卿的人。
而经过一番排查,果然发现在淮南边郊有一个清灵书院,书院里真的有一个叫言卿的院士。据闻这位院士才高八斗博古通今,千里布阵算无遗策,在清灵书院有着布衣相卿之称。于是,皇上亲自微服南下来到清灵书院,暗中接近言卿进行试探,十日的相处,他们谈天说地,论政说道,皇上发现此人果然有着将相之才,便有意将其纳入朝堂。而言卿实则早知皇上身份,淡然应对皇上的试探,也知他有心创造盛世繁华,造福万民,便甘愿挥别无拘无束的书院生涯,应允皇上入朝为相。于是,皇上先行回宫,而言卿也在书院打点好一切后带着儿子一同北上帝京,今日便是进宫觐见皇上之日。
“那他也会和言相一起长留帝京了?”沈昭随口而问,意有所指的目光在我身上飘忽。
“是啊,父皇还特许他入宫与我们一同上学堂。”景炀轻笑出声,伸手揉了揉我的发心,“所以,不要这么一副流口水的模样,你以后有很多机会呢。”
……这一狼一狈的!还真自导自演上瘾了!景炀的手还未离开我的发心,我夸张地张口做撕咬状,他立刻本能收手,却望着我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怿心,我们回去吧。”沈昭望了望远处天际,晚霞如晕染般铺展在整片天空,迷蒙的色彩亦幻亦真,让人迷醉。我懒得再跟他们计较,和瑾若招呼一声,便随着沈昭一同出宫回府。
那一年,我十二岁,沈昭十三岁,景炀和瑾若十四岁,言诀十五岁。
正是轻狂无虑的年华,正是单纯无忧的心境,正是简单泰然的相处。曾以为我们可以留住永恒的美好谱写天长地久的不世传奇,时过境迁后却不料是无法回头的决绝毁灭,人世寂寥,容不得我们指尖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