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
是谁在叫我,我不知道。我只是缓缓向前,一步步向前,来到爹的床头。爹的面容安详宁静,他没有醒,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动作。大夫跪倒在床前,抖动着身躯。我举目望去,才发现此刻屋里所有人都跪倒一地,哀泣不断。
“爹……”我小心翼翼地俯身唤他,颤抖的双手抚上他的面容。倏然间彻骨的冰凉从指尖窜入,直入我的心底,冰封我的灵魂,蓦然令我万念俱灰万劫不复。
“爹,你不要吓我……”是不是我依旧还在梦中,否则怎会有此惨烈的经历?他鲜活的面容还在我的脑际,一晚之间何以哀殇至此?我不信,我不信……
“郡主……王爷……去了……郡主……你要节哀……”
是谁的声音,那么讨厌地在耳边重复?是谁的双手,阻止我与爹的亲近……我什么也不要听什么也不要管,我只是想叫醒爹,为什么那么多的阻碍,为什么那么多无力的挣扎,为什么瞬间心空无物万物皆虚……我好像听到自己歇斯底里的呼喊,却听不清自己的呼求哀恸,我只是不断渴求,无论是谁,求他带我离开这样的噩梦,求他拯救我溃散的灵魂,求他抹去这样痛不欲生的存在……
脑中想起花落的声音,寂岭残败,花落涟漪。
我好像失足跌落了地狱底层,经受着烈火焚心的酷刑。一波一波的焚炙之痛,仿佛永无止境没有终点。心,很痛,沉沦间却享受这样的痛苦,就此沉溺,不用再去思索其他……
额头似有冰凉的温度,驱散我满心满身的炙热。浑沌的思绪得到了平静,我直觉伸手去抓,将那份冰凉握在手中。
“怿心……”
飘忽的声音渐渐清晰,我努力睁开眼,朦胧的视线中渐渐映出熟悉的面容。
“景炀……”我开口,喉间却似烈火焚炙般干涸痛哑,让我忍不住轻咳起来。
景炀的一只手被我握在手中,他急忙用剩下的那只手端来手边的茶杯,动作轻柔地喂我喝下杯中的清水。
如天降甘露,清水滑过喉间时带来雨润福泽,让我整个人的神志都慢慢清醒起来。
“好些了吗?”景炀握着我的手,轻声询问,“你高烧不断,已经昏迷两天两夜了。”
我有些茫然地四下回顾,知道现在是在自己的房中。脑子里突然闪回一些可怕的画面,心间惊惧刺痛,我如浮木般紧紧抓住景炀的手,惊恐地对着他低喃。
“景炀,我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我梦见我爹出事了……我梦见他永远离开我了……”我心慌地握着他的手强撑着起身,紧张地看着他略显凉淡的眸光。并没有预料中的调笑否认,景炀只是静静地望着我,哀伤绝伦,心疼怜惜。我静静地等,等他的反驳,等他的调笑,那么执着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从他那里得到我想要的反应。只是,他却始终不言不语,他却始终安静哀戚。我的眼底蓦然浮起眼泪,希望破灭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世界。
“不是梦,对不对?”终于强迫自己面对,我艰涩地开口问他,“我爹……真的不在了?”
“怿心,你听我说……”
我突然推开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体力不支而软到在地。
“怿心!”景炀将我圈在怀中,努力止住我不断的挣扎,“怿心,没事的,一切悲痛都会过去的,你还有我,有言诀……怿心,你不是一个人……”
“你放开我……”纵然无力还是挣扎,我哭着胡乱挥舞双手,哭着想要自己站起来,“我要去找我爹,你放开我啊……”
“怿心,你爹昨日已经下葬了。”
一句话,突然止住了我所有的动作。我心如死灰般回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突然心中的愤恨无处宣泄,我猛然用力推开他,从他怀中挣脱出来,重重地跌落在地。
“怿心!”他急忙上前,却被我打掉伸上前的双手。
“谁让你把我爹下葬的?”我哭喊着捶打他欺上前的身体,疯狂的挣扎不曾停止,“谁允许你这么做的?我要见我爹……为什么不让我再见他!为什么就这样让他下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知道我在迁怒,我知道我在泄恨,我却控制不住我自己。混乱的思绪,我甚至忘记了眼前的人是景炀,只是仇视一切,怨恨一切,只是想不通怎么会这样,怎么莫名就天人永隔了……究竟哪里出了错,究竟为何会出错……
这一刻,我除了宣泄,再无力其他。
桌上的沙漏静静流淌,时间仿佛凝铸,永远停留在那一刻的癫狂。
“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终于能够冷静面对这既定的事实,纵然伤心欲绝,还是想求个明白。
景炀一直陪着我,握着我的手一直不曾松开。我低眸垂目并没有看他,交握的双手却一直在我的眼底。其实,我庆幸这一刻有他在我身边作陪,在言诀离开之后,在沈昭和瑾若都不知所踪之后……否则,我怕自己已然自灭。
“……你爹,是中毒而死的。”景炀迟疑着,终究还是开口回答。
“中毒?”我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葛衣子的花粉无色无味,沉木香的香粉清香淡淡。这两种东西本身并没有毒,可是结合在一起,便是致命的剧毒。”景炀缓缓道来,涩然地望着我。
“你是说……”
“你爹房里的焚香一直都掺杂着沉木香,而你爹出事那天的衣服上还留有葛衣子的残粉。”
“你是说……有人对我爹下毒?”我颤声而问,心绪翻腾。
“我不知道……”景炀叹息一声,紧了紧握住我的手,“怿心,对不起,此事我还未查出眉目。究竟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只是意外,我现在没法给你答案。”
究竟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只是意外?我确实想不出有谁恨爹到要至他于死地,只是潜意识里不愿相信这残酷的意外会临到爹的身上。如今我能做的,只是知晓真相,偏偏真相难以自白。
“景炀,谢谢你。”我不再追问,我知道景炀一定会尽力帮我查出真相。我知道爹的后事都是景炀在安排打点,我知道他所有的思量都是为了我好。南齐的现状早已让他焦头烂额,他却还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他已经为我做了太多。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景炀淡淡地叹息,“那日言诀出关没有等到你,纵然知晓段王府出事了,他身负皇命和边关使命不得不继续前行……我,只是代替他来守护你罢了。”
言诀出关……是了,我说过要为他送行,终究还是错过了。烽火连天的战事,我只能虔心祈求他的平安。我……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失去了……
沙漏缓缓,还是原来的平稳流速。任世间沧海桑田几多痴狂,永远演绎着这份宠辱不惊,淡看一切得失。
细柳飘飞,墨香叠叠。笔下的法华经畅然流转,佛陀慧语跃然纸上,垂怜世人。
“小姐,药好了,你快喝吧。”思兰捧着药碗来到亭中,敦促着我按时服药。
我凝神看了看那碗黑漆漆的东西,自思兰手中接过后便屏息一口气服下。真是好苦……只是,我也渐渐开始习惯这苦味了。
自爹离去,思兰和青恒便来到段王府照看我,帮忙处理爹身后之事和王府诸多事宜。我并没有推拒,因为我真的需要这样的陪伴,让自己感觉到并未被世界抛弃。
了悟大师受托来为爹诵经超度,而我连日来但凡有所空闲便抄写佛经,然后随着人间烟火一并带给彼岸那边的他。
“小姐,外面风大,你还是进屋好好休息吧。”思兰担忧地开口。
“我没事……”我淡淡地笑,张望了下前院大门,忍不住问她,“今天秦公公还没有来吗?”
“没有。”思兰摇了摇头,迟疑着安慰道,“许是前朝事多,秦公公要服侍皇上走不开吧。”
我低头看着桌上的经卷,清风中书页瑟瑟翻飞,凝神处有些痴然。
自言诀去往边关,景炀每日都让秦公公带来边关的消息了我心慰。如今边关局势稍有缓和,言诀不负众望和北朝且战且谈,北朝新帝的态度亦有所转变,两国的局势不似先前那么剑拔弩张。只是纵然如此,却还是没有瑾若和沈昭的消息。我无法不忧心,不知道他们是否避过了那最艰险的处境,而北朝新帝又是否口是心非暗藏杀机。
“思兰,帮我准备一下,我要进宫。”思量再三,我还是决定进宫看看,也免得秦公公两地奔波苦。
思兰眉间迟疑,片刻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迅速地帮我打点安排起来。
进入皇宫,刚刚穿过中门,却见秦公公正疾步迎面行来。他远远地便见到了我,微愣后迅速加快步伐来到我身边。
“怿心郡主,你来得正好!”他的眉间满是愁绪和不知所措,见到我时犹如见到了救世主般眼神顿时清亮。
“怎么了?”我心间不禁收紧,为着他神色间的愁云惨淡。
“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皇上自昨日起便把自己关在御书房,什么人都不见,什么事都不理……奴才们都急坏了,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边关或者北朝有什么新消息吗?”心口悬起,我的脸色倏然苍白,为着这可能的情境……
“所有的消息我都过目过,并未见到有何特别的不妥。”秦公公也意识到我的惊恐,急忙开口安抚我的心绪。
蓦然感觉到胸腔里空气的再次流动,我握了握犹自带颤的双手,连身子都有些劫后余生的不稳。幸好,并未有言诀或者沈昭和瑾若的坏消息……可是秦公公所说的景炀的异常举动又是为了什么?
“怿心郡主,你去御书房看看吧,或许你能够劝劝皇上,知道皇上究竟有何心结。”秦公公焦虑的双眸紧紧盯着我。
我点了点头,便随着他一起快步奔向御书房。